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阮老人传奇(五十一-五十五)》
(五十六)
光绪二十年,即公元一八九四年七月,暴发了中日甲午战争,躺在炕上就能听到炮声的熊娃夫妻平添了不安。
“看样子要打仗了,年头荒乱呢。”
“听赵二说,小日本已经打到江那边的平壤,离咱这不远呢。”
“刚过几天好日子,我寻思找赵亲家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二双也娶上媳妇,咱也就了份心事。”
熊娃听英子要给二双娶媳妇,就想起手头上还有十几张上好的皮毛没出手,“明个我去东边道,趁仗还没打起来,卖些钱也好到时候用。”
“你这个时候走,我不放心。”
“我也不是没去过,那几年和老爷子去我还认识几家太太,她们那时就说以后有好皮毛找这来卖,她们会给好价钱的。”
“让二双和你一块去吧。”
“那就一言为定。你和玲儿在家等俺。”珍儿是英格格与他婚后唯一的女儿。
第二天,英子为父子俩准备好了路上吃的,第三天夜里猫了一觉,两人就上了路。
二双对送到门口的玲儿说:“听妈的话,俺和爹回来给你买好多吃的。”玲儿说:“俺知道了。”
去东边道旱路是走江脸子毛道,天蒙蒙亮走到夹心岛时突然听到有不明响动。
“爹,江里好象有不少人。”大雾锁江模模糊糊。
“别理,快点脚步躲过去。”熊娃他们哪里知道,日军从这里渡江,先头过来的就埋伏在毛道旁。父子俩刚要加快脚步,敌人开了枪,父子应声倒下。等日军过去,二双推推身边的熊娃:“爹,他们过去了,”他一连叫了几声,不见爹回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爹身上的血染湿了,“爹,你怎么了,爹……”
“爹、爹、”二双将爹抱在怀里。
“不卖……卖了,要……要对你……娘……”
熊娃因出血过多,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二双是吓倒的一点伤没有,他将爹抱到树林边隐藏起来,待到大天实亮了,日本军队没了踪影,他去找了就近的人家请人帮忙,将爹运回家。那家人告诉二双,从昨个一落黑日本军队就开始过江,碰上人就开枪,大家都趴在家里不敢出门,日本人猖狂的很。
二双说,“长甸的赵二先生是俺家亲家,您帮忙,俺们会付钱的。”
那人家说,“俺知道赵二先生的为人,好在俺们都是中国人,先把你爹拉回家吧。”于是他用自家的老牛车将卷了席子的熊娃拉回家去。
国长听到熊娃被日军打死的消息,连夜和吕二爷往长甸赶,他们先从水路到了永甸码头,然后步行到的长甸。
他们到时赵二已经请人为亲家做了棺材,搭了灵棚。大双二双披麻戴孝,大双媳妇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被姑姑虎妞搀扶着和婆婆一起接待了远道而来的亲人。
英子一见国长便痛哭起来,“都怪我没拦他,是我害了他呀……”
“这日本人也太不讲理了,在我们的国土上怎么能随便打死人?”吕二爷愤愤地说。
“没见到咱们的官军?”国长问。
“没有,就那么从江那边过来的,奔东边道方向去了。”二双说。
“怎么能让日军就这么过来呢?国家衰败受人欺凌。”国长他们并不知道平壤一战,清军总兵左宗贵阵亡,日军占了平壤,又向中国进攻。
安葬了熊娃,吕其胜说服国长去东边道府看看动静,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虎山头已经看见日军过江后抢夺老百姓财产沿路留下的罪迹。到了安东洲堡,除了人们脸上的慌恐不安外,没看到有什么损失,他们便放心大胆地直奔东边道府。
府上的当值官认识国长。
“日军过江后,没有进城,南下直逼大连,现在已占领了大连和旅顺,日军这次是兵分两路。黄海上海战十分激烈,道尹一早上就去镇江山顶,观看海战,你们现在这儿等等,傍午一准回来。”当值官说。
登上镇江山顶就能看到海战,道尹又在那儿,吕二爷心就活了,“爹,咱去那拜见道尹大人吧。”
两人登上了镇江山,向哨兵说明来意,道尹得报,即请二人上来,道尹将望远镜递给国长父子,广阔海面,战舰林立,炮声隆隆,硝烟滚滚,道尹叹道:“国运衰败,民心不稳,内忧外患,先是沙俄入侵,美国商船抵广,英国使团进驻大沽,到道光20年,便暴发了鸦片战争,英国、美国、德国、日本、法国、意大利、俄国、奥地利、比利时、西班牙、荷兰先后十一国侵入我国,大有瓜分中国之趋势,惜我泱泱大国,几亿民众,却不能拒敌于门外,丧权辱国的各种条约比比皆是。朝政衰败,如何唤醒民众?悲哀!外敌亡我之心日趋疯狂,我们难以逃脱亡国奴的命运呵……”道尹连声长叹,“我身为一道之尹,却眼睁睁日寇侵入,有何面目面见百姓?”
