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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农魂(第二章)

  时运不济泮宫逐流驱学子 为谋生计打工邂逅成书因

  

  话说四十多年前的1964年8月,在贵州一个群山环绕的边邑僻县小城中,有一个应届举子名字叫袁焰的,读书平时就很刻苦努力,逊志时敏。学习态度可谓韦遍三绝,且学业成绩亦属庸中佼佼者,但因那时社会上狂卷着一种荒诞不经的怪异之风,思想界翻滚着一股不可理喻的愚昧思潮,人被划为天生的红黑两大类四、五、九等,红的吃得香,黑的遭大殃。袁焰因家底划黑,属于末类之列,继续升学是可望不可及的事了。也是事有凑巧,适逢贵人出现,逢人说项,给了袁焰终生难以忘怀的将伯之助,替袁焰说了些正义之话。经过一番实事求是的争取,使袁焰得以进入一所大校再行锻造。于是,袁焰便负籍携旅,跨江、桥,过镇宁,抵筑城,再转车上路入校就读了。正在学子春风得意之时,好景不长。俗话说:人强拗不过政令,努力拼不过命运,才能不及家私硬,计划没有变化快迅。由于当时笼罩着的一种浓厚、强烈、不纯的政治空气,不到一月,三、四个星期,便与一个同窗之友,遭受落籍之难,被呛咳、窒息、漫溢出那殷殷学子在孜孜求学的漫长道路上进入最后阶段的顶层殿堂。就象当时人们朗朗成颂都耳熟能详,时时听惯了的:“在校读书是为了革命,回乡劳动也是为了革命。而且是更重要的革命,要自觉服从听分配,勇于打起背包就出发,老老实实永远甘当一名小学生。”的口号那样,一下子便被重重地摔落到原定的起点。降心相从地带着万般无奈与終生遗憾,打起背包回家便当起“小学生”了。

  

  然而在家茕茕孑立,顾影自怜不仅难受,形如槁木死灰,还要面对一些丰干饶舌之人询问探听,甚是如坐针毡。呆不住一月便试图出门谋活干,以冲散心中愁怅。可在那时候,他找工作谈何容易:搞个体是走资本主义,集体国营企业不能进去,做买卖是投机倒把,学技术别人不会收徒弟。坎壈缠身,简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便想流离转徙,跑远地偷师学艺或卖苦力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愁眉不展之时,适逢中学时家底硬的一要好学友到家造访,袁焰便将自己的遭遇困境倾诉于他。这学友很是同情,便说他过去在生意场中有一个家住安顺,叫桃明的好友,由于现在打击很严,生意不好做了,已改行做承包建设工程活。正在六枝某段做包工头,他那里还需要干活之人,便主动介绍袁焰去他那里做工,要是袁焰能放下大学生架子,肯任劳怨而吃得苦的话。袁焰一听,口应心诺,连声称:“能吃得苦,能吃得苦,任劳怨更不消说。”于是袁焰便在老学友的引荐下,再次打起背包就出发,到安顺坐火车,经幺舖,通乌速龙,过化处,穿隧洞,到一铁路小站­——大用车站打工了。当然啰,那时不叫“打工”,而是叫“做活路”。“做”者,卖苦力也,“活路”者,求生存也。地点是在离大用站不远的铁路隧道旁一座岩石大山脚下的采石场,工作是在岩石间打爆破岩石的炮眼,开采石块供铁路工程建设上需要的石料。因此,说确切些,袁焰是由一个落荒的学生哥做起了抡锤抚钎的开石工来。

  

  第一天上工,桃明吩咐一个叫小楄瓜的工人带袁焰打炮眼。他说:“袁焰刚来,不能甩锤,叫他掌钎。”这是一帮劳力队伍,称谓不象学校那样讲究姓字名辈,都是直呼小时儿名,袁焰听起来觉得怪亲近的。干劳苦力活,袁焰是门外汉,一切是顺从行事,竭心尽力认真学做,小楄瓜很满意袁焰很快的适应力,与自已配合很默契,锤甩得熟练有力。袁焰由他边使劲下锤又边嘘着攸然自得的普定山歌调口哨明显地看得出来。到中午收工时,小揙瓜都说炮眼比平常多出些。要装炸药放炮了,袁焰更不能参与,需要有经验的炮工担任,小楄瓜就和一个叫小郎岱的工人带他去放安全哨。就是各自分开在放炮区外围,举面小红旗吹着哨笛吆喝提醒采石场周围的闲杂人员赶快撤离放炮区,躲到安全地带。然后自己也找安全地点躲藏,以防被爆炸的飞石击伤。袁焰是刚出校门入困境初进社会的秀才哥,不知道现实生活的严峻性,因此觉得干这活新鲜稀奇,又想看那石破惊天的埸面。到点炮时忘找躲处,急得躲在隐蔽处的郎岱朝他大叫:“已点炮了,快找地方躲起来。”这一叫,把袁焰惊懵了,慌乱得不知找啥地方隐蔽才安全,怆惶之中想找郎岱藏身的地方。在土石坷垃间奔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顿觉右脚踝锥心刺骨疼痛,苦不堪忍,站立不起来,直叫:“郎岱,小楄瓜,我脚跟跌断了,快来帮忙。”他是听到点炮,怕飞石从头上砸来,才吓得这样喊叫,搞得盲人瞎马起来。那郎岱听叫,急从暗处窜出,几大步蹦到他眼前,背朝着他半蹬,扣住他两手,往自肩上一搭,将身一弓,便把袁焰甩在背上,揹着他“咚”、“咚”、“咚”、又几大步奔到一块大石岩壁背后。还没放下袁焰,那石炮声接二连三响起,一会那飞石便铺天盖地崩来,但他俩已躲入进安全位置,对他们是毫发无损了。

  

  放下袁焰,他还惊魂不定。郎岱喘口粗气,连称“好险”。袁焰经历这惊人一幕,直感谢郎岱捨身相救的豪义之举,他哪知道这是这帮开石工人的绝活。不过,袁焰却站立不起了,看样子脚踝真是骨折了。

  

  当解除哨响起,通知吃中午饭时,又是郎岱和小揙瓜相互替换揹着他走了一里的路返回到作为工棚住宿的在铁路下面坡脚大岩石下龙潭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郎岱将事故的原尾告诉了桃明,桃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况弄得不自在,叫将袁焰扶上楼铺休息,又吩咐另一位叫小罗甸的工人给袁焰端来一份饭菜,说:“吃完饭好好休息,下午就不去干活了。”袁焰是焦头烂额,哪吃得下饭?下午,大家去干活后,袁焰一人躺在地铺上,强忍受疼痛,想到刚有转机,就遭挫折。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好不心酸。仰望屋梁不免伤感,叹息这运气也是个势利货色,越倒楣它越欺负,就越给你不顺,真是事乖运蹇,命途多舛,刚刚避坑又落井。一时情动,不禁潸然泪下。

  

