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宽歌句集》是一本由[日]良宽著作,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5.00,页数:18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良宽歌句集》读后感(一):盼了很久,老实说,是失望的
今年4月标记了想读,等到6月,几乎是豆瓣一发消息我就下了单。就是因为太喜欢良宽。
国内单独介绍这位僧人的书,这是第一本。开篇导读中良宽小传行文流畅但太简略,但刚读到对良宽诗句的引用时,就失望了,远不及林少华在《侘寂之美与物哀之美》中所译的好。选几句对比如下:
一、
林译:
身后遗物何所有
春花夏莺秋红叶
苏译:
作为纪念 留下什么好呢 春是樱花 夏是杜鹃 秋天是红叶
二、
林译:
虽说并非同世人格格不入,但独自读书对于我再好不过。
苏译:
在世上 也不是不与人来往 而是独自玩耍 我更喜欢
三、
林译:
久盼之人已来到
此时相见何所思
苏译:
何时来,何时来?这样等待着的人 终于来了啊 如今相见 了无遗憾
两者翻译在我看来是高下立见的,林译的是更直接能让我感受到良宽这个人风骨的。 这本书的译者自己说,翻译良宽是挨骂的行为,所以只求少些错误,按原样描摹,就知足了。但不要以为自己先说了,就可避免挨骂了。这种翻译不如不翻,不要误导第一次接触良宽的读者。显得既呆又拘束。只求不出错的拘谨的翻译,和良宽一生的清逸与潇洒是相悖的,两种精神怎么能在同一个句子里共存? 这不是译者所说只要稍稍勾勒出良宽僧人的性情,便知足,这是折损了良宽的性情而不自知。
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大小也与陈黎,张芬龄那套俳句和歌书太相似了。既然是“明室”出的第一本书,为何要沿袭别家风格呢? 一看都是同一家公司,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看到这几段对良宽原句的翻译,已无心再往后翻了。 只盼以后有更好的这位诗人的汉译作品。
《良宽歌句集》读后感(二):春是樱花,夏是杜鹃……
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期待可以读到他的更多作品!
托钵乞食的良宽极为喜欢孩子,与他们一起放风筝,摘嫩菜,玩手球:
“与孩子们手拉着手
在春天的原野上
采摘嫩菜
其乐无穷”
“云霞缥缈
在悠长的春日
与孩子们玩手球
这一天过去了”
“在这村里
与孩子们玩耍手球的春日
哪怕黄昏永不至
也是好的”
“他身无一物,虽然有朋友,也盼望着友人来,到底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在世上
也不是不与人来往
而是独自玩耍
我更喜欢”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直戳人心:
“一直冻到底的冰
也可以融化
而浮世的人心
怎么就难以解开”
虽然生活清苦贫寒,但却处处可以看到他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
“月好风清
来呀
一起跳舞至晨光
老来堪回想”
“今晚月里的梅花
簪在头上
就算春天过去了
也不觉得有什么”
川端说,临终的良宽心如明镜,辞世之句,更是表现了日本四季之美的精髓:
“作为纪念
留下什么好呢
春是樱花
夏是杜鹃
秋天是红叶”
……
很喜欢的一本,如果可以做成小开本,可以随身带着,就更好了!
