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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主题

                          第六章

    回去的路上,王大发向王小贵吹嘘自己如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厂长说得昏天暗地,后来有拿出杀手锏将厂长的爹活活地吹晕,要不然王小贵这小子注定在这一时刻永久地没了活干。王小贵不信这个理儿,他自认为他的命好,有不打折扣的,冲也冲不断的富气,像厂长那样的龟儿子真他娘的瞎了眼,想因为他的眼光卸了自己,这叫酸葡萄效应。厂长老婆还他娘的天鹅呢,白送给他当破鞋都不要,一大把年纪,活生生的老马壳,他这辈子才不稀罕这种自称在云里雾里的女人。

    王大富还没和王小贵聊上两句,油驴就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王小贵还以为王发财的肚子饿了在叫,没想到油驴却在此时慢慢停下来了。

  “又怎么啦?骑得好好的,你又停个啥?”王大发正谈在兴头上,这是不免一肚子火气。

  “没油了吧,都下来。”

  “龟儿子的,我说这驴靠不住,没油了就他娘的跑不动了。要是小毛驴,无论咋样,它也的走到家。三叔,去找根粗点的棍子抽它吧!非让它龟儿子的吃吃苦头不可!”王小贵说着下来了,眯着眼,想觅一根粗点的棍子。

  “混蛋,这可是王发财的家伙,咱叔们不心疼,发财还心疼呢,再说,你抽它它就会走吗?它不吃这一套,你们这帮傻蛋懂个啥?“王大发气愤中掺和着一丝能气。

  “那找根再粗点的棍子,咱们抬着它走,这下该中了吧。来时,咱们骑它;回时,它骑咱们,这下不扯平了嘛。也免得发财说咱们农村人不识货。”

  “这么重,你们能抬得动吗?不用用抬,你们在后面推就够了!”王发财说着掌直了把,宛然一副驾驴的好把式。

  “富贵,你推这边,我推那边,他娘的,兴到头了,不行!”

   油驴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后面的王大发与王小贵已是气喘吁吁,偶尔猛吸一口空气,挺灰涩的,像狠咬了一口骚泥巴。

  “他娘的,早知道还不如不坐这驴,他娘的,将自己当猴耍!”王大发撅着老高的屁股,心里着实不满。

  “龟儿子的,我开始不让你坐,你非要坐,这下倒便宜了发财那个龟儿子的,看他坐在上面那悠闲样,我就想把这个龟儿子的和这死驴一块儿揍上一顿!”

  “停,停下,我的老腿可走不动了,还是先歇歇吧。”

  “大哥,你还年轻,气力还大,让你三叔也坐上吧,你自己走慢些,推得动!反正离家也不远了,猛跑几下,说到就到了,这玩意儿的轮子转得快油!”

  “别哄我了,龟儿子的,你坐上面真是享福,有本事你来推?”

  “本来我也想推,可是这油驴没人开呀,要不你来开?”

  “龟儿子的,哪壶不响提哪壶,那我推,推死你们!”

   王大发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面,双手啥也没扶,他知道这回油驴没有了野性。

  “小贵,你慢些推吧,咱们不赶时!”王大发说。

   王小贵大汗淋漓地使劲推着,他一肚子气,处于这样一个阶层,他应该尊老爱幼,事实上,他做到了,老幼都行走于自己的力气中,轻松地走过那前面有车后面有辙的乡间小道,伴随的却没有驼铃声。龟儿子的,爷俩合伙坑我,他一口一口地狠咬着空气。

   王发财的油驴没有驶进自家大院,而是拐进了王小贵的院子。

  “富贵呀,你三婶不在家,今晚就在你家凑合吃吧。”

  “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们的。在冷漠村,绝对没有白干活的,更不会有吃白饭的。天上不会掉下偌大一个菜馅饼!亲戚嘛,自当有吃有喝,吃是吃,亲是亲,咱们要分开讲,总之,肥水不能流进外人田!”