  下午工人收工回来,晚饭后,桃明见袁焰脚踝肿大发亮,变形严重,便吩咐郎岱赶下晚列车护送袁焰去六技矿区医院医治。袁焰不愿去,说:“等两天看,不见好转再去。”其实是刚干得半天活就进医院,他心里不好受。桃明出於是好友的重讬之友,怕他缺钱,垫钱叫他去,他仍推辞。这时工人中有个叫小滴多的对桃明说:“桃师,我看去六枝路远,他本身又走不了,一去一来误工费时,还派人护送。不如在这里请个土医师先给治一下吧。”桃明说:“这里找得到会医治的医生我还会叫他去吗?”小滴多说:“大用站铁路后山坡脚,有个会草药专治跌打损伤的土医生。”桃明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姨妈家就住这地方,去年我来她家玩,正碰上我姨爹在铁路基坎上跌断小腿,就是请他治好的。上前天我去大用车站接小上海,还碰上他,打了个招呼,不过他记不得我了。”“他叫哪样?”桃明问。“他姓王,名字怪得很,还不好听,说出来别笑。”“一个名字有啥稀奇,笑什么?”桃明不经意急回答说。“真的,这名字你们从来没听到有这怪的……”小滴多想提醒大家听后有思想准备不要见笑。“唉呀!儿罗你别这么多罗嗦废话好不好,给老子说得这么费神,叫人等得难受,究竟叫那样?快讲!”桃明不耐烦鬼火吼起来。“叫…叫…叫…王biangdang。”。“哈…哈…哈!”小滴多的结结巴巴的话刚落音,庙里就传出哄堂笑声:“真怪,有叫这个名字的。”大家异口同声地议论开了……“管他叫啥,只要能医好脚伤就行。”桃明不以为然地说。他要的不是名字而是治病的人。虽是这样,但他也觉得这名字叫得古怪稀奇的似好听又难听,忍不住也发笑起来。确实,这名字听起来也怪怪的,普通话中的高升调。汉字是写不出,说书者就只好用汉语拼音字母(念阳平第二声)来表示了,诸位不要责怪。“你知道他家住的地方吗?”桃明接着问,“知道,离这不远,只两三来里地,铁路上那干稻田的一个坡凹里。”小滴多说得很详细。“那现在你就和小上海照护袁焰去他那里治疗一下。来,给你二十块钱。”“用不着,他人心肠好,好说话,不是贪心的人。”“拿去,给老子拿去,省得人家不好好用心治,告诉他,只要好得快,差钱再补来。”桃明干脆果断,特别交待地说,将钱递给小滴多。“好,我会讲的,小上海!走。”小滴多接过桃明手中的钱,召呼小上海,和着他过去将袁焰扶起来,让小上海揹着,他在旁边搀稳着下了楼,在庙里的小卖部买了两包“乌江”烟,出破庙上铁路,互相换揹着顺铁道而去。上了坡,走过干田,他们在一座蓬户瓮牖的牮房前停住,这就是那草医师家。他正在做晚饭,见有人来,忙招呼进屋里坐。小上海背袁焰进屋,小滴多说:“王师,我们有个朋友脚伤了,麻烦你治一下……”说明来意后,他掏出烟,抽支递到王医生面前,另两支递给小上海和袁焰,袁焰谢辞了。这王医生也不客气,接过让小滴多擦根火柴点燃着大口吸将起来。他停下手中活,帮他俩扶袁焰在自巳的床沿上躺好,将他脚踝处捏摩一会,又将脚跟轻轻转动问:“痛吗?”“痛!”袁焰答道。然后他又慢条斯理地把下脉,在肿胀的地方按一圈。便说:“扭了筋,脉不速,崴了脚跟伤了肉,纠了一股气,没有伤着骨。问题不大,给你药两副,一副包脚伤,一副回去服。”就走开去翻床下,找药粉,扯草藤,截短节。又到屋后刨出一兜鲜药草,洗去泥土,回屋全混合着放进一石钵,倒些药酒,搅拌舂绒成泥,找张塑料薄膜摊上,敷贴在袁焰伤患处,取出条旧布带三两下将其包缠好,结束。洗了个手,大功告成地说:“好啦,再带三天的药回去口服就行了。”在他半个多钟点的一气忙碌之时,屋里散发着一阵阵酒药香,袁焰感到馨人肺腑,沁骨入肌的享受,伤处凉麻清爽,疼痛也减轻许多。听王草医说:“好啦!”他顿觉舒服好受了。小滴多扶他坐起后,他从自已兜里摸出四元钱递给王草医并说:“谢谢你啦,王医生!”王草医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用,不用!”小滴多赶忙从自已包里拿出六元合在一块接过话头说:“收下吧,让你帮个大忙,这也是他一点心意,你不收他也过意不去,等脚好完再来答谢!”又抽出三支烟叫王医生咂上一支和小上海一人一支三人相互点燃,象了却一桩大事般悠哉逸哉对吸起来。这时,王biangdang才说声:“对不起,你们坐着聊,我去做完饭后再陪你们。”叨着烟去做自己的饭菜了。小滴多和小上海就陪着袁焰各自天南地北的冲起壳子来。

  

  当晚上十点过钟后,袁焰在小滴多和小上海的搀扶下回到庙里,小滴多将剩下的钱退给桃明,高兴地说:“桃师,王biangdang说没有问题,骨未伤着,只是崴一下,三两天就有好转。”桃明听后感到如释重负地放心了。叫袁焰服完药后安心休养,一夜无话,大家也各自就寝休息。

  

  第二天,袁焰醒来时,众人已出工。枕边放着一钵凉开水,大概是小滴多为方便他服药特意放好的,他挣扎翻过身,心中突然一阵惊喜,脚竞然没昨夜那般疼痛了;他双手撑着地舖坐起来,试着扭动,嗨,不很痛。服完药,他心中暗暗祷告,祈老天保佑脚伤快好,然后躺下又安然入睡了。第三天,袁焰便能自己下地,试着行动,蹒跚行走了。中午还转游到工地帮些小忙,桃明不让他干活,怕伤处反复加重,叫回去好好休养。服完三天药,第四天,袁焰脚伤已大有好转,桃明才叫他到工地上做轻活。转眼过去一个多星期,袁焰巳恢复如初,行动自如了。

  

  这天下午收工,吃完晚饭,大家三五成群坐在地铺间玩牌小赌,袁焰不谙此道,便拿出随身带的一本书阅读,但那“花脸”,“对子”,“老k”,“皮蛋”,“大顺”,“小顺”;呼卢喝雉的吆喝叫唤声敲击耳鼓,心静不下来,便向桃明打声招呼说:“下楼走走,玩一会回来。”出得庙门,游荡一会,见天色还早,突然想起,自已脚好后还没去谢王医师,何不趁此有空,权去他那里坐坐,一是去表示谢意,二来摆谈聊天,打发时间。主意一定,又返回到小卖铺,掏三毛六买包“乌江”烟揣进包。出门踏上庙前小路绕过龙潭顺小路跨上铁道,沿边靠里挡土墙刚走着,正好有一列火车从背后的隧道中钻出,呼啸着奔驰而来,“哐呛,哐呛”,在他身旁“唰,唰,唰”带着风声直朝六枝方向驶去。袁焰受这风引袭卷,骂了声“真他妈吓人!”加快脚步,径直往王医生的住处赶去。