《良宽歌句集》读后感(三):踏开雪中小路而来的会有谁
读良宽歌句,读到一颗不老的童心,读到一个人当作小点心自在享用的寂寞,读到对清贫岁月的自嘲与知足,更读到时间里随时就蒸发消逝的微妙情绪。
不过是,经过日常的一阵风一场雨,他就能伸手捉住风的衣角和雨点的珠尾。三两行短句,就把当下凝固成画,就像在使用一台那时还未曾出现的随时能对准日常拍照的手机。
倘若让我来给他的歌句排序,或许我会试试割破时间章节的任性分类——与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一个宅人的小快乐;那些孤独却美好的当下;持花逃逸和舍不得睡去的古稀之年,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篇章,留住光阴之痕。不知道以这样的分类,能不能粗糙勾勒出一个清贫而有趣的人。
他写与村里孩子们的嬉戏——
云霞飘渺/在悠长的春日/与孩子们玩手球/这一天过去了。
在这村里/与孩子们玩耍手球的春日/哪怕黄昏永不至/也是好的。
天光渐暗,灰蓝暮色里,看到孩子们咚咚咚各自奔跑归家,只有一间草庵的他依然站在白天嬉笑玩手球的位置,环顾这忽然空旷的春日傍晚,舍不得这一天这么快结束。
他写一个人的寂寞——
山崖畔的草庵冷极了/焚着柴火/等待天明。
世上也有与我同心的人么/想在草庵里/说整夜的话。
小乌鸦回到眠巢/除了那声音/也没有看月亮的朋友/一起住在山中。
他写一个人的快乐——
赠人书信的文字/优美的写成了/那之后的一小会儿/真是开心。
在我家里/种下一株堇草/现在春天刚刚到/已经开花啦。
铁钵内/有明日的米/近晚风凉。
正好够烧火/风带来的落叶呀。
特别是大家都喜欢的能站在歌句榜单前排的那几句——
在世上/也不是不与人来往/而是独自玩耍/我更喜欢。
都喜欢这一句,大约是应合了两百多年以后现代人的某种心境。朝九晚五之后,更喜欢自在随心懒散的宅着,能与人在网络空间热络的说话,却惧怕现实中的碰面,地铁上,坐在隔壁冷着脸的那个人,或许也是个内心有趣的人吧,然而,不过。
69岁的时候,寄居到岛崎村木村家的草庵,古稀之年,写的句子却是充满老顽童的动感——
良宽和尚/今晨持花逃逸/这尊容/一直会留到后世。
月好风清/来呀/一起跳舞至晨光/老来堪回想。
来呀,唱歌吧/我起来跳舞/悠悠今宵的月色/哪能睡去呀。
晨间和月下,那个偷花还想整夜跳舞的老头,留恋着世间日常万物,以珍爱度过的方式与时间缓缓作别。
还有那些读起来稀松平常的句子,却是对正在消失风景的一帧一帧定格——
杜鹃呀/听你的鸣声/心中眷恋/这一日就过去了/在那山边。
万事只是迁移更变/这世上/花儿还如/往昔的春天不变。
被盗贼留下的/窗边的月。
最后这一句有好几个故事版本,但我想,是不是也是在猜测着是谁能肆意偷走一代又一代的光阴。却无论如何也偷不走那永恒的窗边之月呢?
读良宽歌句,都是对再普通不过现象的平常描述,却能感知到当时的寂寥氛围,瞬间的一去不返。常有这样的体会,看电影或剧,读小说或散文,最动人的那一刻,不是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是它发生之际,对周遭环境的细细描摹——蓝的不动声色的天,匆匆走向目的地的行人,知而不能语的树木花草,一个如尘埃渺小的人正承受着的巨大的满满当当的心绪。
从今往后/白雪不止/一定会积满吧/踏开雪中小路而来的/会有谁呢。
会有谁呢……良宽凝望着的草庵前的雪路,当时没有被踏开的痕迹。但多年后的夏日午后,现代风扇摇摆的电鸣声中,遇着这书的读者们,循着林间小路,行至寂静山中,拂去时间积的灰,读一读这从前的寂寞诗句,感受着一颗因有趣而不老的心。