  “富贵是长大了,亲的就是亲的,不一样!”王大发微笑着对王发财说。

    其实,王小贵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节。

    尽管王小贵心里十二个不愿意给王大发那俩贼爷们吃,但是自己毕竟是骑着驴过来的人,别人有恩于自己,至于恩多少斤,那是不能用重量来衡量的,而主要是看这种帮助能够产生多大的效力。如果厂长让他再干,这其中比有那俩爷们的一份功劳;如果厂长还坚持原则,那么这只能权作他自己的命苦,给那爷们俩吃就算喂了乌龟王八。

    王小贵的心里其实并不平衡,三叔本来也没有替自己说几句好话,最后的一句真他娘龟儿子的心狠,他自己啥能奈呢?“王”字还他娘的倒过来写,倒过来写也还他娘的无能!凭他那小样能让厂长回心转意,要等到小鬼下蛋,公鸡抱窝。王小贵在厨屋里一边想着那些无聊可气的事,一边在刀板上剁着从王大富家偷来的豆腐。一想起冷漠村人们那张张冷酷无情的丑陋的嘴脸,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大发,本来王大发的所作所为已可以说是尽善尽美尽力了,可是王小贵深知这其中的名堂,从骨子里,他看不起王大发那种高傲的表情。恍然间,他仿佛看见王大发被搁置在刀板上,正一边啜着小酒,一边吐着烟圈,这种动作简直是对王小贵神圣菜刀的一种猥亵。他忍不住了,挥起刀疯狂剁了起来,那种声音给人一种剁肉块的畅然。

    王大发和王发财在堂屋里是听得亲亲切切的,不免相视而笑。

  “你大哥的心肠就是好!看咱爷俩来,连最好的都拿出来了,别看你大叔卖豆腐,上他家去,你可能连豆腐也吃不着。唉,也可怜了小贵,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哎,小贵,别做太多的菜,咱叔们不是外人!”

  “噢,好!”王小贵回过了身来,刀板上的豆腐被他剁得糟糕一片,本想弄个豆腐炒青菜,看来只能来个小葱拌豆腐了。

    第三道菜--小葱拌豆腐端上来的时候,王大发发了话:“小贵,咱自家人,不用客气,哪是哪呢,别上太多的菜!”

  “大哥,我们又不是外人,别上了,这些够了!”

  “既然咱们是自家人,我也不外了,就整了这些菜!”说罢王小贵拿了瓶散酒,端了个独凳独占小方桌一方。

    王大发是一阵发麻,肉呢,刚才明明听见那小王八羔子在厨屋里剁东西,剁得还贼响。这黄豆,花生米都不用剁,哪里会有这么硬的豆腐呢,即使将豆腐剁碎,动作也用不着那么夸张,是不是这小子烧好了不给咱爷俩吃?

    王大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于是撒谎去茅坑,偷偷地溜进厨屋。他失望至极,厨屋里哪有丁点儿肉末星子。他娘的,咱自家人也不能薄待,何况老子帮了你个大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子帮的忙够他娘的下半天的雨,这还不当大报,虽说用不着搞两只王八来练练牙齿,起码你王小贵也得弄几根骨头来啃啃。他娘的,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吃了果子会这么快忘了树的人。

    喝酒的时候,王大发一声不吭,只顾喝酒,不吃菜,这菜真他娘的赖,在自各家吃多少没有,本来这次想来改改膳的,换换口味,也难得有这样让你请的机会。唉,真他娘选错了主儿。

    王发财不喝酒,只是一个劲地吃菜,这种小菜合口味,可以耗耗肚里太胀的油水,酒他娘的太赖,喝着伤脾,但是他深知在农村只有这样的小酒款人,于是欣然忙活起自己的嘴巴,还“吧嗒吧嗒”发着声。

    王小贵边吃边喝,这吃的喝的可全是他的,不吃不喝便宜了那爷俩,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反正吃一点赚一点,喝一盅赚一盅,真他娘龟儿子的值!

    人与人之间一旦出现了这种实质性的或原则性的抵触,那么他们便没有了彼此的交流。他们只知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摸着肚子抠心,捂着嘴巴偷乐。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指点,也不需要同情与理解,他们完全依照自己的那套生存模式,强迫自己适应那种独立的生活环境,所以他们彼此不存在依附,你出钱,我出力;你不出钱,我袖手旁观,要么乐祸,要么落井下石,反正,彼此觉得哪种生存方式更适用,就采用哪种。所以,冷漠村不需要同情,更不稀罕眼泪。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作为冷漠村独出一格的理由,所以在冷漠村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平白无故送礼办事这种为大众所不齿的方式也不需要解释了。

    可偏偏在酒兴的时候,王大发提到了这么一个敏感的问题。本来王小贵不想冒这个风险,作这个冷漠村的典型,无奈自己的双手受用与不受用正在考虑之中,又加上厂长的爹这个有利的条件,王小贵的思想开始有点动摇了。