  

  王医生刚吃完饭,已是掌灯时分,见他来到很高兴,忙叫:“请进,屋里坐。脚好了吗?好几天啦?现还会痛不?”一连串发问,让袁焰接应不暇。便在一张小凳上坐下,见屋里就他单身一人,和他闲聊起来,并打量起他身形容颜。他四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子,穿件对襟汉褟,外套件兰靛父母装,布疙瘩扭扣夹衣,青布夹裤,一头黑发蓬松浑乱,面庞上过早地被风霜刻划出条条交叉横错的深深皱纹,说话时面颊上若隐若现的一对酒窝与皱纹掺合在一起形成极不协调的标记,更显现出一副苍老相。但他眼光瞿铄有神,目亮如炬。看得出他是个饱经沧桑之人。而住屋除了藤枝药草挂满墙上,加上袁焰几天前躺过的简单床和一个土灶锅碗和两三张矮凳外,别无长物,可说是家徒四壁了。寒喧一会,袁焰学小滴多样摸出烟说道:“王医师,咂支烟。”他问袁焰:“你会吸烟?”。“不会,陪你抽嘛,感谢你帮我治好了脚。”“你不用这样客气,喊我医师,我没多大能耐,雕虫小技会些,只是行善积德,替人消灾免难,挣些饭食小用。”“这是自食其力,应该的,……”袁焰肯定地说“叫医师应该。”。“别这样,我们是一样的靠劳力争钱,你实在不好称呼,就叫我名字,我名叫实功,你就叫我王实功好了。如果你不计较的话,我们就交个朋友,可以吗?”袁焰见他性格豪爽,也很高兴,却对他自报家门的姓名很疑惑,怎么人家却不这样叫他王实功呢?但又不便发问,便和他聊起别的家常。他问袁焰:“你是刚出校的学生吧?”。“你怎么知道?”袁焰奇怪不解地问。“由你表情和举止,涅而不缁,不抽烟、流言,文秀客气样叫我医师,不是斯文人哪来那么多礼貌?”“啊,你还有这历害的观察力。”袁焰对他佩服起来。“放假来锻炼?”王实功问,“不!”袁焰总是简便回答。“你不属於我们这样的浪汉群体。我们是吃‘力’,你是吃‘字’的。能和我们滚在一起,实在不容易,难得,难得。”袁焰见他说话直捷干脆,也一点不拘束了,便和他东南西北地畅谈开来。真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当话题扯到小滴多姨爹的脚伤时,袁焰若无其事不经意问起为什么人家不叫他王实功而叫他另外的奇怪名字时,他说:“那哪是名字,简直是揶抑,好在我也自认受享得起这名,呼牛呼马而谓牛马,任随人想咋叫就咋叫好了。”袁焰想弄清是咋回事,问:“是怎么一回事呢?”。但王实功说:“这你就不要多问了。”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他们又天冷热,路近远,吃菜饭,将就点。干活,早晚,春节,元旦的东拉西扯摆聊起别的事来;到了深夜快十二点钟,袁焰才想起该走,便告辞。王实功点上葵杆亮炬藁嚆出门,照着山坡路,送他到铁路边,连说:“以后多来玩,结识你我很高兴。”

  

  从此,袁焰每当收工,吃晚饭时,便对桃明说上铁道上逛去,端起钵饭边吃边离开了破庙,到王实功处闲坐畅谈。而小滴多和小楄瓜等就在后面笑对桃明说:他是去感谢王biangdang。桃明呢,却会对他们教训说:“人家懂情义,儿啰哪象你们,白木脑痴,不重感情。”

  

  就这样,拔来报往,不辞蹀躞累劳,袁焰到王实功那里竟然成了习惯。袁焰也很想知道他那怪名字的由来,但一提起,王实功便会用别的话岔开。最后王实功被问得不耐烦了,才说:“这事说来话长,会触心伤情,一时讲不完,以后有时间慢慢告诉你。”袁焰也不便再追问,不过任何人都有一种心情,即是别人越不愿对他讲的事,他就越想知道,那怕听后竟然是无关紧要的普通小事也是如此。所以,袁焰总想王实功能在以后把这事讲给他听听。

  

  一次,到王实功那里,在闲聊时,袁焰很佩服他会行医疗病治伤的本事,也就想跟他学。他却劝袁焰别心猿意马,好好读书。袁焰感谢他的关心,但叹着气告诉他,自已己辍学,便把自已情况全说给他听。他听后连说:“可惜,象你这样的青年会被拒之校外,真有点时不利兮,天眼不开了。不过时事难料,穷而后功。人生之路坎坷艰难,险阻很多,但终有转机,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时来运转,坚信人生会达畅,自会有福享吧。”袁焰受他口角春风的提示,言谈坦率善诚,情见乎辞,不禁敬意顿生。但对他好言也只付之一笑,什么人生畅达,时来运转?他不能信。只要不饿肚皮,不冷身体,不遭灾受害,心宽神怡,他就阿弥托佛谢天谢地了。任你心比天高,实际命比纸薄,那来的福气,除此之外别的他一概不敢想。便感激地说:“承蒙你好意,我也不求达畅有福享,只要象你这样有个手艺治病救伤就满足了。”“我这门手艺你不能学,是吃苦忍辱的,你听过卖狗皮膏药的话吗?社会上就把这归入类,你没这韧性。”王实功没兴趣和他扯学医治的事。掉过别的话头了,谈尽生活事,话题又不觉转到王实功那奇怪的名字上。

  