国长道:“大人当唤起民众,共同御敌才是。”
道尹道:“我何尝不想唤起民众?朝纲不振,民心涣散。”
国长道:“50年前,俺听朋友讲漂在海岛上的一群人,用教育统一思想,唤起众志,面对当地土人和入侵之敌的强暴,群起而攻之,保卫了海岛,建立起自己的国家。”
道尹道:“国门已破,大敌侵入,现在才抓教育已太晚矣!”
国长道:“也许有亡羊补牢之效益呢。大人不必过责自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俺当初力主办学堂,也只是挂在嘴上,白白浪费了半个世纪。”
讲到办学堂,国长就想起婉琴,临走时,她再三嘱咐,十月二日是焦嫂的百日祭一定要回来,他便不顾道尹挽留和其胜告别道尹往回赶。
(五十七)
到了连雨时节,连绵的小雨时下时停,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又黑云密布。焦嫂乘毛毛雨时想去给关公上炷香,不想在下坡时滑倒了。被随后跟来的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的婉琴正好赶上,她一个人拖不起来,就喊也来上香的大牛,大牛父子一块来帮婉琴将焦嫂背回家。从跌倒那一刻焦嫂就没吭一声,回屋后也没吭没叫,婉琴无论怎么叫,她也没清醒过来,就这么她默默走完了她93年生涯。
英子舅舅武大人夫妇是在前年春天头天晚上一个第二天上午一个,没到一整天,也是没大病,说走就走了。开春了,舅妈打开封闭的窗子透透气,清扫一下一冬的灰尘。出了点汗,让风扫了,就头痛咳嗽,浑身发软,躺炕上不到两天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离开人世,仿佛一块儿又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两位老人突然去世,正好被国长赶上了。按婉琴的要求,他张罗买了上等棺木,狗娃猫妮为其披麻戴孝。英子熊娃带一对双子来为其送终。当时焦嫂对哭的死去活来的英子说:“两位老人一辈子行善积德,死时没遭一点罪,一个87一个88,又有狗娃猫妮行孝打幡,也算寿终正寝,你就别过于伤心。”
国长说:“老人一直想去你那儿看看,俺都答应领他们去的。”
英子说:“舅舅舅妈把我当成亲生,临咽气前还叨咕英子,我却没能给二老喂一口水,倒是难为了您和琴姐。”
婉琴说:“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从两位老人过世,家里就显得冷清了,老人过世那年秋,狗娃郭洪达参加秋试,一举中了进士,他荣光故里,又去老人的坟地重新拜祭,感谢武大人赐教有功。当时焦嫂见了连连感慨。婉琴就说,您对我有养育之恩,你在百年之际,我定让洪达为你打幡。狗娃洪达早已被奉天的督抚相中,留在身边做事,前年成家时,国长陪她去了奉天一趟。
要捎信给洪达回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婉琴坚持他不回来,焦嫂就不能下葬。吕二爷沙仁珍和婉琴商量,眼下正是雨季,行路多有不便,且阮老人又不知在何处,不如先将焦嫂的棺木丘起来,等百日祭,深秋了天高气爽,娃也好往回赶,也给致丧人一个方便。婉琴便依了他俩的意见。
由于时间宽余,能通知的该来的都来了,连摊上丧事的英子和二双也来了,有狗娃洪达主祭,当地官吏周围百姓参加了安葬仪式,一个下人受主人这样安葬,让山民们好羡慕,赞不绝口,夸大小姐有宽厚待人仁义美德。
因猫妮已出嫁,洪达夫妇临回来前就与岳父商量将母亲接到奉天,百日祭,婉琴张罗病了,躺了两天,儿子媳妇提起此事,婉琴摇摇头说:“娘还有一宗小事没办,等了结了再说。”
洪达说:“娘说的和国长舅办学堂的事吧?孩儿知道这是太姥爷在世时就有了的承诺,因此,孩儿在督抚大人面前提过几次,督抚总是说,东三省不同关里各省,穷山辟壤,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你一个偏辟的小镇以后再说,凭舅和娘势单力薄,谈何容易?你就让孩儿今后努力吧!”