《良宽歌句集》读后感(四):良宽歌句集导读
良宽(1758-1831)是江户时代后期曹洞宗的僧侣,也是歌人、汉诗人、书法家。他在我国并不出名,最近邂逅他的逸话,竟是在美剧《傲骨之战》(The Good Fight)第四季里。剧中主人公博斯曼(Adrian Boseman)与丽兹(Liz Reddick)的律师事务所因经营不善、屡遭危机,无奈被一家大型律所收购。某日,收购方领导福司(Firth)召见该剧核心人物之一、律师戴安(Diane),给她安排了看似美好实则暗藏陷阱的工作。这位看起来趣味高雅的白人律师忽而问戴安:
“听说过良宽么?一位禅宗僧人。”
面对茫然的戴安,他淡淡讲了一个鸡汤小故事:
他住在山脚一个小木屋里,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一天晚上,一个小偷闯进了他家,却发现家里什么能偷的东西都没有。所以良宽脱下了衣服交给他,作为礼物。在小偷离开后,良宽赤身坐在原地,抬头望月,而后想,可怜的朋友,我多么希望我能把这美丽的月亮送给他。
律政精英女性戴安一时无法领会这份东方鸡汤的意味,而我则惊讶于美国高级律师的日本趣味,这比我曾经在面向总裁班的学术讲座上见到真诚向下属推荐“京都学派”的商界大亨更觉诧异。
剧中领导信手拈来的这则东方禅话恐怕是良宽流传最广的一则故事,在日本也很有名,不过情节略有出入,存在好几个版本。大概说良宽过着清贫的生活,某夜小偷进门,却无甚可偷,被良宽的贫穷惊呆。良宽就悄悄装睡,故意让小偷偷走他的被子。另一种说法是主动脱下衣服给小偷——看来脱衣服更具戏剧性,因此海外译者也选择了这个版本。之后良宽咏句云:
的确旷达极了。那么,这个故事是怎样传入西方,被成功鸡汤化,甚至被热门美剧引用呢?首先需要看良宽在日本是如何被推举的。如今在日本,良宽算得上很有名的歌人,但事实上,他的作品被广泛介绍、精神被颂扬,不出意外又是明治以后的事,也就是所谓“近代以来”的“再发现”。
1758年,良宽出生于越后国三岛郡出云崎(今新潟县三岛郡),那是面朝日本海的小城,虽然现在很冷清,但在江户时代是幕府直接的管辖地,即所谓“天领”之地,是日本海航路的重要港口。良宽家负责管理出云崎及周边农村的税收等职,在江户时代叫作“名主”,屋号曰橘屋,姓山本。父亲名以南,母亲名阿信。有关良宽的生平,有许多不甚明了之处。通说认为,他小时候曾进过私塾,学过汉文,18岁时突然出家,22岁时游历至备中玉岛(今冈山仓敷)的圆通寺,拜国仙和尚为师。34岁,恩师国仙和尚去世,良宽开始周游各地,48岁时来到越后国蒲原郡国上村(今新潟县燕市)的国上山国上寺五合庵,清贫度日。后来辗转于乙子神社的草庵(今新潟县燕市)与岛崎村的草庵(今新潟县长冈市),过完了身无一物的生涯(详见本书所附《良宽年谱简编》)。
良宽死后,又过了数十年,终于由上州前桥龙海院第二十九代住持藏云和尚出版了《良宽道人遗稿》,这已是明治前夜的庆应三年(1867),此书也是江户时代刊行的唯一一种良宽集,史料价值颇高,可以反映江户时代禅僧对于文集出版的基本取向,即首重汉诗文集,次及和歌。该本封面篆书“良宽道人/遗稿”,下有“秋丛/藏版”阳文方印,又“江户芝尚古堂斡缘”刊记。卷首有《良宽道人遗稿叙》《良宽道人肖像》《良宽道人略传》。其传略为上毛珠山老人云于庆应三年春三月所作:
“上毛珠山老人云”即藏云和尚,也是最早向日本全国介绍良宽作品的人。龙海院位于群马县前桥市,即古之上毛之地,山号曰大珠山。藏云和尚曾与弘化四年(1847)云游至越后,得见良宽遗稿,大为倾慕,遂访五合庵,并拜会良宽晚年心爱的女弟子贞心尼,即略传所云“又屡就其参徒贞心尼者,详师履践风彩”。卷首的良宽肖像便是从贞心尼处摹写而来。遗稿例言称“今皆复原稿,不改一字,读者莫以词句巧拙,失其真趣”,可知此本诗句最大限度保留了良宽诗稿的原貌。要知道后来良宽歌句书法流行日本,赝作极多。
《良宽道人遗稿》为写刻本,书法精致,赏心悦目,很能说明江户刻工的水准,也足见藏云和尚的用心。且随手翻看其中的汉诗句,如《夏夜》一首颇为清隽:
如《梦中问答》可见禅机:
而当中有关乞食、与童儿玩耍的诗句最可爱,如《腾腾》有句云:
如《乞食》:
如《毬子》:
如《斗草》:
托钵乞食为生的良宽最喜陪伴儿童玩耍,除了拍毬斗草,也喜欢为儿童做风筝,在风筝上写偈语“天上大风”,这也是良宽最有名、最为后世所爱的偈语,据说还有风筝实物存世。这些内容在他的和歌集中也有大量吟咏,且远比汉诗知名。不过他的歌集,则要到明治之后才得出版,此前仅见抄本,如江户后期国学家屋代弘贤(1758-1841)在自编丛书《论池丛书》第25卷收入了《良宽子倭歌并诗集》(原静嘉楼藏。该丛书今藏国立国会图书馆)。明治二年(1869),藏云和尚去世,似乎也意味着良宽被理解的一个阶段暂告段落,而将迎来新的被认识、被传扬的阶段。
明治十二年(1879),由新潟人小林二郎出版、村山恒二郎编辑的私家本《僧良宽歌集》面世。若干年后,新潟出身的年轻歌人、书家会津八一(1881-1956)读到此书,十分倾倒。后来在拜会正冈子规时,曾询问子规“是否知道我故乡的良宽禅师”,子规称不知。随后会津八一归乡觅得此本,寄与子规,而子规不久便撰文介绍良宽事迹。所赠此本今藏法政大学市之谷图书馆正冈子规文库。
明治三十三年(1900)11月14日,卧病的子规在日记里写道:
可知子规当时最欣赏的是良宽书法,其次是和歌,认为良宽学《万叶集》,而全无俗气。不过,在良宽生活的江户后期,《万叶集》并没有如今“日本《诗经》”一般崇高的地位。在良宽弟子解良荣重编纂的《良宽禅师奇话》中,曾有这样一段:
在良宽的时代,流行的是香川景树(1768-1843)代表的桂园派和歌,而桂园派推崇《古今和歌集》,良宽“《古今》以下不堪读”一语批判的正是当时风靡天下的潮流。这恰与明治之后正冈子规等人批判桂园派、抬高《万叶集》地位的行为相合,故而良宽也被子规等和歌革新派赞美为“万叶调歌人”,与源实朝、橘曙览等歌人齐名。
推举良宽的活动,最早发端于新潟地区,如1898年新潟县教育会编纂的《越佐史谈(教师用)》中已有“国上寺禅师坊及僧良宽”一章。到1900年之后,随着正冈子规等人俳句运动的兴盛,以及出版业的发达,关于良宽的歌集、诗集逐渐增多。全盛期是在大正、昭和年间,出身新潟、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英文科的相马御风(1883-1950)出力尤多,他相继出版了《大愚良宽》(春阳堂,1918年)、《良宽和尚诗歌集》(春阳堂,1918年)、《良宽和尚遗墨集》(春阳堂,1918年)、《良宽和尚尺牍》(春阳堂,1920年)、《愚庵和尚及其他》(春阳堂,1923年)、《新译良宽和尚歌集》(红玉堂书店,1925年)、《一茶、良宽与芭蕉》(春秋社,1925年)等20余册专著,其后再版、重版无数,为良宽研究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1937年,时于新潟高等学校担任德语讲师的德国人雅各布·菲舍尔(Jakob Fischer)翻译出版了贞心尼所作良宽传记《莲之露》(Dew-drops on a Lotus Leaf,此书在当时的北京近代科学图书馆也有收藏),是良宽诗歌最早的英译。