  “唉!你真想知道我的遭遇吗?好了,本来我是想让这些不快之事永远烂在肚里,不再让世人知晓,安贫乐鳏而陋居,默默度过后半世,一闭眼了之算了。可是老天爷安排我和你结识,又唤起我心中埋藏多年的念头和愿望。我们的结识,尤如簿谱金兰之玉友,对你是无话不谈,没保留的必要。你多次追问,又击起了在我心胸中回忆我们苗族人家文化历史长河中的滚滚波涛。不,同时还喷涌冒射出布依族悠悠文明历史渊源深潭中起伏不定的趵突澜翻,犹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了。”袁焰听他认真的这番话,知道一时偶然竟会牵出他心中积念,便不发声响专注聆听。“你知道黄果树瀑布吗?…喂!…怎么不答话呢?”。“知道,小学时课本上就见过画照,这几个月我路经三次了,有一次司机还专门停车让我们去观看呢,太雄伟、壮观了。”袁焰说道。“我就是黄果树旁的苗家山寨人,”王实功接着说,“那里另外的山寨也居住着布依。我们共同开发和守护着黄果树山区…,你知道黄果树山区有个旺药老爷吗?…”。袁焰惊奇一下,“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便说:“我正想知道,你说给我听吧。”。“旺药老爷是我们王家这一宗,不,是整个苗族的骄傲。”王实功引以自豪地说,“他算起来是我们王家的六十六代祖,我是他的六十六代孙了。他少年学草医,后来成了我们苗家医术高明的老人。他本名叫王阳,是隋代人。儿时经常听老前辈向他讲述过有关黄果树许多傳说,十多岁就离开黄果树出游在外采药行医。一千三百多年前,隋朝有个大臣叫杨素的带大军镇荆州平江南,其手下有个将领名尚通的奉命征讨南海,收复诸越,大功告成,镇守岭南十多年,因圣旨返回都城大兴(即长安)复命,经粤、桂、黔返洛阳。路过卢阳郡(就是现在贵卅的铜仁一带),那时王阳十八、九岁,刚好行医当地,碰上尚通染上南方疾障病,被征叫前去为尚将军调治贵恙,两贴药就使尚将军心安体康,尚将军对他另眼看待,愿收他为部属郎中。王阳远离黄果树就是想出外行医闯天下,为丰富我们苗家的文化和医药发展作番光大事业,尚将军的主意正中其下怀。便随其一路经湘鄂川,奔波劳顿,到了长安。后因尚通别有迁调,王阳是属他私自收留之人,又无藉在册,暂不能随行,便只好离开尚通自游民间了。他到过燕、赵、魏各地,还到过古时中山国故地,得到狄希流传酿制千日酒的配方和制法。一次返洛阳,在路途上碰见一行人中有个赶路的公公偶发急痧症瘁然悸倒,便急上前相救,使老公公转危为安。半月后,有个办事人找到他,说要他去办个差事。原来这人是受那公公所托,这公公是隋宫内一位黄门侍监,属金貂之饰者,掌外事传递。那天是便服出来给靠山王杨林送礼,碰到这桩事,他见王阳年青心善,想给他谋个差事,带在身边,也有个照应,才打起了这个主意。王阳便被引进西苑作了药膳待从,由于懂行精灵,又会诣前请教,手勤腿快,两年后被提为行宫随舆外班医郎,一年多后又被升为候备待补御医。十年后再升为西宫医方检校,隋炀帝南下宸游玩物华时,幸航大运河,东行下扬州,到余杭,他都随船待命听调。后因隋末天下大乱,天子隋炀帝杨广在江都(就是扬州)被皇宫禁军首将宇文化及杀死,他趁行宫混乱逃出,淮备返洛阳,却碰上江淮杜福威、苗海潮的起义军攻击隋军,奔逃中被抓来征为随军医仕,整日在东征西战中劳顿奔命,不愿在乱世中遭受不测丧身。义军与隋军交战攻斗中闹得大地兵火连天,祸乱遍地,百姓遭殃,陈尸四野。便又凑一次战乱之时逃离苗海潮军伍,思动乱之地不可久呆,只能返回黔州(就是贵州)落脚长住,静心行医了。于是取道往黔州上路,事又有凑巧,在流徙不定的江淮路途中,时遇一在乱境中与亲人逃难失散的弱女子向他打探走失的亲人,王阳见他只身一人孤苦伶仃,举目无靠。又受她央求相帮寻找失散的爹娘之托,出於道义和同情,也想作善举,怕她沿途遭受恶人欺侮,便和她以兄妹相称,一路顺难民流向找去,老天不负有心人,历经十余日,在他们的苦心追寻中,终于寻到了这女子的爹娘,但这两位老人因受乱兵抢夺扭打,更加失女悲痛伤心,已是奄奄路旁,一蹶不起。当他们见到女儿时却只有向王阳嘱托后事的余地了,女儿的到来也没挽留住两老的生存之命,三日后,他们相继倒在两个年青人搀扶难走的路上,带着许些安慰合上了永不会睁开的双眼。王阳帮助女子简埋了爹娘,因兵荒马乱,家乡受灾亲友逃尽,为使女儿有所依托,按照两老的意思,叫他俩结成一家,兄妹关系便换成夫妻身份了,也就在那时,王阳才知女子的父亲名叫黄树果,母亲名叫水河白,女子名叫黄水香。他们双双相依为命,取道西南,由江淮,转赣鄂,一路靠行医治病,贻药馈方,换食求宿,辗转跋涉,又入湘跨潭,历时一年多,终于回到黔州,顺利抵达黄果树苗家山寨。两人在困难之旅,相依为伴,是患难之交,己有很深感情。回到苗族寨后,夫妻俩致力在行医采药,治病救人上,王阳在黔郡地区主要在黄果树一带长期安下心来为苗家医业作贡献了。他与妻子黄水香(即后来被人们称为旺奶老人的)共同发扬苗家医学文化,治百病,疗损伤。还用在中山古国学到的狄希方法酿出了苗家的强烈白酒,贪杯饮后要长醉数日,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王实功长说一气到此刹住,突然问袁焰,让专注的袁焰得以回过一下神,喘口气答:“不知。”。“叫千日醉!”王实功象在回答一样接着往下说:“不过这酒性烈,劲特大,他只用来配药治病,多做外用。后来他又用在隋宫听到的酿酒秘方结合中原的酿制技术和旺奶用苗家的糯米共同酿出一种佳酿才作饮用。两人过耄耋之年,虽尨眉皓发仍耳聪目明。后人对他很是敬仰,为表示尊敬和希望,就把他的王旁加个日,把他的阳字改叫成‘药’字,叫他旺药老爷,意思是祝贺他的医术发扬光大。因行善积德而后他成了天星洞圣君,旺奶便成天星圣母。此是后话,等会再对你讲。我只讲他们为把医术很好又久远的沿传下去,就对后代子孙特别言传身教不使失传,代代承袭,当时他的两个儿子都受精心传授到外行医,而这两位老人后来各得正果,以后再告诉你。我家祖上过去存传些医方经略和旺药老爷的经历传说,都是我们王家世代祖宗奕世相袭后言传口授延用下来的。”到这里袁焰简直听入迷了,“啊!”了一声,他惊讶起来,发话道:“这倒是一段有趣的历史故事,不过说了这么多,与你那名字有什么关系呢?”“你别打岔嘛,怎么没有?我就要说到了,你慢慢地听嘛,你知道我们苗家有个特别嗜好是什么吗?人人离不得。”“离不得的嗜好?吸烟?不象,不会是喝酒吧?”“就是它,你猜对了。”王实功高兴说“我们苗家可谓是喜爱至极。个个男儿都是豪饮之士,又豪放不羁,可称得上是高阳酒客了。不过我们苗家多饮的是米酒,不象你们汉兄用包谷、高梁、麦子等烤酿,喝后容易上头。而这米酒味醇美口,越喝越想喝,只觉味滋不嫌多。但它后劲大,等你享够酒瘾散场时,他才上你身,叫你浑身舒服觉得高人一头,就是昏睡倒床,梦中也会乐得昂头见人矮自巳一寸。这个酒你认为不一样吧,喝后见人都矮一寸,这叫不一样,知道吗?不一样,昂头见人矮一寸。”袁焰听他讲得愕然。“你知道这种酒是谁传的酿法鸣?”王实功说到这里掩抑不住心中涌出激情。“不知道。”“是旺药老爷夫妇俩,他把中原地方的酿酒技术结合自巳在隋宫中得过的秘方和旺奶老人用苗家糯米酿出的这种酒,味道纯香得很。你知道苗家把这酒叫什么名字吗?”“不知道,叫什么酒呢?”“咳!就是你一直在追问我的这名字呀!”“什么,我追问的名字?”“怎么没追问过呢,就是你老要我给你讲的这名字。”王实功象了却一桩心愿缓了一口气。“叫‘biangdang’酒?”袁焰一下子反应过来,惊叫道,象似反问,又象肯定。“怎么不是呢,那些人就把‘biangdang’酒名来这样叫我,因为我爱宣扬我们的这‘biangdang’酒。”王实功叹息说。“这酒倒有来历,不过名字诘屈聱牙,念起怪别扭的,况且也写不出这字呀!”袁焰无奈地反驳着说。“怎么写不出?不一样,得昂头见人矮一寸嘛。过去有人都说这酒不是好酒,biangdang就是不算好的意思,说它普通平淡,其实那些不是真正biangdang酒,而这也是主人在用真biangdang酒招待客人时也爱自谦说的客气话。而另外的人说不好是他们没喝过真biangdang酒,不知这酒的久远来历故事,雾里看花,便强作解人,管及所见,做口耳之学随口而说的妄断。”王实功一气说出自已的观点。可袁焰提出个难题问他:“这字咋写呢,没见有读这音的字,词典中找不到这字,这字怎么写呢?”。“嘿!怎么写不出?不一样,得昂头就是这酒的名字。”袁焰不解地怅望着他,王实功见袁焰迷惘的眼神还是不明白,干脆拖出自巳坐的凳子说:“我写给你看你就明白了。”用食指在嘴唇上一捋,沾上口水在凳面上写出“丕羊()卬”这笔划组成的两个字说:“看吧,不一羊为‘丕羊’(音biang,取第二声,丕羊合为一字,说书者注)这见人矮一寸即‘见寸卬’得卬为‘()卬’,(音dang,请原谅,王实功写出的这合体字,‘见’和‘寸’是上下重叠,辞典上读音为(de)放在‘卬’的左面合为一字,也取第二声。手能写出此字,但因造字技术不到家此字不能输进电脑,很对不起,只好将左半部分空着,表示括号里是由‘见’在上‘寸’在下叠写成的偏旁,读“得”音与“卬”合为一字快读成“dang”,取第二声。后面提到此字时亦如此,说书者注。)你快念不就是这字了。”。“哪有这种写的,这不是乱造字吗?”袁焰叫着苦笑起来。“什么?乱造?字不是人造的吗,仓颉太久远了,不必去说,你知道这字……”,他又沾上口水在凳面写出个‘曌’问:“…怎么读吗?”。“不知。”袁焰答。“那你更不知是谁造的了。”“你说是谁呢?”袁焰问。“武则天,她造了十九个字,这是其一,读‘照’,不照样用上了吗?当今的人也在造哩!这‘烤’字就是现代北京一出名的画师老辈为一火食店老板造来褂作招牌的,还有这‘歪’不也是后来的人造的吗,你看这‘瓩’不也是今天的人造出来的吗?都用上书中了,有什么惊怪的呢?只要入情理,不损人标已,有何不可!”。王实功一连串写出许多字来证明自已的正确。一席话,把袁焰说得无言以对。只好默认,但仍不服气地说:“不管怎样,总有些牵强的意思,叫不顺口。”“不管怎样,我们苗家的‘丕羊

