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收到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后,整日眉开眼笑的熬日子,可随着开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愁绪又悄然升起。从未出过远门的他马上就要去离家百里的市中心了,而且是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他们学校考上市一中的只有他一个人。想到要离开家乡,离开家人,古言就有太多的不舍,可是为人心中的梦想和梦中的那些期待眼神,他只好洒泪挥别。
天还没有睁开眼,大地依然在沉睡,万物都没有苏醒,,四周尽是一片茫茫的夜色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有月光,连颗星星都看不到。夜色中的某个角落忽然拉亮了一家微弱的灯,划破了这乡镇幽静的夜色。古镇的居民认为若出远门的话要尽可能的早起,而今天是古言去市一中报到的日子,虽然只是去市中心,可对从未离开过古镇半步的古述德来说却是要出非常遥不可及的远门,于是他早早起床准备几天前就已将备好的一切行装和为古言饯行的饭菜。为了能让孩子们多睡回,他蹑手蹑脚的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活动,想等一切都准备好后再去叫醒孩子们。
未等古述德去叫,三个小孩不约而同的起了床,一个个揉着眼睛,看着对方眼角的黑眼圈,嘻笑着说整晚上都没睡,根本就睡不着,不知是兴奋还是什么。
说这是一个车站,倒不如说是一间房加一块供停放车辆的空坪。由于这里每天只有一班发往市中心和一班发往相邻乡镇的车,然后就只有从市中心和邻镇发回的车各一班,所以这个所谓的车站并没有车站应有的喧哗,显的格外冷清。怪不得居民都认为出远门要尽可能早,原来是怕错过了这唯一的车。
眼睁睁看着汽车载着最亲爱的人渐渐离自已远去,慢慢缩小,最后消失在远方,虽然是去实现梦想,去往比这乡镇繁华许许多多的市区,可这家人的伤怀还是写在了脸上。古述德像个妇人样唠唠叨叨半天,惊觉少了些什么东西,但又想不起是缺了什么,也许是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一时还没习惯。向来古灵精怪古芳萍像做错了事似的沉默不语,小小的眼睛里藏着不是她那个年龄该有的伤痕,再不看街上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古诺木然的注视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平静的沉思,自母亲去世后,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常常漠不关心身边的事物,如同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样。可这高僧佛法似乎太过高深,有时连身为父亲的古述德都适应不了,只有古诺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更了解他的沉思。一直以来,弟弟、妹妹就是他最大的牵挂,如今弟弟已踏出了出人头地的第一步,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妒嫉。
两班车都已经开走了,车站内本就不多的送行的人都已离去,工作人员也下班了,原本就异常冷清的车站显得更加冷清,看不到一丁点儿生机。
“爸爸,你跟妹妹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那好吧,记得回家吃饭啊!”每当古诺说要静静的,古述德就心乱如麻,可又无能为力,他已经猜测不透这个孩子的思虑了,毕竟儿已经长大要成人了。
古芳萍跟着爸爸回去了,古诺若有所思的站在那供停车的空坪边,望着车站售票处的一张中国地图发呆。
一声汽笛吼,打破了车站的冷清,那班从邻镇发回来的车进了站。
“古诺!你怎么在这里啊!难不成你猜到我今天要回来,特地来接我的!”
古诺闻声一看,原来是同村外出打工的叔叔,古书记的儿子古述朴刚下车正在逗他呢。古述朴从小就喜欢逗小他十来岁岁但不同辈的古诺,他是古镇第一个南下闯世界的青年,三年都没有回来过,这次看他的穿着和大包小包的行李就知道,这几年在外一定挣了不少钱。
“古叔叔,你怎么才回来啊?”
“几年没回家了,现在回来看看,难道说有什么不对吗?你是不是非常的想念我啊?对了,你书记爷爷还好吗?”
“他……”
“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听到古诺吞吞吐吐的回答,古述朴原先的喜悦一下子云消雾散,焦急的问。
“因为你没有及时回家结扎,所以计生办的人去过我们那。古爷爷被免去了村支书的职务,人倒没什么事,只是你家新盖的房子被拆了,所以这阵子很少看他开过笑脸!”古诺低下了头。
“这些强盗!”古述朴顿了顿,满不在乎的说:“房子拆了就拆了,只要人好就没事!走,我们先回去看看!”