全书共十一章,从良宽少年时代写起,到出家、修业、巡游、归乡、五合庵山居、诗歌再到辞世。菲舍尔自序中说,移居新潟之后,时常听到本地人谈起良宽。某个冬夜,新潟医科大学的教授平泽兴(1900-1989,新潟人,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1957年至1963年间曾任京都大学校长)又同他谈起良宽,遂使他起意编纂一册面向英文读者的良宽小传。在他感谢的人名录中,除了相马御风,还有安田靱彦、津田青枫等多名人士。相马御风为此书作序云:
越后的良宽非常迅速地成为了日本的良宽。而现在,感谢Fischer先生的工作,良宽正在成为世界的良宽。对我而言,这是极快乐的事,因为我已对良宽贡献了二十余年来我所有的时间与精力。……我丝毫不怀疑,Fischer先生的这册书将给所有可以读懂英文的、喜爱思考的人带来快乐。
二战期间,菲舍尔搬到新潟郊外,自己种土豆、养羊维生。战后曾到东京经营饭店,同时在东大旁听佛教及美术史研究的课程。后来他回到故乡莱茵兰,经营一家日本美术馆,而他早年的译著《莲之露》也多次加印,是海外良宽研究史的重要参考文献。
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在颁奖典礼上作了题为《我在美丽的日本》(美しい日本の私)的演讲。当中引用了多首良宽的歌句,譬如:
这据说是良宽的辞世之句,在川端看来表现了日本四季之美的精髓。接下来又道:
川端赞美良宽“和颜蔼语”的无垢言行,认为那是超越了时代的高雅境界。川端说,良宽死于新潟,也就是《雪国》之地,临终的良宽心如明镜。经过川端这般迷人的叙述,日本的良宽至此终于成为世界的良宽。
日本文学研究者、翻译家爱德华·塞登斯蒂克(Edward G. Seidensticker)曾这样翻译川端演讲中的良宽诗句:
以上英译小诗称得上朴素隽永,朗朗上口。而汉译良宽之句大多拘泥于七字格式,如叶谓渠译“秋叶春花夜杜鹃,安留他物在人间”,“浮云霞彩春光火,终日与子戏拍球”等句,不仅增添了原句没有的内容,以熟悉诗词的中国人的眼光来看,未免太像打油诗。有一种楚辞体的译法,如“霞光映兮春日久,与子嬉兮朝至暮”之类,倒比叶译准确一些。早在1934年,谢六逸曾发表随笔《良宽和尚》(《人间世》第5期),他曾这样翻译良宽的歌句:
开篇提到的盗人之句,则是这样翻译:
这两句比常见的强行汉诗译法准确自然得多。良宽的诗句在中文世界并没有太流行,或许是因文化有相近之处,首先不觉得良宽汉诗有格外出色,再者没有人将他的短歌贴切地译出来,反而是对汉文全然陌生的西方人更容易接受这种遥远朦胧的东方趣味。比起汉诗,我更爱读良宽的和歌,也是因为心中对汉诗有很高的标准。而和歌对于日人而言,自比汉诗更能淋漓尽致地抒情达意,对于外国人的我而言,自然总是新鲜,且具有音节摇曳之美。
翻译过《道德经》的美国诗人、畅销书作家史蒂芬·米切尔(Stephen Mitchell)出版过《启迪心灵:神圣诗歌选集》(The Enlightened Heart: An Anthology of Sacred Poetry,1993),当中收入了良宽欲赠月亮给盗人的短歌,并作了一番深情的敷衍,“良宽对小偷说,您走了漫长的道路来拜访我,而您不应该空手而归,我且把自己的衣服当作礼物送给你”。不知《傲骨之战》的编剧参考的是不是这个版本?