    使劲挠了挠头,王小贵还是不知送啥好,送烟,村子里的烟太赖,上城里买好的,自己又没钱;送酒,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最后,他还是采纳了王大发的意见送只母鸡,要是厂长他爹吃,可以滋补身体;要是不吃,留着下蛋,更可以顿顿小补,最后杀了,还可以一大补,补到兴头上,说不准还给王小贵加工钱。

    最后,在喝完最后一口酒时,王小贵已打定主意送只老母鸡给厂长,已解燃眉之急。

    自从老婆死后,王小贵再没养过鸡鸭之类的牲畜,要搞到一只母鸡谈何容易,他多么想自己变成一只母鸡,吃粒米下个蛋,好给厂长老子补补,只可惜现在他连个屁都不如,冷漠村的人都知道。

    王小贵本来想买一只,可一想到买,要掏自己的腰包,自己的手不免一阵抽搐。早些日子,也不知倒了哪门子的霉,放钱的窟窿让老鼠霸占了,唯一的一点积蓄转眼间成了一洞碎纸,至今他还没有找到头,至今提起这档子大伤脾气的事,便捶胸顿足,比死了老娘,丢了老婆还惨。如今自己的日子过得还很艰辛那,万一母鸡送了,厂长还坚持那个死理,自己不是赔了血本,就算喂了乌龟王八,可是乌龟王八心里还不舒坦呢,为啥,自己没吃到,冤枉了肚子。冥思苦想的结果,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东西打了水漂,白送了自己的东西毕竟于心不忍啊。  于是他想到了王大富,想到了鸡圈里会“咯咯”下蛋的母鸡。

    王小贵走进王大富小院的时候,王大富正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抽着闷烟,见王小贵进来,瞟了一眼没作声。

    王小贵顺势蹲了下来,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王大富。

  “小贵呀。”王大富吸了一口烟又使劲吐了出去,像是在极力甩出内心的苦闷,“咱爷们俩过得容易吗?”

  “反正我觉得我过得太不容易了,你过得还凑合!”

  “凑合个屁,我知道你小子不能跟我站在一条线上,总以为老子很有钱!其实呢?”

  “其实你就是有钱,你有钱是你的,我又没要你的,又没抢你的!还隐瞒个啥?”

  “你小子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没诚意,你不会说你老子穷,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你没事送点钱给老子花花!老子也算烧高香了。”

  “你没裤子穿?骗谁呢?我哪有钱给你?你不会说你儿子可怜,可怜得连送给厂长的母鸡都没有,你要没事送给我一只关照关照!”

  “小王八羔子,你不是说过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我凭啥非给你不可?”

  “龟儿子的,你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大富此时倒有了一点小感悟,小贵身上毕竟还流着他的血液。别的不说,就单凭他姓‘王’,也该多少救济一点儿。

  “我说小贵呀,不是你爹不照着你,是你不懂老子!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傻不拉叽的呢?”

  “你不是说过死后花不完的钱给别人吗?”

  “你真他娘的糊涂,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能把钱白送给人家吗?老子到底是你家的老子,还是别人家的老子?”

  “听你这话劲,那老子倒是咱家的了,可万一,万一你把钱带进棺材呢?”

  “小王八羔子,你鬼着呢,你又不是不会偷!”

  “你也不知能留多少,别连我挖坟墓的手工费都不够!到时还败坏了冷漠村不偷的声誉,不值!”

  “放心吧,趁老子还活着多挣些,死后多留几个子不就是了。到时老子不说你偷的,鬼才知道是你偷的!”

     王大富又点燃了一支烟,接着猛吸了几口。

  “命苦啊,小贵,老子是为你才命苦的啊!”王大富趁势甩了好一大把鼻涕。

  “你的大富命,还会命苦?简直是扯淡!”王小贵知道王大富又在自己面前哭穷了,不就是怕自己要了他的钱嘛。

  “你那个二叔真他娘的王八,他逃跑了!”

  “逃跑算啥,狗急还有跳墙时呢,有时我也想跳墙!可村里的墙都太高,还真担心龟儿子的摔坏了身子。”

  “没想到那个狗娘养的会逃那么快,他把我害惨了!”

  “他跑他的,跟你有啥关系?”

  “他拿着我的钱跑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连夜跑了。”

  “他偷你的?他也能找到你厨屋门后的那个罐头瓶?那天我……不想扫你的兴!”