洪达媳妇也说:“建学堂是宗大事,本该是官府的事,说不定哪一年宽甸县的知事与洪达交好,让他拨款这事就容易得多,你们这么大的年纪,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婉琴说:“我孩儿有所不知,这些年你们的舅舅们就在筹这笔款子,学舍我都画好了的,这是太姥爷终生愿望,也是娘和你国长舅舅的愿望。”她见洪达夫妻有些不解,便摇摇头说:“古人有句话说的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自打你舅这次去了东边道回来一谈起黄海海战就只叹气,泱泱大国几亿民众却不能拒敌于门外。当年你舅来咱辽东就是因去一个由中华有志之士建设的民主共和国家,结果路遇海啸漂到这儿,恰与你太姥爷愿望一拍既合,二人下决心在活着的时候办起一座学堂,如今你太姥爷过世,娘就要和你舅把这个愿望实现,娘不能扔下你舅一个人单枪匹马。”
“可你们两个……”
“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只要你们都支持。”婉琴坚定地说,“其实也不是我们两个。庆春的奶奶兰香姐姐也在等这一天,她这次告诉我,孩子们给的钱她都攒的舍不得花一个子儿,留着办学堂时候用。”
“那以后,我们也省点花。”洪达媳妇说,“娘和舅舅的精神让我们好感动呢。”
“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们有这份心就好。现在有多少孩子渴望读书,有钱家的孩子送出去,没条件的只能眼睁睁地当睁眼瞎。你大牛舅这次和兰香商量把他孙子送县城不就是为省住宿钱,我就和他说,咱们一起想想法办个学堂。”婉琴讲起这话精神上来了。
洪达夫妇知道劝不动执拗的母亲,只能洒泪告别,期望学堂早日建成。
(五十八)
吕二爷早在焦嫂安葬结束时就回家安排了接待老英格格。当年就是听了56岁大姑娘坐花轿,100岁老爹嫁姑娘的传言,他才有机会认了国长老人为义父的,老人是她的义父,平常没空多唠,这会又赶上熊娃伤命,义兄妹难得相聚,总得请她这里多住些时日,让她淡忘悲伤。不想让沙仁珍抢了先,他又去了沙家请,沙家答应半月以后送老格格去。算好日子,今个能来。他就打发二儿去车接。
二爷三儿生的小子叫栓柱,排行已是老五,却偏得爷爷的喜欢。栓柱今儿一早跟娘去集市买东西回来时就跑到爷爷屋里来。
“爷爷你要乖呢,”他将握在手里的糖块往二爷嘴里放,“让栓柱上学堂。”
“乖,什么学堂,哪来的学堂?”
“爹,你知道何姑太为什么不跟儿子媳妇去奉天为的什么吗?”三儿媳说,“可俺听说是要留下来和阮老太爷子办学堂呢。”
“你在哪儿听的?”二爷只是在二人一起去道尹那儿老人提过,老人从没和他讲过办学堂的事。
“牛,在哪儿买东西听人说的?”二爷盯着问。
“商铺的人说的还能有假?”三儿媳说。
“好,爷爷一定送你去读书。”二爷不得不相信有这码事。“这老爷子怎不早吱一声。”
栓柱乐了,“俺要上学堂了”,蹦蹦跳跳跑着,跑到大门口,见二伯父赶的马车回来了,车上坐个老太太,便又转回身,对院子喊:“爷爷,贵客来啦!”
