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听说姥爷把保家仙又供上了,立马就来干预,可姥爷瞅也没瞅他,只是说:“不供保家仙大云他妈就有病。”大云是母亲的小名。姥爷说:“大云她妈有病就不能上食堂去吃饭,就得在家做饭,这不是破坏共产主义吗,就得供了。”狗蛋说:“自个家不能做饭,灶坑都扒了,锅也上交了拿啥做?”姥爷说:“那咋整?”“上医院,治病。”
两个正争执着,史书记来了,他的娘要死了。史书记的娘活了八十七岁,耳不聋、眼不花、能走能做,在村里极受人敬重,人们都说她有福。可不是,她本是热河省一个大地主的侄女。大地主没女儿,夫妇俩拿她当亲女儿看待,并为她选了一门好亲,男方是个秀才。可还没等过礼,秀才就因为酒后在朋友面前为戊戌六君子道了几句冤,结果被朋友告密关进了大牢,最后死在刑部,那时正是一八九五年。地主夫妇庆幸事发的早,否则岂不要让侄女守寡。地主家也供有保家仙,是一只成精的黄鼠狼。地主老婆便说是因为侄女天天给保家仙上香的缘故,保家仙显了灵。后来老史的娘嫁了一个山西商人,一直没生养,商人便纳了一个妾。一年秋天,商人带着小妾去平遥收账,走到半路正赶上袁世凯死了,商人的钱被乱兵抢去,人也被打死了,小妾也不知去向。小妾同样无出,她便继承了全部家产,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姓史,是湖北黄石人,和原配生有三个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她便拿出钱来帮补家用。三个女孩对她也好,喊她做娘。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生了第一个儿子,这就是老史的大哥,夫妇俩也很恩爱。
日本人进关前一年他们回了湖北,原因是史先生的老家来信让他回去奔父丧。这时她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老史是老二,此时也十五六岁了,老史的大哥被送到北京读书,大学没毕业说要闹革命,去了南方,夫妇俩便不敢让老史多读书。回湖北不到十年,教书先生便病故了,老史的娘也六十岁了,好在教书先生的二女儿也把家搬到了黄石,常来看她,把她当亲娘待。
全国解放了,老史的娘盼到了大儿子的信,原来他先是在共产党的四野里当副团长,现在则在黑龙江的四平市当领导,捎信让她去。老太太想了想,便决定带儿子去东北,一来想让大儿子给老史安排个好差使干干,种地可不是什么好活,做买卖也不保险。再者,她已六十多岁了,虽身板硬朗还能动,可如果不趁能动的时候去,以后想去也去不了了。养老还得靠大儿子,何况是当官的。
到了东北,儿子的家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好,甚至还不如她在山西时跟商人过的日子。她让大儿子给老史弄个官当当,大儿子瞪着眼睛说:“娘,官怎么能说给就给。再者,共产党的官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也是公仆,当不当官无所谓,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就行。”她不懂,只说:“你当官了就不听娘的了,不是娘在家供着保家仙,你能在外面平平安安,能当大官?”大儿子不管这些,问老史想干什么,老史说干啥都行,于是他哥哥把他安排到工厂。一天,老史的娘去给保家仙上香,一看牌位没了,香案也撤了,便猜是大儿子所为。晚上等大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一问,果然是。老太太拗不过他们,便知趣地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