  “我的钱没敢再放那儿,从上次不知让哪个狗娘养的偷去了,我就挪地方了。我一直琢磨着冷漠村的人都他娘的的是何仙姑的妣--长仙眼了,竟看到我把钱放那儿了。事情是这样的,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可我连一毛钱也没捞到!”

  “ 我知道你在砖厂干不成了,想给你点钱做个生意,在村里村外卖个针线啥的,也能顾上你这张嘴,于是,我找你二叔让他把我屋里的几袋粮食卖了给你当老本,可是,可是那狗娘养的却拿着钱逃了!”

  “你怎么对他那么放心,你自己不会去卖吗?”

  “本来我想自己去,可是他吃了我两顿饭,我总不能让他白吃吧,后来我又想他跑掉和尚跑不掉庙,何况咱们又是亲戚。可他那间破瓦房谁稀罕呢?说不定哪天下场小雨就会倒掉。”

  “你当时就没想到?你不是很精明透顶吗?”

  “我也不知当时犯了哪门子的傻了,唉,想这事,真想哭鼻子!”

  “龟儿子的,现在的亲戚算个屁,有钱就是爷,谁还是你儿子呢?你别看三叔那样,到时发财也有让他犯急的时候!”

  “我想这次你的活儿该保住了吧!”王大富沉闷了很久,才抖出这么一句。

  “三叔的牛皮你吹不得,他的姓快要倒过来写了!”

  “你小子知道啥是‘破财免灾’吗?”

  “我可不信这个理儿,你破你的财,你免你的灾,我的灾得我自己破财!都知道这个理儿。”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的财也能免你的灾!你没看见东头李三死了,他那疯媳妇顿时不就好了吗?”

  “差不多吧,可是,早些日子,你就是你的一家之主,我就是我的一家之主了,你的财对我没用,给我也是乌龟吃大麦,白糟蹋了粮食。要不,你借给我五块钱,我自各去免灾去,这才灵验。”

  “那我不就破双份财了,提前买了一份灾,那个理儿我不认!”王大富的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就当给我钱做小本生意了!”

  “做生意的钱我已给你了!你他娘吃忘蛋了?”

  “可是我没接到,现在手还急得痒痒的。”

  “你是没接到,你的那份叫你自家二叔拿跑了!”

  “那我不就破财了!让二叔掉了包?”

  “是啊,可是你可以免灾呀。”

  “是呀。”王小贵回答得很干脆。

    王小贵是越想越觉得对头,越想越跟真的一样。破财免灾,都晓得这个理儿,今儿破了财,说不定就可以免灾呢,看来母鸡是不用送了。可是他破的财还是王大富的那份,顿时又一阵不满。

  “龟儿子的,免个鬼灾,说来说去还是你的破财,一家财又不能两家用!”

  “小王八羔子,破我的财替你免灾已不错了!你还想要啥?”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借我五块钱?我要送礼!”

  “送礼?在冷漠村活了这五十多年了,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档子事!”

  “送礼可以免灾呀,我的饭碗得保住!这以后的日子很难过,你也知道,熬到你这把年纪,饭总是要吃的吧。”

  “咱冷漠村不兴那个,我看送也是白送!”

  “白送就白送,就当喂了乌龟王八!”

  “说得容易,我白送你五块钱,不也等于喂了乌龟王八!说来也寒碜,你小子也没落得个好处,倒填了别人的牙缝!”

  “谁说没好处?免灾嘛。”

  “我不是说过,你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我已替你破财免灾了,我可不想再找罪受!王大有对我来说,可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骨头烧成灰,我也忘不了。”

  “那就借我一只母鸡吧。”

  “借母鸡干啥?想引别人公鸡,偷人鸡呀?小子,别没事找事,逞能不行!冷漠村的规矩,赖得说,都懂!”

  “我可没那样想,送人,送给厂长他爹,他老子病了!”

  “那也得送只公鸡,公鸡壮,厂长他爹一定是阳病!他一定是油水多了,胀的病!”

  “你既然这么说,看来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人,咱不说,都懂!那就送公鸡吧。那好,借只公鸡!”

  “我凭啥借给你?你可从来没想过买只公鸡孝敬孝敬老子!老子可是好久不知道鸡是啥滋味了。”王大富并不糊涂。

   听这话,王小贵火了,他真想此时脱掉裤子,屙王大富一嘴鸡屎。

  “哎,龟儿子的,你可从来没告诉我你也有阳病,还穷得没裤子穿呢,可整天穿着裤子,谁看得出?”