“这孩子,真乖,”老英格格下了车,爱抚着栓柱的头,“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栓柱,你猜这是什么?”栓柱伸出一只手。
“栓柱乖,快给英姑太磕头!”二爷迎出门来,
栓柱马上跪下磕头:“英姑太在上,孙子栓柱给您磕头。”
“我的老哥哥,怎么这么多礼节,好乖乖,快起来。”她一边去抱栓柱一边对二双说,“快给舅舅见礼。”
二双哈腰行礼:“舅舅好。”
二爷问:“这次来怎没把玲儿领着?”老英格格说:“她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路是会耽误事的。”
二爷说:“俺瞧玲儿泼泼实实的样,也不象娇惯的主儿。”
“她舅说的是。”
老英格格住下后,二爷问起老人办学堂的事,老格格感慨无限,“兄台有所不知。”便将她知道的老人当年为何漂流至此,与长庚老人欲办学堂的愿望,和这些年来省吃俭用攒钱,至今心系学堂的心不死的事,一宗宗讲了。“兄台,有句话叫位卑未敢什么来?那真是应了老人的心胸。”
“是位卑未敢忘忧国。那次我俩去见道尹大人,他就讲了耽搁半个世纪的事,还有亡羊补牢什么的,我怎就没往那上面想呢?”二爷也感慨起来,“我和他在一块这些年,就觉得老人从来都想的别人,想的国家,不为自个想。”
“他就是那感情。”
“可他如今这把年纪了,这么多儿女,怎就不能替老人想想,帮他圆了这个梦呢?不怕你笑话,刚才我听孙子一说,就觉愧对老人,白白当了他的儿子。”二爷沉默了一会儿,“这些年净沾老人的光了,却没一点回报。”
“你有这心,老人也该自足呢。”
“老格格,你二哥没大能耐,孝心还是有的,我就竭尽全力,咱这么多儿女把这事办了,就让老人舒下心来,享享天年之乐吧。”
“以我看,他是闲不下来,心事也多,请他的人也多。”
英格格离开吕家时,又和二爷一起去了何家,二人当着国长婉琴的面把助老人办学堂的事具体实施办法讲给老人听。国长听了很高兴,“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让俺们这些匹夫为国家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吧。”英子说,“以后您就不要再为办学的事上操劳,具体事儿由二哥吕其胜去做,吕二爷办事您该放心的。”
(五十九)
吕其胜临走离开何家时候将国长叫到一边,要他出面将沙仁珍的孙女小兰做媒给二双当媳妇。“那小兰是个好姑娘。”这话被婉琴听到了。“二爷,这可是件好事,国长哥一定要把这媒保成,猪头我出。娶的时候就娶我这里。”其胜说,“我哪里敢背着何姑太,只是想让爹爹来定。”婉琴道,“自古结婚搭桥,不用上庙(不用祀祷神灵就会增寿)。国长哥自然愿意去做的,二双呵,何姑太把这西屋给你做洞房好不好?”二双羞的脸似红布不敢吭声。
“快快谢何姑太,这孩子就是面子矮。”英子说。二双吭吭不出来话,走到婉琴跟前行了个大礼又去给国长行个大礼。
大伙都笑了,英子笑的前仰后合:“看看俺的孩乐的。”
二双扯扯英子衣襟,小声说“娘,你也要到这里住。”
婉琴听了:“姑太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让老格格一块来住一直找不到理由,二爷亏你想得出,谢了。”
二爷乐了:“全包在其胜身上,今个就办。”
吕二爷陪着老人去了沙仁珍四伯家,四伯当即答应下这门亲事,三天以后过门看女婿,七天以后女方家摆订亲酒席,双方约好来年庄稼上场后选黄道吉日结婚。这件事办的顺心顺意,英子和婉琴比二双还高兴。
“老姐姐,俺大双媳妇年底儿的月子……”
“老格格,不多说,那面都利索了,就把二双领过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那敢情好。二双听到吗?”
“何姑太,我会像孝敬娘一样孝敬您。”二双认真地都结巴了。
老英格格不放心玲儿一个人在家。“玲儿这些日子也不知惹没惹她嫂子生气?”“不会的,妈。”二双说。“以后您来了,把她带上不就放心了。”婉琴说。格格高高兴兴领着二双走了,婉琴余兴未尽,她拉着国长的手说:“我和老格格追你到耄耋之年,你两次返老还童,我俩就怕没这福气。我想余下的日子,让我们三个厮守在一起,您哪,也别住无定所东游西荡,好不好?”
