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转身走到监房的三寸见方的小窗前,仰起头,已是泪眼模糊.窗外依稀可见一棵枯树嶙峋的残枝,挂着一串长藤,藤叶凋零殆尽,只剩下三、二片黄叶晚秋残照凄霜风中颤抖。
凤菁向林贤使了个眼色,责怪他触动林烈的伤心事。林贤却逼近林烈身边,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把他的脸板过来,让他正视着自己。林烈不敢正视那犀利的一眼就能洞悉他的肺腑的目光.林贤一字一顿地说:“你纵不寻私仇,也该给鹿云关死难的八百英魂有个交代!鹿云关满城百姓尽遭屠戮,你难道不想报仇雪耻吗!”“鹿云大屠城……”林烈在心底默念着,一年前骄阳似火的盛夏的六月,边关城池连连失陷,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飞来,形势危如累卵。于是他的由八百壮士组成的敢死队个个头缠白巾,在中军帐前,父帅及满营大小将领面前跪倒一大片,个个满捧一碗殷红的血酒,高呼着:收复鹿云,保我疆土!壮别三军将士,奇袭鹿云关。他跪在行列的最前面,血酒举过头顶,向青天白日向炎炎赤地向父帅及三军将士起誓:“不取鹿云,誓不生还,誓与八百弟兄同在!”奇袭成功。而一年之后,韩窈的三军统帅耶律元雄又攻陷鹿云关,他登上城头,张开双臂,仰天狂笑,瞪着血红的大眼睛向着西沉的血红的落日高扬着青森森的魃目大刀,面目狰狞地狂呼着:屠城三日!......
林烈听得见澎湃的心潮奔涌着呼啸着冲击忠孝节义的堤坝.他的灵府深处无异于经历着一场电闪雷呜暴风骤雨似的大裂变.他扭开脸,一拳重重地擂在墙头上,思绪万千......
秦珏焚香抚琴的倩影,高山流水式的雅韵深致,别有天地非人间的清境,他陶醉;落日照在旗,汶河水黄浪拍天。隔岸高岩上,秦珏怀抱婴儿,目送他远去,晚风猎猎,满目凄其,她裙裾回风,茕茕孑立。多少回他偎依在父亲的怀里,仰望着碧云天上的星月,寻觅着云海青天里的琼楼玉宇,象过去爬上树梢远眺候望母亲一样,在明月星光里探寻母亲的身影。他发过毒逝,今生今世一定要血洗延平,报仇雪恨!六月底,一位浑身血污,破衣烂衫的关外来客,扑倒在他怀里,只喊出一声:鹿云关丢了,八百弟兄全完了,弟兄们死不瞑目啊!便在他怀里断了气,那是惟一从耶律元雄屠刀之下逃脱的八百壮士中的一个啊。十大门派把行山围得水泄不通,试图篡位夺印的内奸挟持了行山掌门及四大护法,千钧一发之际林烈的师父风雪子挺身而出,飞身跃上正殿前华表柱顶,高擎着在日色中熠熠生辉的九盘龙掌印信,喝退各路武林高手,镇住图谋不轨的叛乱之徒,保住了掌门印信,保护了行山掌门,他若对行山兴废置之不理,有何面目见师父于九泉。
想到这一切,林烈无法再平静。“为虚名而死,死不瞑目啊。”林烈内心翻腾着交织着矛盾而痛苦的念头,“将以有为也,爹爹,儿了却了心愿,再向你请罪吧。”忠孝节义封冻的冰面终于被气势磅礴涵天盖地的激流冲碎了,一切都解冻了!
林烈拿定了投诚的主意,又沉思了片刻,才回转身,正视着林贤道:“要我归降,须应承我三个条件。”“你快说。”林贤迫不及待。林烈郑重地说:“其一,皇上得答应不再妄杀我爹手下的无辜将士;其二,我爹若有幸从塞北生还,皇上不得加害;其三,降服韩窈,平定塞北之后,容我解甲归去。你们皇上答应这三件,信得过我,用人不疑,我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说到这,林烈既感到抉择后的轻松也深感背弃父亲的悲哀。从此以后父子间平地划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将为叛臣逆子的罪过负疚终生。
“我的好兄弟,这三件都不难,皇上会答应的”。林贤虽有些遗憾,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狂喜,热烈地把兄弟拥抱在怀。凤菁含泪笑了,人生聚散,莫非也遵循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轮回,劫后重圆,不仅宁远府上下皆大欢喜,连大齐朝廷也将为之增色生辉,何等快事。
而此刻兴荣府的大公子张金雄正在府上,在发雷霆,为下人失手摔了一只茶杯。其实今日小校场阅军,他到得稍迟了,被田元帅当着众多将士的面,重责三十大板,赶出小校场,“田元帅存心找茬,巴不得一脚踢开我!”他忿忿不平地想。他曾不服调遣自作主张,打了个漂亮仗,元帅不但不予嘉奖,反记大过一次。他曾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前锋部队全军覆没,元帅大怒,他据理力争,这一招丢车保帅是妙招。他长恨田元帅不识英才,使他有志难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