    王大富沉默了,自己也确实没有向王小贵提过自己有过哪门子的鬼病。

  “不借?”

  “不借!”

  “真不借?”

  “真不借!”

  “龟儿子的,不借算了,老子也不是吃奶长大的!我就不信整不出一个龟儿子的法子来!”说完王小贵悻悻地离去,东倒西歪,可能是烟熏的。

    一回到家,王小贵便大骂起王大富的狼心狗肺,一只公鸡也舍不得给,他留着那些鸡干啥?是不是急得慌给它们开个村民会,选自己当个鸡王?他的眼圈开始有点湿润了,这不是因为他为某事感动,他一生气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太恨王大有了,王大有真他娘的混蛋,竟敢欺侮到自己的头上,也不从东头到西头打听打听,这是十足的茅坑里考古--找屎(死)嘛。他偷谁的钱都行,就是不能偷自己的钱,可事实已摆在了面前,自己也他娘的倒了哪门子霉了。从来又没招谁惹谁的,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跟自己过不去。就是这么一个人,第一个,还是亲戚,还有一个曾让自己羡慕的好名字--王大有。

    王小贵不知道王大富是不是在拿他开心,这个老东西,头脑精明着呢,就凭王大有那扎露屁股猛子的小样,还能掉了他的包?不管信不信,王小贵那天可是的确看到了王大富将还没有青春期萌动的母猪卖给了别人,看来王大富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来糊猪的口了。他不免触景生情,颇有“沦落”人之感,不懂,许是命吧。

    王小贵一想起这些所谓没脾气的事,心中不免一阵郁闷,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还没解决,这下该如何是好?

    王小贵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只鸡,至于是公鸡还是母鸡,这还得取决于厂长的爹是否有阳病,反正公鸡母鸡都是为了补,不过母鸡可是个尤物,有了它的存在,公鸡至少不会像自己一样打光棍。说实在话,他打心眼里喜欢母鸡,万一厂长留着母鸡孵小鸡,即使他忘了王小贵,忘了母鸡,可是等他一看到那窝鲜活乱蹦的鸡崽,还不想起王小贵?厂长会叨咕着:王小贵,不赖,是个好人,不能因一个眼神失去了这么一个好手。

    王小贵就这么一乐,决定送只母鸡,可是一想到母鸡,他又愁眉不展了,可是上哪儿才能搞到一只母鸡呢?他首先又想到了王大富,那个有着一大群母鸡的“鸡王”。王大富就是王小贵产生富贵梦想的主儿。

    王小贵手里捏着两枚鸡蛋,满怀信心地来到王大富家里时,王大富扛着锄头正准备出门。

  “爹,商量个事。”王小贵早已打定这次要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直奔主题了。

  “你小子又有啥破事?是不是又打我钱的主意?告诉你,门都没有!”

  “哪能呢?不是我的事,是这两个鸡蛋的事!”说着,王小贵拿出了两枚鸡蛋,在晨光中一亮,还隐约能看出一道道热气在扩散。

  “乖儿子,这可是你第一次孝敬老子啊,两个鸡蛋虽少了一点,但是还算你小子有孝心,老子没白养你这几十年!”王大富有点感动,连忙放下锄头,伸出手来接蛋,“你总算听懂了我的话,长大了!”

  “慢着!”王小贵猛地顿了一下,把王大富吓了一跳。

  “你小子是不是反悔了?别顾虑了,你这干的是正经事!拿来吧,孝敬自家老子,天经地义,就是你偷的,老子也不骂你!”

  “大丈夫做人顶天立地,我有啥好反悔的,倒是你别反悔,我就烧高香了!”

  “你小王八羔子图谋不轨呀,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个诚意,养你几十年,就你那点小心眼,老子蹶蹶屁股,也就看穿了!”

  “那也讲不准,万一有一天我把房子卖了,钱全给你呢,看你还那样说不?”

  “你以为我是迂子呀,你能把卖房钱给我?笑话!给我,我随你姓!”王大富是说到板眼里去了。

  “不管你随谁姓,还是说正经的,我想跟你换只母鸡!也不为难你,就一只。”

  “换?母鸡还用换吗?我的母鸡有啥好?是多了个屁眼,还是多扎了几根毛?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找茬?”