  

  ()卬’酒是能写出名字了。能享受这名字的称呼,添光苗家,我不感遗憾,还甚觉荣幸哩!”王实功满足地说,他竟然把这名字就实用到现场了,不过,他主要是想说酒的美好而不在名字是否对误正确。袁焰见状,回味来找他治脚时享受到的满屋药酒香,对他强调的“丕羊()卬”酒也就刮目相待了。认为叫他王‘丕羊()卬’也有些道理,他定还象喝了这好酒样很自我陶醉的欣尝哩。“那这故事就完了吗?”袁焰改换口气追问,“太短了嘛!”他不认为知道王“丕羊()卬”名字的故事就算满足了,一种好奇心而使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后来故事的发展方向。“早着呢,关于黄果树的故事整月过半,一时讲不完。你要有兴趣,好好拿纸笔来记一记吧。”

  

  就这样,那晚他们闲谈得很晚,以致袁焰回到破庙时都鸡鸣两遍了。

  

  果然,袁焰照王实功,不,是按王“丕羊()卬”说的,在庙中小卖部买了几支笔和几个本子,真个是怀铅提椠。每天干完一天活便端上饭就去他那里听他讲述并录记下这个鲜为人知的旷世传奇黄果树的故事了。

  

  他是先从自已的幼年时讲起的:

  

  原来,王实功的父祖辈也是受祖上口授心传挖草材,采物石以中草医为业的,但他刚在襁褓之期时,父亲在一次采药途中遇上当时贵州两个军阀周西成和李小炎的军队在镇宁的追逐战中不幸中流弹殒命。就由祖父教养,稍大,祖父带着他挖荮采石跑遍黄果树、打帮河、白水河,断桥,关岭,落别,江龙甚至扁担山、财神庙这一带区域。到苗岭布依族的山山水水,替人治伤看病,四处行医。还把老一辈人又从老一辈人的老一辈人那里薪尽火传流述下来有关黄果树的传说故事对他讲述一遍又一遍。因此,他从幼小心里就牢牢种下了对黄果树爱的种子,对黄果树是倍感可爱亲切和钦挹有加,欣羡至极,十分热爱。认为这是贵州人民神圣的天然瑰宝。她是贵州各民族精神文化的飒爽豪气和古诚实扑的坚美性格在自然界的鲜明体现,是贵州风物山水的至高象征。总想把古老的黄果树故事传颂给更多的人知晓,发誓将来有为之时,一定要把黄果树保护建设好,为她贡献自已的一切力量。

  

  而他的爷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却另有打算,就是要把孙子培养成出色的苗家名医,仿效当年旺药老爷出门闯天下的举动。也是在他十八、九岁的时候,婚后一年多就带他离开黄果树到全国各地迎风雨,见世面,光大和发展苗家医术了

  

  但他爷俩就没有旺药老爷那样走运了。当时正是小日本侵略中国最猖獗的时期,一九四一年,他们顺着西南抗日的物资补给线路,蹑蹻担簦,经滇蜀,走川鄂,耗两年多时间到达中原豫冀地。碰到的都是四处硝烟,战火遍地,百姓死伤,断垣颓房,亲眼目睹狗日本的豺狼兽行,中华民族残遭封豕长蛇狂掠践踏蹂躏,数千年来第一次达到空前绝后绝无仅有最悲惨窫窳国民的程度。小日本的残暴使他爷孙俩命悬险地,无法谋身,几临绝境,不敢逗留,辗逃别处。他在心里恨透了日本狗强盗的侵掠,用在灾区学到的日本话狠狠咒道:“八格牙奴狗日本,丧尽天良卵东洋,你别今日发兽狂,有朝一日操你娘!”走到哪咒到哪。在这些地方是活不出来了,于是就改道南行,治病行医已解决不了用度,于是靠沿途乞食历尽艰难险阻,从信阳,过九江,折东绕赣皖,专走村寨,窜山野。经祁门,铜陵,九华山,又挨锇任劳,宿州、磁窑、兖州、衡水的准备北上津京了。历时一年多,算他俩命大,奔波到廊坊夏垫间,已到一九四五年春回大地之时,冰雪将融。小日本的嚣张气焰似乎变得有些被惊乱代替,他俩哪知是小日本的气数将尽了。

