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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兴的面

  《姑 苏 行》---朱鸿兴的面

  文/ 淡水泉

  近十年来,因工作关系常奔波于沪杭一带,虽置身于天堂之侧,但作为过客总是一次次穿梭在机场、酒店、写字楼的三点之间,始终难得放慢匆匆的脚步。同时受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我对游人接踵比肩的景区,向来兴趣不大。主观条件是思想问题,如赵州和尚所言:"好事不如无"。客观条件是既不多金又少闲。可对于领略陆文夫先生笔下的苏州风情倒也网开一面。我可不想,有一天老了,走不动了。还有某个曾梦中向往,却始终未能到达的远方。那样即便赵州和尚的禅语再有道理,也不免是人生一大憾事。

  说也惭愧,苏州我这还是第三次来,三十年前,初次来时只是走马观花逛了两天,带走的只有采芝斋的几盒点心,和虎丘模糊的印象。第二次是路过,仅在寒山寺做了短暂的逗留。这次能来也不易,苏州的朋友再三地邀请我说,您此时再不来苏州,那天平山经霜的枫叶等不及就要凋谢了。要不是他的殷勤安排,我真不知几时才得偷闲到此地来,为再游苏州我得感谢他。

  到苏州已是临近中午,在潘儒巷找到预先订好的客栈,先安顿下来,泡了个热水澡,刚洗去初冬的寒意。眼睛一睁,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先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所谓头汤面就是指面馆早上刚开门,用新换上的清水煮的第一批面条。 那一碗没有半点面腥的面才有嚼头,故而在许多老苏州人看来,放弃懒觉赶早吃碗头汤新鲜滋味的面条,也算是一种人生享受。愿望是美好的,但这时辰必竟是赶不着了。说起"朱鸿兴",这块金字招牌已经有80年历史了。最早的老板朱春鸿在1938年3月,开起了一家不足30平方米的面馄店,取名朱鸿兴。聘用厨艺高手陆福生掌灶,供应焖肉面、爆鱼面、爆鳝面、蹄 面、冻鸡面和汤包、小笼等各式点心。陆文夫先生的名著《美食家》里的主人公平时吃面,就非朱鸿兴的面不吃,可见朱鸿兴在苏州人心中的地位之高。

  记忆中朱鸿兴只有都察院场附近的一家老店,临出门向客栈老板娘打听,方知穿过潘儒巷,不远的临顿路口就有一家朱鸿兴的分店。

  只见苏式的门头上正悬着朱鸿兴的金字招牌,两侧分别挂着迟浩田将军手书的,"香飘吴越、老店新辉"八个大字。这其中还有个典故,1949年迟浩田带着战争的硝烟,随部队解放了苏州城。他进城第一次踏进面馆,就是到朱鸿兴吃了一碗焖肉面。时隔40多年,将军对这碗面的味道;对苏州的印象,在脑海中还未曾退去。1993年,他又重访朱鸿兴,欣然命笔为朱鸿兴题词:"香飘吴越,老店新辉"。

  店堂里的装饰,亦如其门匾古朴雅致,一眼望去通堂都显得那么整洁干净。错落摆放的十几张八仙桌上,近乎满座的客人,彰显著这家老字号火旺的人气。环视间恰好看到,靠窗位置的食客吃完起身。趁着跑堂拾掇碗筷,同行的好友赶紧先落座侯着。我则径自到柜上买票,墙上的牌子倒有二十几个花样,除了应季的苏面、浇头,还有馄饨和汤包。未及细细看清,我己决定要来一碗招牌的焖肉面,据说朱鸿兴的焖肉面在苏州城的面馆里特别突出,特选三精三肥的肋条肉来制作,烹调细致,经秘法腌制后,再以四个小时的文火煨烂至酥软脱骨。过桥上来时,需小心将焖肉挟至面汤里,其中的肥肉入汤即化,与本就已经味浓香醇的面汤融为一体,咸中带甜、甜中蕴鲜,想着就要流出口水…"明儿个您赶早,今个焖肉卖完了"。虽说掌柜挂着满脸温暖的微笑,可他的话却把我吃面的热情浇得冰凉。问及面条种类,也仅单卖细面。只好退而求其次,恁其推荐点了两碗红汤面,外加响油鳝糊和蛋汁大排两个浇头。说实话如果仅此最初印象,我对朱鸿兴就难以恭维了。

  苏州面馆,一定要等客人买完票才把现压的面下锅,称为人等面。因为苏州人对面的软、硬各有不同程度的要求。所以只可人等面,不可面等人。说话间,跑堂的大姐已将我们点的面和蛋汁大排浇头端了过来。青花瓷碗里一卷码得犹如观音发髻般,中间微微拱起的面条清清爽爽地盘在琥珀色近乎透亮的汤汁里,上面点缀着少许翠绿的蒜末。旁边雪白的瓷盘上衬着一片炸得金黄酥香的大排。这面、汤、浇头当然还有碗碟的组合,宛如温柔婉约、白净可人之吴地美女,相互映衬,缺一不可,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如果哪一环有明显的短板,那都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就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满口脏话,让人心生难过。

  林语堂说过这样的话:"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郑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哪怕面对的仅仅是一碗心仪的汤面,我还是恭敬地先用茶净了下口,当第一勺汤滑入口中,我和同伴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汤的鲜甜中混合着青蒜的清香,巧妙地刺激着味蕾。再来上一口略微硬韧的细面,顿时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那酥黄的大排不但细嫩,还蕴含着淡淡的桔橙果香,令舌尖美得忍不住地发出叹息。接下来的响油鳝糊就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没啥惊喜可言。福州人本好甜口,但这道堂炒甜味显然重了。其实苏州面馆对现炒的浇头,客人是有权提出要求的,如鳝糊要少放糖,多加姜蒜等。只是我原想尝试下他家的地道风味,便不再提什么了。值得欣慰的是今天的这碗面没有让我失望。相比之下上海吃的大排面实在是味同嚼蜡,聊以充饥罢了。

  这碗看似简单平常,却底蕴深厚的汤面,难道不就是苏州人精致内敛、不事张扬性格的缩影吗。我相信在这座古城涌动人潮的深处,市井街巷的腠理,一定还留存着更多等待寻访的姑苏味道。饮食男女的我看来是抵御不了这味觉的诱惑,那么还是遵循苏州文化的记忆,慢慢地一路追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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