  “我的母鸡还很年轻,我想要只老的母鸡!”

  “小母鸡不比老母鸡好吃吗?你真是昏了头。就拿女人来说,你是喜欢年轻的,还是喜欢年老的?再拿我的豆腐来说,年轻的豆腐,也就是嫩豆腐,只能做豆腐脑;年纪大的豆腐,也就是老豆腐,在冷漠村它不是和老青菜对炒,就是和小葱鬼混,可是我知道像你们这样大的人可都爱喝豆腐脑的呀。”

  “没错,可是厂长他爹享受不起年轻的!一大把老骨头的,跟你一样,吃嫩的太损!”

  “那好,我看看你的母鸡到底有多年轻?”

  “反正还是小丫子母鸡。不过过一阵子就快了。”

  “你没带来呀,那还看个屁?”

  “这不!”说着王小贵举起了一枚鸡蛋,“你先替我抱个窝,等生出来,不就是一只母鸡了!”王小贵很是自信。

  王大富一看,顿时气得两眼发黑:“小王八羔子,你存心想修理我是不是?就想拿一个鸡蛋骗我的老母鸡?你以为老子这几十年的粮食是白吃的吗?”

  “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不,这一个鸡蛋是白送你的,白送的,这将来可也是一只母鸡!”王小贵又举起了另一枚鸡蛋。

  “那要是公鸡呢?”

  “是公鸡也没啥,两只年富力强的公鸡还换不了一只老得没牙的母鸡?何况万一有一只是母鸡呢,这母鸡一边下蛋,一边抱小鸡,这一阵子还不鸡鸭满圈,连你住的屋子也是鸡!整天‘咯嗒咯嗒’下蛋,‘咯嗒咯嗒’抱窝多好!”

  “那万……”

  “没有万一了,只有一万的利,我早就看过了,这两只鸡至少有一只母鸡,要是没得,我的姓倒过来写!”

  “我可不想白受人好处,你还是自各抱窝吧,听说在被窝里焐上二十天,保准会生出小鸡!”

  “本来我也这样想的,可是我现在却急着用一只老母鸡呀!要是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厂长他爹一年也不知能病倒几回?”

  “不换!老子可不想上当,你别忘了,你这两个蛋有可能全是寡蛋!”说完王大富锁了门径直走了。

  “要是寡蛋,我的……”王小贵却顿住了,“龟儿子的,我他娘的怎么没想到可能全是寡蛋呢?”

    王小贵害怕厂长爹的病好了,自己的活儿也化为泡影,他必须弄到一只老母鸡立即送上。万般无奈之下,王小贵想到了偷,一想到偷,他的思维自然而然又向王大富过渡,反正是亲的,偷他的不能算作偷,他不用跟别人说,都懂!

    王小贵本不想偷,但是在农村,农民靠种田没有出路,他们必然在田地里耗取很大一部分体力,然后用剩余的,接近苟延残喘的力量去填补那份迷失的空白,那份几近苛刻的肉体的再次折磨,可是结果的那点收入能干啥呢?买件新衣裳倒成了奢侈,光棍们依然不需要女人,即使冷漠村的气候日趋寒冷。砖厂的的确确不是产生富贵梦想的地方,可是一旦在砖厂丢了活儿,冷漠村的人真的不知该怎样去消耗那份所谓的“多余体力“,他们可能会大骂命运的不济,疯狂地诅咒冷漠村的一切,包括近似凝固的空气。这是穷得蜕变,更是心与心之间无可奈何的悲哀。

    一看到有钱的人家,王小贵的脑中便有许许多多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去如何挣那样多的钱。可是上帝并不钟爱这个痴心妄想的狂徒,使他一度背着艰辛的包袱漫溯于冷漠村的角角落落,接着他开始抱怨命运,恨有钱的人,包括他的老子。仿佛有钱人总希望他穷得叮当响,即使他再悲惨跟他们挂不上一点关系。其实冷漠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最喜欢这种生活的小插曲。王小贵最后一个想法是偷却有点虚张声势了。

    依旧是个很好的日子,太阳朗朗地照。

    王小贵骑在王大富院墙的时候,被王大发逮了个正着。他当时尴尬至极,这要是进院子,那么一定被认作小偷;这要是不进院子,有可能还是被认作小偷,可事实上自己还两手空空。

  “富贵,别怕,三叔在外面给你看着!”王大发直着嗓子喊了一声。

  “哎,三叔,小声!”王小贵也伸直了脖子,“你来干嘛?”