  

  他祖孙俩就沿蓟通路西进北平城,就是现在的北京城了。这时爷爷想到离家已四年多,出门闹得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几无生路,自己的願望如泡影,也不知家中变成啥样,思去想来,一时觉得很对不起孙子王实功,爷孙俩便商量干脆往回赶吧。

  

  于是,又沿保定南下,绕德州禹城,过韩庄,宿县,句容,一混又用去十多个月,进到十里洋场的上海,想在这个中国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代表城市淘点金或取点经,见识一下当时的文明大世界,也不虚此一行了。在上海时感觉世道与来时的沿途就不一样啦,有时会见市民拿小旗游行,有时会见吹号的乐队,见不到日本兵的横行,一路只听人们说和平了,小日本被打败投降了。他俩虽全不懂这些话的深切含意,但觉这件事有种让人最解恨的高兴。上海这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大都市,真是热闹非凡,商贾云集,车船林立,摩肩接踵,人群拥挤。在喧啸的四面街道,躺睡着乞讨的童叟,衬配着那耸入云天的高楼,衣着褴褛的脚力和车夫老头伴着那衣冠楚楚发长嘴红的人流,就是武汉、广州比起它来也会逊一筹。到处纸醉金迷,酒绿灯红,觥筹交错,垃圾残馒头,流露着路有冻馁人,朱们酒肉臭场景,简直是当时人类繁华社会中那种人吃人又是人捧人的资本主义万千世界在中国东方海滩上的一个缩影,似蜃楼又是实实在在的雕梁庭栋。在这城市里靠手艺换口饭吃好象没沿路那样困难,只要厚得下脸皮,当脚夫、卖苦力、捡破烂、做讨乞,都可将就垫下肚皮。何况他们还有点救病治伤药功手艺。于是他爷孙俩就在人多热闹处的码头、车站,蹲点摆摊,治些小病小痛,也可收几个铜板得几张中央卷,弄个吃住,心里一喜,便就想再多呆一段时间,挣存点小本钱,回家也有费用。

  

  但俗话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话不假。时间已是一九四六年年底,十一月三十日他俩在黄浦区行医蹲点,碰上几千摊贩围堵国民党警察局,当局出动军警镇压,产生混乱,军警开了枪,并四处抓人,爷爷被冷弹击中,倒地身亡,王实功也在大乱之中被军警不问青红皂白打伤抓走。这就是当时上海有名的‘上海摊贩事件’。过了几天,等王实功在好心人救治下出来上街寻祖父时,哪有踪影,遍寻之中,传言老人尸体无人认领,已火化数日了。失去爷爷,他只身一人,无了相伴,在这繁华世界,觉得在此浪迹天涯再也呆不得了,便在行好施善之人力所能及的捐助下,对他说:抗战胜利,要重建家园,你该回故地安心建设家乡了。于是他饱受流离之苦,踏上返家之路,辗转跋涉,半年多后抵达贵阳,几天后回到了阔别六年的老家黄果树。但家已是人去屋空,离开时刚接进家一年多的妻子因长期盼郎不得归又改嫁他乡,母亲因盼子思亲心切,忧郁染重病,已在年前去世被寨里好心邻人草草埋在后山。回来也是只身一人了,便离家施展自已手艺,就在关岭郎岱,镇宁安顺,平垻贵阳间流浪,卖药行医求生度日。

  

  两年多后,贵州解放,王实功回到家乡积积投入当地的各项政治群众运动,参加进清匪反霸、减租土改,后又在合作化、大跃进的工作中,表现进步,勤奋努力,热情很高。社会变化的浪潮把他涌推向了农村小干部的位置上,几年后被提为一乡村公社的秘书,在乡间这可算是有点权势的人物,有时公社书记都得向他讨教,也是个出一言而威慑四方的掌印把手。但他虽出身农民,却出门见过大世面,风风雨雨遭遇不少,深知百姓疾苦和农民心事需求,炼出一副豪侠仗义,干练利索性情。对上司同僚不会浑俗和光,见领导不正之风和不良习气又常口无遮拦,不会巧言令色,办事只认法纪条文,不询关系私情。不畏权势,鲠直快语,论事喙长三尺,常常切中肯綮。不以夏畦之面媚事上官,没有协肩谄笑之能躬拍显赫。这种在当时是危言危行未寻后路的作法,尽替平民下层说话,得罪上司,竟给自已带来诟詈之灾。便被领导视为有严重问题的不喜欢之人,上下之间难以共事,更被视为眼中钉。加上他在众人中老爱谈及黄果树、犀牛潭的神话故事及对丕羊()卬酒的宣扬,这下让包藏祸心的人抓到把柄,在大反“封资修”的斗争中,几次的政治社教运动便被列为鼓吹封建迷信,为资本义主义鸣锣开道,妄图反动势力复僻的反动人物,王丕羊()卬的艺名也就在那样情况下被冠上头衔。在清理阶级队伍时,于一九六一年被革除工作,刚结婚的他,还无子女,又遭脱辐之运,妻子要与他划清界限离婚而去,成了单鹄寡凫。他被押往乡村入交贫下中农教育改造,那时正逢经济困难时期,正在搞“三自一包”,人人生活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看管一个闲人。他便外出靠自已的一点医识流浪行医混饭求生,一次在六枝乡场上摆摊卖药看病,偶然碰上一位曾是自已下属被提拔上去的农村区里小干部,见他陷入这般苦境,给以结草报环,託自己在大用火车站的一个好友,为他在大用站谋了个临时勤杂工作,每日干些抱关击柝之琐事,每月有十多元固定生活费,还叫他在后山坡用废弃杂物盖间破房棲身。

  

  这一帮助,对他来说实是雪中送炭,可谓施以大德,他得以衣食寝安,便在此无别意二念,静如心死般住下来了。此时已是兰殚失力,心力焦瘁,无兰陔养不违之念,早涂灭了对黄果树和苗家、布依族文化的思念及丕羊()卬酒的宣扬,就想在此枕石漱流安稳淡漠了此一生了。

  

  但他故习难掩,不止技痒,见人有难处,又会不自觉地上前相帮,再作冯妇。小滴多的姨爹逢难又引出他施医相救。事也凑巧,命运使他和袁焰千里之遥地会撞一起,还竟成了莫逆亡年之交。虽未抵足而眠,却也抵掌而谈,真是鼓宫宫动,鼓角角鸣,两人的相似境遇便同声相应,同心相通了。

  