国长突然觉得婉琴苍老许多,产生了悲悯之心而且是那么沉重。“好妹妹,对不起。”
婉琴说:“现在有其胜张罗办学堂的事,我还想,把周围亲戚家的孩子都找来,像武大人那样,教他们识字学文化,我们也先享办起学堂之乐,说不定也能教出个进士来。”
国长说:“亏你有这心,俺看一定行,有了孩子,俺们大家的生活也多彩起来。”于是两人就数算起各家的孩子来。
原打算过了年在把孩子召集起来,可这消息一出,先是其胜把他孙子送来,除了栓柱,还有小勇小成,吕家用一个车子接送。沙仁珍找到二爷,“三个也得送,就不在乎多俺们那两个”,二爷说,“就怕你那俩宝贝睡懒觉。”于是一车五个孩子就送来了,婉琴只好收下。
大牛对婉琴说:“三个羊也是看,十只也是看,就把俺那俩他带着吧。”
冰天雪地,孩子小脸小手冻的通红,国长早早就升了一盆炭火,孩子们一到就围上火盆。
看着这群可爱的孩子,婉琴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对大人们说:“冬天就都住我这儿吧,等到开春了,春暖花开再来接送。”孩子们高兴,能在一起做游戏。大人们乐了,就送来一些好吃的。
“国长哥,这些孩子该有个大名。这小名光栓柱就三个,叫起来怪别扭的,你就安各家宗谱排字给起个大名吧。”
国长就按着各家辈份排字想好了名字,通报了家长同意,七个孩子都有了大名。
猫妮领孩子来串门,发现母亲教孩子识字,“娘,你好偏心呵。”
国长说:“你娘早就将你家两丫头名都起好了,大丫叫周丹红,二丫叫周惠敏。”
猫妮笑了:“是舅想的吧?俺这个呢?她怀里抱的是小子。”
“这个,可是你舅舅起的,他们那一辈是个亚字,舅说就叫周亚夫。你舅希望你的儿子也像汉朝大将军周亚夫一样,为国建立功勋。”婉琴说,“现在孩子多住不下,等过了年就送来。”
大丫二丫比这些孩子都大。过了年一起来了,这两个孩子懂事,成了孩子们的大姐姐,也是姥姥的好帮手。
春天了,国长为孩子们做了两张长桌,给每人做一个小板凳。下课了,拿着当马骑着玩,上课了自个放在长桌周围坐好,等着何姑太来教书。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朗朗的三字经就从后院传出去过了河,吸引了不少同龄孩子来看光景,山坳里热闹起来。
兰香的孙子庆春,虎妞的孙子冬至,一个在奉天读书,一个在东边道读书,两人听说何姑太和阮老太爷两个老人在家教娃娃,感到很有兴趣,就乘放假打伴来这里看看。见这些孩子们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字也写得好,觉得这些东西陈旧,应该学一些新的东西,就和两位老人商量,他们要编一些新三字经来念,于是就有了“一个人,两只手,人有手,会做工,工人做工,农民种地,建设国家,同心协力。”又有了“牛驾辕,马拉套,驴推磨,鸡报晓,狗护家,猫捉耗……”这些东西就在孩子的身边,好记易记。两人又编了新词,向孩子们灌输新思想,正应合老人的心理,他们也跟着念跟着唱:“吾中华,多民族,团结起,驱鞑掳……好男儿,当自强,学本领,保边疆。为祖国。洒热血,肝胆照,立功爵。”
庆春和冬至教他们是念唱结合,在这里回家里都在念唱,一些没来这里的聪明孩子很快学会了。
(六十)
史书载:宣统二年,阮国长在干儿干女的帮助下,筹资建学堂,结果被一场特大洪水给破灭了……
二双的喜事八月十六办的,婚后,大牛请二双帮助料理铺子,二双经常去宽甸、凤城、桓仁的县城和东边道、奉天等地去进货,商铺生意越做越大,就在集镇里买了地皮盖了房办了涌利川商号,经营百货。
二双子结婚时,应婉琴要求老英格格将家也搬了来,赵二商量留下大双单过。这一来,何家一下子多了两帮手,英子婆媳俩,将后勤这面的事全包下来了,腾出婉琴专心教孩子。没人请国长瞧病时,他也是教孩子念唱新的三字经和讲一些采药治病切脉疹病一些常识。
吕二爷每年冬天都要去一些大户家征集一些钱交给国长。到了宣统元年,阮国长初算了一下,他自己攒的,大家赞助的合起来建一所学堂也差不多了。正月初一,吕二爷、沙仁珍、赵二来拜年,国长与他们商议建学堂的事,并将他和婉琴设计的学舍草图拿出给他们看。
赵二说:“我来这不方便,愿意出一些钱资助,建校的事请二位兄台多为老人操些心。”