  “别提了,我为你的事琢磨了好久,母鸡别送了,还是送公鸡的好,这不,我正上你家找你呢。”

  “不用去了,我知道,你走吧,人多招眼!”

  “走?万一王大富回来了,逮住了还不剥了你的皮!”

  “龟儿子的,他为啥要剥我的皮?这我可明白了。”

  “这不明摆的,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偷鸡,拿我借你的俩蛋跟王大富换鸡,他肯定不会。偷他的,还可以省下鸡蛋,再说拿王大富的东西,还不等于拿你自己的东西?”

  “虽拿的是自己的,可冷漠村的那帮龟儿子却不这样想。本来我真不想偷,我怕败坏了咱村的声誉!”“不是说过,哪有拿自己的东西犯法的?”

  “说的也是,那好,三叔,你可看好了,王大富来了,你干咳几声,我就翻墙,那老头子厉害着呢,可不能落到他的手里!”

  “不相信你三叔?要是你三叔看的哨能出啥事,我的……”王大发还没说完,王小贵跳进了院子。

    虽然经常来王大富家转悠,可王小贵还没有摸清鸡圈在哪儿。后来,他在贴着“肥猪千斤”的小窝棚里寻到了鸡叫的声音。他一阵窃喜,连忙将右手插了进去,很幸运的是第一抓没有落空,抓了两个滚满鸡屎的蛋,他本想置之不顾,可是今天是王大发看的哨,不打发那个龟儿子一下,他要是跟王大富说了,那还了得,这可关系着冷漠村的声誉。于是,他将那俩蛋放进了口袋里。他再次将手伸进鸡窝,拔出来一看,是只母鸡,不是王大发说的公鸡;再插进去,一拽出,还是母鸡,虽满自己的心意,可王大发毕竟是有经验的人,听他的送公鸡没错;又一次插进去,一拽出,龟儿子的,没抓住一只,拽出来干啥?真他娘的混球。

    突然,王小贵听到了说话声。

  “大哥,你回来啦?”

  “你这么大声干啥?我又不是聋子。你来我家干啥?想翻墙呀,告诉你吧,墙高着呢,前天刚砸了些瓶渣,听说最近有过路的偷儿路过冷漠村,反正你这把老骨头不行,不过王小贵还勉强凑合!”

    王小贵顿时一阵惊慌,本想马上翻墙过去。可一想到事情迫在眉睫,只能铤而走险,连忙又将手伸进了鸡圈。

  “你别慌开门,我在门口跟你说了这事就走,我还有事!”王大发喊住了准备开门的王大富。

  “那好!”王大富扭过身来。

    王小贵此时很是担心,抓了一只鸡便走,也不管他是公鸡还是母鸡,反正是鸡就行。

    王小贵在院墙上露了个头,王大发瞧见了,可王大富却没命看到。

  “跟你说的也是这事,听说过路的贼人已经来了,昨晚,咱家的公鸡就被偷走一只,听说那些人专偷公鸡。要不是亲戚,我才懒得跟你讲呢。看村里那帮人的熊样,巴不得偷光他们的鸡,看他们还怎样乐呵?”

  “他娘的,他要偷我的鸡,让我逮住了,他就甭想活了!”

    王小贵听了这话,便骑在墙上瑟瑟颤抖。 

  “那贼人,咋专偷公鸡呢?这就不明白了!”王大富挠了挠稀疏的头发,“那天王小贵还找我借呢,我鸡圈里哪有公鸡,全他娘的母鸡,那玩意儿贼下蛋,兴着呢,他不稀罕母鸡,咱稀罕!”说着王大富打开了院门。

  “还是晓着点吧,咱走了。”

    王大富进院的时候,王小贵已轻跳了过去。他始终搞不明白,那只被抓的母鸡当时咋没叫呢,那么多的瓶渣怎么没扎到他呢,自己从高高的院墙上跳下来时怎么没出现趔趄呢。不懂,许是命吧,甚是得意。

    王小贵将两个鸡蛋递给王大发的时候,王大发表现得不很乐观,毕竟这次行动是俩人的,自己出智慧,王小贵出手,但智慧的作用远远大于手,可偏偏王小贵拿了大份,凭啥?王小贵就这么说了,谁让王大富不是王大发的亲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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