  王实功似乎发现在袁焰身上有代言之能,是实现自己宿望之人。自已虽能说会道,还能春蚓秋蛇般写摹得了几个字,免强涂鸦。但识字不多,写出故事很难,比起袁焰,自已是小巫见大巫,希望就在此人头上。在袁焰天真稚气探询之下,就这样把自巳经历心事和黄果树的故事全盘托出,袁焰也就很认真地将王实功的讲述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两月后,已到年底,桃明承包的工程任务完成,要转移新工地,在大家收拾行装等待启程时,袁焰就去向王实功告别。他很庆幸和他的结识,并说在王实功处学到了许多东西,这是学校里不能学得到的,对自己有钩深致远的帮助,很是感激。尤其是至始至终知道并记录下了黄果树悠久的历史传说,现在即将分别,很是难捨,定会在心中留下遗憾。王实功听说他要走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有如将失去股肱之感。但他始终是经历过社会现实生活大起大落的人,对袁焰说:“你不要捧誇我,我没那么大本事。其实,我也在你身上学得不少知识哩,僻如这文化,你就帮我学到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那天,袁焰从晚一直陪他聊到天明。王实功对袁焰说:“百年聚首之欢,终有天各一别。三日丰盛厚筵之席,定有停杯投箸散尽一撤。你不要这般感叹,你不应在山野间消磨时光,要到大世面追求发展,我对分别不觉遗憾,儿女情长做不了男子汉,你的午台应该更宽。因为我的愿望已找到寄托之处,只盼你能把我传叙讲述出来的故事展给世人,千万不要叫我失望,此事如愿,便觉心欢,我死亦暝目了。”

  

  袁焰听他说得伤感,也给以安慰一番,但王实功却说:“我说的是心中实话,不是笑谈,安慰话显现空淡,你能否直接答应我,一定要把这嘱託付诸兑现。”袁焰听他这一问,就象脑上被狠狠揍了一拳,后背被重重击了一掌。他当时叫王实功讲述故事,其实是出于好奇和消闲,后又依他说,用纸笔记下,是宽慰他有良好心情向自已讲述,还没有好好想过有公示于人之举。可在将要离别时,王实功提出了这一关键性和实际性的要求,使他有些措手不及,想找个客观理由推诿一下,想事情一过,时间一长,他就淡忘掉了,那会牵心卦肠记在心上,去追问这故事公示人否。便慢条斯理地说:“我可按你的要求去做,可这故事虽由我写出,但要是有人追问其来源,找到你了解,你得承认你没有造……”,“什么你没有造创费,我没有造创费,这是你的劳动所得,我知道你是想确认造作稿的报酬吧,这写作权是你的,你怕我和你争夺吗?你们有点文化的人,就是有点多疑多心眼。你放心,你公示出故事我不会向你要半点好处,所有权全归你,要不我签名留字据给你作凭证,你可放心了,想不到呀想不到……”好家伙,太严重了,王实功一听袁焰要叫他“……承认自已没有造……”这话,不等他往下说完,竟然以为袁焰是在同自已争造创所有权了,一急之下,连珠炮似的抢白袁焰一顿,把‘创作’都给说成‘造创’的话来,认为他利欲心重,交友难测了。其实袁焰心里并非如此,是想对他说:当今现实,这个古老故事根本不敢传播出来,否则要引来造谣惑众,宣扬封建迷信罪行之祸。须知,在当时大抓阶级斗争和思想教育,要厚今灭古,坚决清除非无产阶级思想,横扫一切封、资残余决不手软放松,要彻底砸烂埋葬旧世界的时候,这种东西一出世,便不仅要遭严历打击,是还要追根究底,挖地三尺,内查外调,就是撵到天涯也得弄个水落石出要把根源之人揪出来狠斗的。要是说话漏口,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让人揪到把柄也会难躲大劫。因此袁焰是想说:“有人追查,找到你了解,你得承认你没有造谣,这些与我没有责任。”这样的话。那知‘谣’字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王实功抢过打断话头,领会成争‘造创报酬’的话,还闹出什么“造创写作权”哩。让袁焰心里直呼委屈难受,又哭笑不得。虽然这样,王实功这心直口快不为利生的表白,倒让袁焰始料不及,看到他的品格,真是高山景行,相比之下,发现自已渺小。哪还好提什么“不是造谣,推卸责任”的话来分辫解释。只好忍受他指责,唯唯而已。王实功再次强调:“你放心,故事已留在你的本子里,我的讲述已算全部烟消云散,与我丝豪无关,我只是祈望你本子里的记述不要销声匿迹,叫我认真费神求错人;冤枉动情淘尽心。”袁焰向他保证,不管怎样,到什么时候都一定完成他的嘱託,叫他放心。王实功说:“我也知道,要把这故事印成书,困难危险不小,说不定会把你吓退,也可能我永运是见不到那一天,也许我们一别便不会再得相见。我想告诉你,这里也不是我能久居之地,说近些,我想仍能到生我育我的黄果树了此终身便安然无悔无怨了。远些即将远游他乡而不返。听到你答应,无论如何,我这一生也就满足啦。一切权利就是你的了,努力去做吧!祝你好运,你是胜我十倍或更多,你有我享受不到的美好前景,这是我对你最羡慕的!”。“哪能呢?我一个漂流无定之人,底牌又不好,能苟全性命于人间,只求平静无灾降头上就知足,哪敢奢想那许多。”袁焰是同病相知地说。“怎么不能?只要你有坚定的自信心,好事多磨,何事相成不困知勉行。”王实功好象是勉励又象是自语自慰,最后的话又象表示对袁焰的祝愿。袁焰呢,听他讲的一番话,精神却一点都振作不起来,想到自己身世鼻子一酸,眼噙着泪水,喉咙象堵着团东西差点没哭出声来。自认背着个黑名声,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心中苦楚不敢对人说,一是怕人看不起,二是怕人揭黑底。现在接交交了王实功,他出身好,在当时要不忘阶级仇恨时时讲斗争性的年代,却不把自己当敌人看待,反爱护得象个小弟弟。这份情谊实是难能可贵,有什么委屈都可向他倾吐找到慰籍,只身出门在外,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有了依靠。可现在却要分手了,前面的路漫长,人心叵测,是否再会交上这样知心朋友,他不敢想象。又要回到老样子了,有什么“好运”?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无情,由不得自己意愿,真应了俗话说的什么事都“不是心中爱,而是命中带了。”王实功见他很伤感,自己也不好受,便强作欢悦,又好言抚慰道:“人受折磨能坚强,千锤百炼方成钢,像你这副脆弱样,怎能帮得了我的忙,请别让我成空想。前面的道路虽叵测,但你也不要装个羞涩大姑娘,上不了轿,拜不成堂,让承诺的事没指望。”袁焰被他那像押韵诗一样的话语说得破涕为笑起来。就这样,他们促膝谈心畅叙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在王实功的祝福祈祷下,袁焰再次保证要去努力做好他要求的事。带着相依留念的愁绪与王实功,不,也可以说王丕羊()卬互相怀着缱绻之情惜别了。那是在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底。

  