吕沙二位分了工,决定乘有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的喜气,加紧筹备。约定一过雨季就开工建学舍。
阮老仙人要建学堂,得到了十里八村的山民支持,宣统二年雨季一过,婉琴家的苞米便割了青棵,腾出地施工。
英子觉得有些惋惜:“再有十天半月,这些苞米就不能毁那么多。”她一面挑选可以烀吃的棒子一边嘟囔着。
“老格格,这点损失补得来,不早点建学舍,请不来老师,会耽误这些孩子。”婉琴教这帮孩子再继续深造她已经力不能及。
就在工地挖好地基,准备全面施工的时候,庆春和冬至来了,两个是从日本国回来的东洋学生,一身洋学生打扮。庆春改名扬拯民,冬至改名王保华。他们俩都参加了章炳麟、陶成章在东京组织的光复会。光复会是对孙中山的兴中会的一个响应,纲领一致,目标相同。回国后,先在东边道组织起光复会,成立了总会。后又回宽甸成立了光复会的分会。光复会是动员全体国民推翻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的国家。他二人来这里有两项重要任务,一是阮老人早在清道光十三年时就是去投奔已经建起民主共和制的兰芳国遇海难漂落到宽甸的,说明他那个时候就有了民主共和的思想或者是向往这种先进的体制,如今老人已150岁了,他的年龄已经是够人们仰慕的,加上他一心兴教救国的举动,有他参加光复会,其号召力不宣自扬。二人是要来说服他参加光复会的。
第二个任务就是幕借资金,光复会初建,还没得到财团商贾们的支持,全靠光复会成员从自己家出,实在是捉襟见肘。
人的至深本质,在于获得别人的尊重。两个孩子一向被老人看重,他们的话让老人心动了。在这以前,他听说过孙中山先生在美国檀香山创建兴中会的事,对孙先生提出的驱除鞑掳,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革命纲领,非常认同“孙先生之思想,足可唤起民众,国家有望矣。”
如今孩子们追随新思想,干起兴帮兴国的大业,哪有不支持之理?老人先是说服了婉琴和英子,后又说服了吕二爷吕其胜和沙大爷沙仁珍。将建学堂中除购买了一部分原材料用去一部分筹资外,余下200两银子尽数借给了光复会。扬拯民、王保华为其据名写下了借条。等国家改革成功,或如数还钱或在太平镇建一所新学堂。
钱借走了,建校的工程却不能停。光复会是反朝廷组织,一旦暴露将会被杀头的。要坚持建就要从节省原材料上着眼。阮国长不顾婉琴、英子的阻拦,亲自组织伐木工去青龙山伐木。按他在浑江木场的经验,边伐边拖至河边,串成木排好发运,串排时天就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大伙见他如此高龄还亲自临现场,便冒雨串好。原来以为下雨河水多了便于运输,没想到雨下个不停,山洪暴发,河水上涨,没等将木排推进水里,木排就被冲走了,老人见势不妙,便组织一部分水性好的木工随其后追下来。
南北两股河像两条暴怒的狮子,发疯似的怒吼着冲上两岸,夹在中间的太平镇,顿时成了汪洋大海,土地被吞噬,大片大片的庄稼或泡在焦黄的泥汤里,或随着山洪涌进鸭绿江。房屋被吞噬了,连同房屋的主人、饲养的牲畜遭到庄稼同样的命运。不到三天时间,百十户的小镇,无家可归的就有60多户,失踪人数上长到200出头,剩下活着的人饥哭乱叫……
木排早已无影无踪,国长追下山,眼望满世界的滚滚黄汤,凄然泪下,“天不遂吾愿,天要灭吾矣!”他踉踉跄跄来到家时,孩子们都围在婉琴、英子身边哭泣着,她们一见到国长便嚎啕起来……
婉琴说:“国长哥,天时不利,别强求。眼下大伙的日子可怎么过?”
英子说:“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天不灭吾,吾自有主张。”国长抖起精神一面鼓励她们一面招呼大伙回到屋里,吩咐二双媳妇生火做饭,日子还得过。
玲儿听了也去厨房帮二嫂做饭。
回到屋里,英子拿出自个一包私房钱说:“原本我想捐给建学堂的,后来听说钱差不多了,我就没吱声没下了,这会儿派上用场了。”她将钱连同包袱一块交给国长,“镇上人用得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