一路上,你问我外面的花花世界和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我问你家里的风土人情和柴米酱醋,不一会就到了村口。古述朴盯着那一片废墟,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便领着古诺进了那已上了年代的老式小木屋。
“爹,我回来了,述朴回来了!”还没进门,古述朴就亲切的喊起来。
古老书记闻声从侧屋来到门口,一眼就看看到了手提大包小包的儿子。没错,正是二年前南下闯江湖的儿子古述朴!看到日夜惦记着的儿子荣归故里,古书记激动不已,忘了应声,一把就扑了过去。
“儿啊,爹老了,不中用了,埋头苦干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攒的几个钱,为的就是给你留下个像样的房子,让媳妇、孙子好安家落户!眼看就有个着落了,可这把老骨头硬是眼睁睁看着就差没盖瓦的新房就这么让那些人毁于一旦,就是丝毫没有法子,只怕百年后都再没能力给你建房了!爹真是有愧于你啊!”古书记老泪横飞,抓住古述朴的双臂说。
“爹,不怕,这房子反正还不能住人,叫那些强盗拆了也就拆了,只当咱没建过,只要爹爹没事孩儿就放心了。如今孩儿在外发了点小财,大可不必建这房子,这次就是回来接您去外面的花花世界享福的!”
“都老成这样了,也不想跟你去外面享什么福了,只要你在外平安,有空就回来看看,爹也就知足了!”古书记擦拭着老泪说,然后接过行李,领着儿子进了屋。
第二天,古述朴回家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大家都知道他在外发了财,争先恐后的往他家跑,像看西湖景一样听他讲外边大世面里的所见所闻。古述朴不过将那些平凡的都市生活添点油加点醋说给他们听,但这些从未离开过古镇的村民们却一个个听的津津有味,期待着也能跟去城里见识见识,挣大钱过好日子。古述朴说这次回来是来接父亲去享福的,三天后即起程,问大家能否准备好。眼下就要到农忙双抢时节了,如果这节骨眼上出去,怕是田地里的庄稼收完后来不及再播新种,那些人只好作罢。大家伙一个个说古书记好福气,终究是可以粘儿子的光了,这么大年纪还能去城里长见识,见世面,然后就各自离去了。他们离去后,古述朴在外发了财的消息就传遍了不大不小的古镇。
第二天,古述朴西装革履的去了镇计生办,找到计生办那陈姓汉子。
“哟,什么风把咱们古镇的发财老板吹到咱这个小窝来了!”陈姓汉子笑容满面的侃侃说道。他以为这样可以趁机会跟古述朴套近乎,拉关系。可见古述朴板着个脸,要吃人的样,忽的想起曾经发生的一件事,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你他妈装什么孙子嘛!就知道欺凌孤寡老人,算什么汉子!当初在我爹面前不是很威风的嘛,现在怎么了,不敢喝了。不是说超生一胎罚款一万嘛,不是说不回来结扎就算超生嘛,老子现在就站在这,找我要钱啊,抓我去结扎啊!”古述朴吼道,计生办的人一个个注视着古述朴,任由他的满腔怒火烧向陈姓汉子。也许是自觉理亏,他们都默默无语。陈姓汉子的头埋的更低,额头快贴到桌面了。
“我不怕对你们说,老子就是要超生,不就是一胎一万吗,老子有的是钱,先预支给你们几万块!”古述朴掏出几叠百元大钞,甩到陈姓汉子的伏在桌面上的脑袋上。桌子上只能看到堆成小山的钞票,他的头全埋在了钞票里,几根头发露在外面。他的同事一个个面面相觑,摆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神态。
“我当是谁在发那么大火呢,原来是我们的发财老板述朴兄弟啊!有话好说嘛,进来坐。你的事咱们好好谈谈,大家乡里乡亲的,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侧面主任办公室出来一个挺着大肚皮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的说“小陈,你把那些钱整理好拿到我办公室来还给述朴兄弟,还有,记得倒杯茶进来赔罪!”
