过完圣诞节,凯蒂计划去坦帕市探望她的姨妈。坦帕位于佛罗里达州西南部,濒临墨西哥湾,因此,坦帕湾便成为湾中湾了。作为凯蒂临时家庭成员,我自然要陪她一同探望姨妈。她的姨妈弗朗赛丝今年已经99岁高龄。前一阵因病住院,现在病情好转,她住进了PCU (私家疗养中心)。这里的医疗和护理费用远比医院低得多。
弗朗赛丝很随和,她一见我就张开双臂作拥抱状,但因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视力又不好,不能象常人一样伶俐,我便赶紧上前拥抱了她。她很单薄瘦弱,但精神挺好,显得十分开心,讲起话来字句清楚。几乎句句不离“亲爱的”,听上去自然而亲切。我说“我喜欢你鲜艳漂亮的碎花上衣”,她兴奋地说:“真的吗,亲爱的?是不是我看上去年轻了一半?那我就永远穿着它,不脱掉了。”
弗朗赛丝一生没有结婚,身边没有子女,但她的晚年过得挺幸福。她说政府对老弱病残的公民都有特殊的照顾,即使她没有退休金,每个月也可以领取一定金额的生活费,何况她还享受着社会保障退休金。社会保障是美国联邦政府1935年设立的一种税收项目,用于支付退休人员、孤儿鳏寡以及残疾人的生活费用。美国公民普遍受益此举。
在PCU私家疗养中心,弗朗赛丝和另外一位病号分享一室。房间里的两张单人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圆桌上摆放着一盆漂亮的鲜花和五颜六色的蜡烛、糖果、小点心,一派节日的温馨气氛。PCU活动中心门口挂着一块儿小白板,上面写着三条通知:1,9:15唱歌。2,2:15做游戏。3,3:30当日新闻。弗朗赛丝说这里的护士和工作人员非常细心,对老人照顾十分周到。他们设法让所有的病人和老人忙于一些力所能及的娱乐活动,这样他们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或失望了。这里的老人虽然身体很弱但乐观愉快,独立意识很强。看到弗朗赛丝行动不便,我禁不住只想扶她一把,帮她上下台阶,上下汽车,可她总是说:“不用,亲爱的,我自己来。”这里的老人时刻关心着外面的世界,因此向他们播报当日新闻便成为护士们的重要任务之一。
健谈的弗朗赛丝问我是否在美国上的大学,她说我英语很好,而且是美国口音。我说我在中国读外语大学时,我们的外籍教师大多都是美国人。说到口音,她给我讲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她有一个侄女曾被派往非洲国家教英语,可那里的学生纷纷向校长报怨,说他们不喜欢美国口音,希望能换一位英国老师教他们,可当时又没有现成的英籍教师,她的侄女只有尽力学着英国口音讲课,就这么半英半美地教了一段时间,学生们不但不报怨了,而且变得非常喜欢她的侄女。讲完这个故事,她开心得大笑起来。
我问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说:“奥,亲爱的,我很喜欢这个问题。说实在的,我真希望回到童年,或者少年,或者刚刚大学毕业,大学毕业了,我就不再依赖父母了,我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有了自己的汽车,我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和邻居,我们一起聚会、野餐、打球、旅游······”,她越讲越高兴,似乎真的回到了童年、少年,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上了中学、大学、找工作、卖汽车。看着她那陶醉的样子,我不忍心打断她的美梦,只是静静地聆听她的故事,这故事是遥远的过去,也是她对未来的一种幻想和渴望。
可是她突然停住了,神情显的有些茫然和难过。因为她想起了久远的过去。她生于1903年,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经历了一场经济大萧条,很多人饿死街头。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虽然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却得不到真正的薪水,廖廖无几的工资还以购物券替代。她说那时也有富人,但饥饿的人太多了,富人们并不安全。当时在她家附近就有一个富人被一帮破门而入的饥民杀掉了。挣扎了很多年之后,美国经济好转,人们开始过上意想不到的好日子,电灯、电话、汽车、洋房,后来又有了电脑,一切都越来越好。说到这里,弗朗赛丝又露出笑容。她曾随父母在加拿大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到美国定居在底特律,十多年前,因身体欠佳,不适宜久居冬季严寒的地方,于是便迁居到佛罗里达州。这里虽然夏季炎热,但其他三季都很适宜她。
我和凯蒂要走了,弗朗赛丝一再挽留,迟迟不愿让我们离开,她让凯蒂给她读最近的一些来信和圣诞贺卡,又让凯蒂去找医生,告诉医生她的药快用完了。其实她是在设法找借口想多留我们几分钟。然而我们总归要走的。弗朗赛丝最后恋恋不舍地说:“亲爱的,谢谢你们来看我,我非常高兴,但我不能再挽留你们,让我抱抱你们,亲爱的。”
黄艳 于俄勒冈州
2002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