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理发,大都是那个被叫做王师傅的人理的。那时我们小孩都叫他“剃头匠”。
他是一个40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家住在我们相邻的一上叫做“布袋王”的村庄。每一个月他来我们村一次,除了像我母亲辈的妇女们是互相理外,整个小村的人几乎都是他理的。他来的时候总是挑着担子。一头放着盆子、板子、推子之类的工具;另一头则放着凳子和白布。我们一见到他纷纷回家向大人报告:“剃头匠来了”,“剃头匠来了。”家里大人们就会到村大队部门前的那个大会场上去,有的理发,有的闲聊等着,像开会一样热闹。一个村庄一般要理上两三天。早上来,晚上回,中午在村中吃派饭。其实我们小孩子都很欢迎他到自己家中吃饭。村人都很朴实热情,尽管80年代初的农村还不富裕,但如果来了客人还是要表现出最大的热情。一般都会炒上仨俩菜。我们盼着理发的到家吃饭。实际上是想沾他的光能吃些好东西。
那一天,母亲做好了饭,派我去叫理发的过来吃饭。我刚要出门,母亲喊住我:“记住,要喊王师傅,不能叫剃头匠。”我答应着刚要走,就听见母亲大喝一声:“放下。”我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弟弟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被母亲一巴掌打在地上,接着又在弟弟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弟弟哭了起来。我说:“割肉又不是光剃头匠一个人吃的。”母亲恼怒地说:“你快点给我走。你们谁再没眼色不懂事都得挨揍。”我不高兴地转身走了。等到了大队部,我冲正在理发的王师傅喊道:“吃饭了,理发的。”他一怔,因为平常我可是一个嘴巧乖巧的小孩。接着他便笑了:“好,你先回去,我给你五伯理完就去。”我等了一会,和他一块回到家里。母亲热情地招呼他,并把他让到正屋就坐。怀着极端复杂的心理,我偷偷地溜回厨房,将放在案板上扣着菜的碗拿开,将几块香香的馋眼欲滴的肉块放到口袋里。母亲端上菜,和五伯一块陪着王师傅吃饭。我把弟弟拉到房子后,将口袋里的肉掏出来和他分吃了。那时我们觉得没有比肉更好吃的东西。吃完以后,弟弟还把他的小手放在嘴里用力地吸着。等到王师傅他们吃过饭走后,母亲喊我们回去吃饭,我和弟弟便像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弟弟连筷子也不用,用手捏着吃。一边吃一边嚷:“肉好吃,萝卜丝不好吃。。比刚才的肉还香呢。”母亲问:“你们刚才吃肉了?”我吓得不敢吭声。弟弟说:“我没吃盘子里的肉,光吃了姐姐口袋里的。”我赶快用手去捂口袋。尽管我知道口袋已经空空如也,但毕竟做赋心虚。母亲一看便生气了:“你死妮子瞅瞅你的口袋,弄得油渍渍的。”骂过之后还不解气,又“啪啪”打我两巴掌。一边打一边又骂:“叫你好吃嘴,叫你好吃嘴。”我大哭起来,弟也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妈妈偏心不叫吃肉。”我也嚷着喊:“上外婆家,吃肉肉。”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外婆家,舅舅上街割些肉,因此我经常想着去外婆家。若有人问上外婆家干啥?我便会说:“上外婆家,吃肉肉。”妈妈见我们哭了,也忍不住抹起眼泪。稍停了一会,她说:“孩子们,等你们长大了就能吃到肉了。总有一天,你们会吃够的。那一刻我们真盼望快些长大。如今的我完全有能力随心所欲地吃各种肉的时候,却喜欢起绿色食品来。一看到大鱼大肉便没了食欲,这是后话。
记不清是哪一年,我们村里的在外开车的堂哥接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干,就连理发她也会。她理出来头发看起来好看、精神,而且理的时候还不像王师傅那样痛,稍不注意就会夹头发。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让二嫂理发。她只给小孩和妇女们理发。当然了大人是不好意思找她理的。那个姓王的师傅依然在每月过来一次。只不过理发的人越来越少了,有时一个村只要一天就理完了。
直到我上中学以后,再也不见他的影子了。问起母亲,她说:“现在人们都到街上理发去了。有钱的还进城烫发呢。”我问:“王师傅不干了?”母亲说:“现在他在他们村开了理发店,只给老人们理发。”我想,王师傅大概是为了那些不愿上街的老人们开的店吧。等到我在城市有了工作再回到老家的时候,听说王师傅已经去世了。王师傅是乡村的最后一批“剃头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