  大用一别,袁焰又跟着桃明的打工队在平寨、安顺做活路到六五年的阴历腊月底就散火回家过春节了。春节一过,他就埋头课本中,一边誊清故事记录,一边用功复习旧课,抱着希望准备为下半年闱试再杀个回马枪来个蟾宫折桂重返殿堂深造。哪知形势比上年更糟,报上大势宣扬动员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安家落户,上山下乡接受教育锻炼,对他来说正是首当其冲,就学读书深造便成泡影,真是黄扬厄闰被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他只好死了心就四方奔波,流徙各地,为生存糊口,颠沛流离浪迹转战东南西北了。心里虽一直怀念忘年之交,但从未有到大用的机会,只眷眷不忘要将故事告闻于世,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袁焰通过各种方式,都难实现。要办成这样的事,谈何容易,凭你再怎么有雄心壮志,当时处境,是最易短坦诚英雄之气又最长谄谀谗谮之心的。一年后,那狂暴猛烈,又触目惊心,恐怖撼人的政治大争斗开始。并且一斗就是十多年。正如王实功说的,困难重重,为生活操劳,朋友相见实太难。随着时间推移,袁焰常把那本故事背地展阅,早就把记录的故事背得滚瓜烂熟,已是完全印入脑海,但却不敢给人知露见晓,后又经历几次磨难,遭遇多次搜查,稿本难躲抄毁厄运,几经曲折灾难还是给查抄收缴了,并为这还遭致隔离写检查。多年以来对王实功的承诺,未得付诸兑现,恰似东流之水,不能得以复见。受友之重托犹如芒刺在背,时时困扰其心。二十多年后时代大好转,时过境迁,百废俱兴,全国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百姓喜乐景象,使袁焰又萌发旧日夙愿,想再为这旷日持久的情事尽出心力。罄完心中所记,决尽脑海之回忆。经过誊整,清理成文,又订为故事本子。想到几十年前的忘年交,为再作一番印证,便到大用站拜访王实功,一是叙旧,二是询问故事有否增减。可到了那里,一切已是面目全非,完全没有往日景象,连山坡也改变模样,青山林木,旧貌残房消失,哪有老友踪影。在那一带转游寻访一圈,问及所有之人一概答不知晓,带着失望之情准备离开时,走在山道上恰好与一从岔道上而来的头童齤然而谈的近古稀长者并肩而行,言谈间向他打听王实功的情况,老人说不知道,后提及是一个会草药治病给铁路车站干过杂活零工的王丕羊()卬苗族医生,老人才连说:“这已过去几十年,哪还找得到?我记得在文革那年年底,就是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他就被几个臂带红袖标搞专案的人来带走了,说是提到镇宁交待,接受批斗,但又听说回黄果树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究竟去哪?谁敢过问。”“那你还是晓得这人罗!”袁焰带着兴奋的希望在原野上激动的问说。“怎么不知?你提到草医治病就想起来了嘛!一个多好的人哇!”。“那你一定很了解他了?”。“我腿过去跌伤,就是他治好的。”。“他现在的情况怎样?”“哟!几十年来各忙各,哪管得了他死活。自悄无声息被押走,去管这事不是自找虱子在头上爬?躲都来不及,他单身独汉谁知消息?只有我得他恩情才忘不了,别的人肯定把他忘了,你哪能问得到?”“那你知道小滴多喽?”袁焰见问下去没有下文,但猜到这老人是谁了,但为确定自已的判断又问。“他是我外甥。”“啊”袁焰哇了一声,原来就是小滴多的姨爹,急问小滴多情况,老人叹口气说:“早到英(阴)国去了。”“去英国?他还有出国的本事,是伦敦还是利物浦?”“什么轮灯立扑,是阴间地府。”老人悲愤地说。原来他说的是诮皮谐音双关话语,他告诉袁焰,小滴多一九六八年丧於一场武斗。再问下去又没了下文,老人说自已早不在这住了,几十年前搬到六枝,刚从亲朋家串门出来,准备回去,他确实不知王实功的情况着落和是死是活。以后有事到六枝可到某地某屋找他摆谈玩说。袁焰带着谢意加失望和他道别,只好无“功”而返。

  

  以后袁焰又几次到镇宁访寻过,甚至到安庄坡,黄果树游访,仍杳无音讯。最后一次是一九九六年在大坪地寻访间,听一卖吃食的六旬老太回忆,她在十多年前去镇宁出货,回来途中晕车,呕吐昏迷,同车中有个小伙子爽然给她晕车药,服后昏呕顿消,称此药是一民间叫什么王实功的苗族老草医师赠馈他的,还说到他有一个怪名字,叫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事后这小伙子说想拜这苗族老人为师学制此药手艺,一年后才想起去找他,但寻去一打听,说这王老药师已驾鹤西归——仙逝了。因是车旅途中的遭遇,所以记得清楚。问及小伙子地址,她说下车各自东西,没顾及细询问,况且她忙生意又没想到多要些这晕车药,怎会去打探人家底细情况?结果又是令人失望地白废心机无“功”回返。

  

  不知所传的这位老苗族医师是否就是忘年交王实功,但就以有个怪名字而言,袁焰心里也知是怎么回事了。而算贵庚,袁焰想,他也是风烛残年,钟鸣漏尽之时,若非是有福之人,从最坏处着想,如古人所说,“中寿,其墓之木也拱矣”。那青年小伙子说的苗族老人姓名叫来跟他老友一模一样,要不是巧合,若果真作古,真叫他伤悼,有种宿草凌寒之意,悽怆轸奠之心,老友竟赍志而没,使人长怀不已,就是回忆起当时在大用分别时他曾说过“……即将远游他乡而不返。”的话,看来已是寻求无望。看着这本耗费时日写的故事,使袁焰有如怀揣之宝而找不到置放之处,无有着落之方,若搁置收藏怕时长遗忘,揣之衣囊会招致失掉,这就更增强他有要完成其志之愿望。

  

  袁焰想,忘年之友虽不复在,但他讲述的黄果树故事不能湮没,这旷世传说不能默默无闻。于是就完全遵循老友原来讲述的原话和语气,词句情节,述而不作,以不悖其初衷本意,和对他的深刻了解,表达自己看法和对他的思念之谊,便又将故事重新腾写好展现出来,完成其念兹在兹的未了之情。这样,想来王实功在天有灵也会颔首默许,笑靥承颐的了。故将这故事出示,就是瓜熟蒂落顺其自然之事。兑现宿契之愿,以此告慰亡灵,了却平生承诺。对人既不愧对忘年之交的祈盼,而对己虽愆滞误期则未能灭约,亦可消除内心愧歉,不致靦颜人生、虚度一世。即便作此努力论及无“功”,但若相对予与有“功”而言,亦可无愧地自问无“过”了。

  

  就这样,袁焰把这本故事交传展示,转手到说书人手里,为让更多世人知晓,也为尊重袁焰的意见要求,说书人答应原封不动把这本书公示出来。而袁焰交待好自已意愿条件,认为几十年对此事几尽心血,也还担惊受怕过,真尤如南柯一梦,弄得精力憔悴,拖延至今。对王实功的承诺似已有着落,希望付梓成书得以兑现,则就藏影匿形遁隐入那茫茫人海不愿再与熟人见面,遁世颐养而避世绝俗去静度后半生时光了。

  

  说书人在为要把这书中故事展示给世人的同时,也只好独自一人在心中默默祝愿他健康快乐和安享长寿,表示一下说书人对他的谢意了。后面就是他记录的这个故事。

  

  欲知详情,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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