“述朴大哥,对不起!非常抱歉!以前是我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原谅我这一回,钱您先收着,我们怎么能收乡亲们的血汗钱呢!”陈姓汉子毕恭毕敬的递过那叠钱,并奉上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然后,点头哈腰的退出办公室。
“看在我的薄面,这事也就这么算了,乡里乡亲的,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咱们还是先谈正事。”那主任递过来一支白沙烟,打着火给他点着,然后慢条斯理的一屁股坐在古述朴旁边说道。
“什么正事?”古述朴见计生主任这么客气,消了心里的火气顿时降了温,问道。
“听说你在外面发了大财,看今天这架势,想必不假吧!”
“大财不敢说,在外拼死拼活的忙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挣了几个钱,不过几十万而已——。”古述朴道平时威风八面的计生办今天怎么见了自已都跟孙子似的,原来是这计生办的头头有事相求。于是他故意将几十万而已拉长,想看看下面能引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古兄弟这是说哪里话,这年头几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我们想都不敢想,兄弟你就这么两三年就轻轻松松弄到手了,还说不是发了大财!”
“主任这么说就不对了,计生办掌管着计生大权,时下超生一胎就要一万,你也知道镇上的居民谁都想多生几个子女传宗接代旺香火,将来百年之后好能风光大葬的上坟山,这样的事态下你们要弄过个几十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古兄弟有所不知了,超生一胎罚款一万是上头的政策,所得来的款项都是得上缴的,哪敢进自已的腰包。说白了我们只有冲锋上阵的份,那些罚款我们只不过能饱饱眼福,过过手瘾。再说,如果每户超生的都能拿得出罚款,还用得着咱劳师动众的去催吗?”
“这么说来,大伙是错怪你们了?那不知主任刚说的正经事所指为何啊?”古述朴瞟了一眼恭维有加的主任,想早点套出他的本意,故意说道。
“不急不急,先喝茶!”
“我爹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呢!”
“回家吃饭?那哪行,等会在招待所吃了,让你也体验一回公家饭的滋味。”
“不不不,我爹在家等着,一定要回去的!有事现在不就可以说嘛,要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既然你执意要回家吃,那我就不留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你帮个忙。犬子复读了三届还是没能考上,眼下他不想再读,准备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可本钱还差十来万,兄弟你看能不能帮个忙凑点?”
“开口就要十来万,真当我成财主了啊!我一时半会哪来那么多钱?”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古述朴厌烦的说道。
“这是说哪里话,对发财老板来说十几二十万还不是九牛一毛!”主任站起身,声色俱力的说道,但已没了笑脸,且声音明显大了点。
“您真当我是发财老板了,要真是那样,早跑去天涯海角安家了,何苦来这跟你们作口舌之争!”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忙了!”
“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古述朴知道马上就要睛转多云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也不慌不忙的站起了身。
“古述朴,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要你帮忙是看的起你,不要真以会我会低三下气的求你!”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越来越大。
“就算你求我也没用,我还是拿不出钱来借给你儿子!”古述朴也放开了嗓门。
“古述朴,再问你最后一次,肯还是不肯”主任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的吼起来。
“再说一千次一万次,还是那句话,就算老子老钱擦屁股也不会拿来帮你们这些没人性的强盗!”古述朴想再激他一将,吼道。
“你……”主任气不打一处来,额头冒起豆大的汗珠,舌头打卷似的蹦出几个字“马——马上给我滚,咱们走着瞧!”
古述朴早料到这步棋,正巴不得想快点溜开,那主任这一说岂不正中下怀,他将双手插进裤兜,立马掉头就往外面冲。
“站住,你不是要超生吗?超生这样就走了,看样子你是想下次回来就给古老头送终了!”主任追出来喝道。
古述朴顿下脚步,猜想他肯定不会让自已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扇门,掏出已捏在手心的那叠人民币,甩向主任,背对着他吼道:“钱,你们拿去,今天来这就没打算要留回去。假如再让我知道你们去我那生事,小心你的狗头!”
目睹古述朴昂首阔步的离天了计生办,从来就没受他人眼色的主任望着遍地的钱傻了眼,口中喃喃自语:“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计生办的其它工作人员躲在里屋的窗台下偷看,刚才的那一幕一个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想着作威作福的主任终于有了今天,偷偷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