几年前,偶尔有人来问我要不要译良宽。周作人早说过,日本的俳句,原是不可译的诗。而和歌则更难译,若不似钱稻孙那般精通日文和汉语,最好不要轻易触碰。因此,我逃避翻译,不仅因为偷懒畏难,也因为有自知之明。然而2020年初春,刚写完博论,又遇着疫病流行,终日闭户在家,竟有了盲目的勇气,敢于对良宽下手了。这是必然挨骂的行为,但市面上的错译已很不少——譬如川端康成演讲中引用的那几句,我只求自己的句子少些错误,稍稍勾勒出良宽僧人的性情,便已知足。
良宽的出身在江户时代算地主之家,但离武士、儒者之类的门第有不小的距离。因此他活着的时候只是浪游四方的贫穷僧人,在他的故乡越后之外,可以说毫无名气。因此良宽的生平有许多模糊之处,也没有名人为他撰写细致的墓志铭。像这样的地方歌人,湮没无闻原本是常见的命运。但良宽的歌句,却神奇地为明治以后的“近代日本人”所欣赏,经地方知识分子大力传扬,又经川端康成推介,终于成了西方世界也有所耳闻的人物。
要理解良宽,比起经过加工的逸话,最好还是从他的汉诗、和歌、俳句、书法入手。因此,我从他传世的和歌、俳句中各挑选出166、36首,分别译出,作为理解良宽的线索。他抛下地主之家长子的责任,遁入空门,在恩师离世后流浪各地,后来回到故乡。他住在狭小简陋的屋内,乞食为生。他身无一物,虽然有朋友,也盼望着友人来,但到底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他完全游离在组织与家庭之外,孑然一身,如飞鸟,如道边野草,如林中高树。他喜欢与儿童玩耍,为儿童在纸风筝上写下“天上大风”,心也随之飘摇往云上。良宽生活的时代,大约是我国乾隆、嘉庆、道光年代,乾嘉年间的学问诗歌与良宽的歌句相距太远,若以我国传统文学的标准来看,良宽恐怕太过散漫。而这正是良宽的可贵之处,他的生活固然贫苦,但并不萧条,隔着语言与时空的壁垒,我依然可以从他的歌句中体会到诙谐、从容与慈爱。本书选出的这些句子里,我格外喜欢他咏叹食钵的那几首:
乞食用的钵子是他日常不可离的用品,竟因为在道边采摘堇花而遗落了。心中惆怅,沿途回去寻找,却见食钵仍在原地。失而复得,多么喜悦,这才有了同情食钵的余裕:我如此珍爱的物品,别人却不要——爱怜之意溢出纸面。想到有一年冬天,我曾在醉后登吉田山,躺在山顶大树下的长椅上看星星,如此遗落了头上的帽子。下山后,酒还没有醒,已发觉帽子不见了,不顾同行的从周兄阻拦,跌撞着满山遍野寻找,最终在大树下的水仙花丛里寻到心爱的帽子。虽然酒醒后的次日也能来寻找,但怎么忍心把它独自留在山中黝黑寒冷的夜里呢?这样的共鸣,在翻译中时常遇见,很令我心动,也给了我一些翻译的勇气。
我所用的和歌翻译底本是内山知也、谷川敏朗、松本市寿编辑的《定本 良宽全集》中的第二卷《歌集》(中央公论新社,2006年初版),同时参考吉野秀雄校注的《良宽歌集》(东洋文库556,平凡社,1992年初版)。这两个版本在日本都很有名,因前者完成更晚,搜罗范围更广,故而以此为翻译底本。在良宽留下的书法中,也有一些俳句(发句),将月亮送给小偷的那首就是他广为流传的句子。我所用俳句翻译底本是谷川敏朗《校注良宽全句集》(春秋社,2000年初版)。为方便查考,本书保留了日文原文与底本编号,并略加注释,附上内容有所关联的汉诗。与和歌、俳句一样,良宽的汉诗版本也有不少,我选用的底本是入矢义高译注《良宽诗集》(东洋文库757,平凡社,2006年初版),参以大岛花束、原田勘平《译注良宽诗集》(岩波书店,1933年初版)。翻译选用口语体,尽量直译。初稿完成后,蒙友人曾维德先生细致指点、修改,谨此致谢。也感谢编辑陈希颖小姐约稿,宽容我的拖延,予我莫大的信任与鼓励。没有她的提议与辛苦工作,那些零散的译句,便不会有机会以书籍的形式与大家见面。
2021年2月22日,猫之日,于吉田山麓研究室内
参考文献
大島花束、原田勘平《訳註 良寛詩集》,岩波書店,1933年
吉野秀雄《良寛歌集》,東洋文庫556,平凡社,1992年
谷川敏朗《校注 良寛全句集》,春秋社,2000年
内山知也、谷川敏朗、松本市壽《定本 良寛全集》第二卷《歌集》,中央公論社,2006年
入矢義高注《良寛詩集》,東洋文庫757,平凡社,2006年
荒井魏《良寛の四季》,岩波書店,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