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爸爸
我断定父爱的伟大性是一致的,然每个人的切身感受又有不可复制性。
如《背影》的真挚、朴实,如《牛虻》的悲戚、隽永,如《父与子》的欢乐、幽默。
而我呢?我有一个穷爸爸。摊上这么个穷爸爸,我能深切地感受到我与其他同学之间的差异。带着虚荣、叛逆、不满、抱怨、嫉恨的感情,在我看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误的。而且,我总是习惯没来由地暗暗对之责问。
他个子矮小,也许和肩膀常年与扁担箩筐打交道有关。你,能不能不种田、不耕地,去做点别的事情?
他身材瘦削,三百六十五天吃的都是自己种的蔬菜。你吃顿肉不行吗?那么节省干嘛咧!
他的头发凌乱,有时甚至结块。个人形象很重要,你是忙碌还是懒惰啊?
他的牙齿垢黑,一个实足的烟鬼。你不抽烟会怎样啊?
他的衣裳算不上褴褛,却补丁如零星。我说你这人怎么就那么愚笨啊?你活着到底图个什?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呢?
一旦想及于此,我便心似抓狂。
穷人的儿子也是贫穷的,我常常把自己的不幸、失意、过错、无能通通归咎于他。我之所以考不上好大学,拜他先天基因所赐,智商平庸。我之所以找不到好工作,那是因为他仅是一名乡野匹夫,无财无权无势。我之所以至今一无是处,恰如其分地验证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只配打洞。”这句话。
我记得自我上高中以后,宾主易位,他开始害怕我了,他开始喜欢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缄默了。我记得刚上大学那年,我偷偷地把户口转了出去,来了个先斩后奏。我记得当我把转户口的事情相告于他之后,他造反了,竟然面红耳赤、战战兢兢地给我下命令,让我即刻将户口转回来。
呵呵!我笑了,我知道他的心思。自私嘛!害怕了!怕我户口一转出,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就可以不用赡养他老人家了。他这点伎俩,我还不知?好吧,我确没有诸如翅膀硬了就单飞的想法,我再混蛋也还不止于忘本至此吧?既然他这么在意这个,那就把户口转回来吧。 (人生哲理名言 )
次年暑假,我成天在家里睡觉,反正农活我绝不干,从小到大我从未关心过家里的任何一件事情。他叫我,我也不干,没有少爷的资本,也要有少爷的架子。叫得越频繁,只会让他越没面子,显得他越无能,我认为。
有天晌午,有人在我家门前叫他的小名,我爬下床去门前应付。原来是隔壁村的一个男人。他推着一辆小推车,乐呵呵对我笑,声音洪亮像喇叭一样。
我爸爸挑着锄头正回来,脚步急促。他赤着脚,小腿上有一圈明显的泥印,又像是穿了一双泥黄色的丝袜,可脚趾间尽是泥巴。他对那男人笑了笑,这一笑,他那挤眉纹就与空调的百叶栅无异。他扔掉烟头,放下锄头又把谷仓打开,然后驮出几袋稻谷到大院里,并命我把大秤和秤砣拿出来。
哦!原来那男人是上我们家来借粮食了。男人美滋滋地推着满载的小车走了。
“那个男人不是隔壁村的吗,怎么跑这里来借粮食?不费劲吗?他自己村子里还借不到粮食了?”我问他。
“借?种了别人的田,一亩地要给他一百斤稻谷。”他说。
我看看瘦削如柴的他,他脚背上的泥巴像风干的面粉一样,跌落了一大块下来。他穿着一条宽松的四角短裤,一件泛白的背心,他的颈胸之间是一片紫红。他微仰着喝水,喉结一上一下的像辘轳一样滚动着。本来我习惯发问——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就那么喜欢种田,他自己不种,白白从你家里拿走粮食,凭什么啊?这次我没发问,霎时间,我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
去年春节回家,从回到家到又出家门,他只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身上有多少钱?我这里只有四万。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他是问我有没有攒够结婚的钱。我,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可是,成家、抱孙子的话他却只字不提。
一时之间,我特别迷茫。一方面羞愧于自己一事无成。另一方面有些温柔的话又难以言出。在情感的表达上,我甚至比他还要怯懦。这四万块钱,百分之八十是来自种田种地,他能不怜惜他的田地吗?百分之二十来自闲暇之余做零时工赚的,只要邻里八村有人家盖房子,他就去担砖拌水泥……我想说,你都为我操劳大半辈子了,该歇歇了。
小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严厉、凶暴的,总会在我犯错之时对我大声训骂或者皮肉责罚。我的年龄大了,他是以一种沉静的方式爱护着我,感情既羞涩于表达,又疏忽于张扬,但却巍峨持重,坚实如山。
我的穷爸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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