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踏出浴池,一身香泽未退。夭夭灼灼,怎么看都是人间绝色。他一眼望上去,瞬间连骨头都酥了。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只怕连那满园盛开的桃花,也输她一段颜色。他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一人如她。如此此刻,活了大半辈子的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猿意马。
堂堂一国之君,竟不知在自己的宫中,竟藏着这样一等一的大美人,六宫粉黛,在此一瞬,纷纷凋敝成泥。他立即派遣手下,查明她的身份,她姓杨,名玉环,竟是自己第十八子李瑁之妻。而这个貌有殊色,体态丰腴的大美人,像一道绕指柔,让身着龙袍的他,心湖荡漾。他是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他打着为祖宗积修福德的幌子,把玉环安排到玉真观修道,以时间问情,深得美人心,以权富做主,抱得美人回。
丰己所欲,夺子所爱。可惜身是帝王后裔,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伦理。只有一套一套宫廷的纲常要遵循。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玉监尘生,风整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闭缕衣之轻练。苦寂寞子恵宫,但注思手兰殿;信标梅之尽落,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飓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失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游,奏舞鸾之妙曲,乘画益之仙母。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长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手幽宫。思旧欢而不得,相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慵独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夺世才之不工;属然吟之未竟,已响动手疏钟;空长叹而掩袂,步踌躇乎楼东。
玄宗看罢她徒手而写的《东楼赋》,不由得神思暗淡。春日短,夏暑长,他拿起御案上的芭蕉扇,挥手扇动。却怎也除不去炎炎的暑意。他不是不记得,她爱梅,那时候,他便每天都派人将一枝初绽的新梅送到她的宫中。而如今,玉环的到来,横在他们之间,叫他一心扑在这个貌比天人的女子身上,实在难以分出一颗心来,给予那高阁寂寞的三千佳丽。
字字都关情,句句凝成怨,玄宗终他不是不念旧情的,梅妃写给他的长诗,一字一句把往日的缠绵悱恻一一唤起。罢了罢了。“来人,将这斛珍珠赐给梅妃!”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唐皇气得捏紧了拳头。他最憎恨争风吃醋。玉环偏就一次一次地在他面前闹,吵,她容不得别的女子闯入他俩的生活。
“好!这就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一点皇家的风范也没有!心比针尖还要小!又想回娘家去吗?你走,这次我绝不留你,走得越远越好!”
玉环哭得更加凄厉,顺手扯了桌帷,将一碟适才去了皮的荔枝打翻在地。一粒粒玲珑如玉的果珠骨碌骨碌地滚及了华清宫的角角落落。
是时,外面一道闪雷劈开了大唐的宫阙,杀声铺天盖地而来。安禄山和史思明终是反了。玄宗来不及多想,捉住玉环的衣襟从后门狼狈而逃。她跌跌撞撞地跟着。
马嵬坡下,他们被敌火重重包围,再也无路可逃。安禄山对杨国忠恨之入骨,和他沾亲带故的玉环,一样被他怀恨不已。何谈什么旧日恩情?他的目光熊熊如火:
“杀了她。”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管门的公公捧着一斛珍珠,捏声捏气地说:“娘娘,这是皇上赐给您的。”
往事已矣。
她是高力士带进宫里来的。他刚遇到她的时候,她为他翩翩而舞。被她的清丽惊呆了。只觉得这美人有如月下深林的仙姝,晚风送来环佩铮铮的声响,令玄宗怅然如有所失。他忍不住问了她几个问题,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不仅色艺双绝,更是腹有诗书,俐齿伶牙,所有的问题都如流地对答。
“看不出,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心中的文韬武略竟然不让须眉。”玄宗不禁为之微微侧目。
......
“皇上驾到......”一语惊醒梦中人。梅妃等他等了太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痴怨。她絮絮不停地说了很多的话,似乎要把这一生的情长诉尽。她没有发现玄宗的面容上浮起了厌意。一度清冷高华,不食人间烟火的梅妃,怎么成了一个令人烦厌的妇人。他不知,她也是凡俗的女子,动了凡俗的感情,这一切,注定也不能免俗。
政治上的反复颠仆和六宫琐事的没完没了,过后,只剩下独处时莫名的焦躁。他想起了她。沁梅香可嚼。这朵不与世俗同色的寒梅,总有飘飘如仙的幽雅于清凉。他对她的喋喋不休再也忍无可忍。一挥袖就要离开。梅妃见留他不住,说他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梅妃第一次觉得,她和唐皇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两个站在咫尺之间说话的人,都要用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声音才听的见。她的心,在某一刻像是被一根琴弦死死勒住,刻骨的疼痛催她涟涟的泪水飞流直下。那已被淋湿的恩爱,在涔涔的夜雨中显得格外的羸弱,她胡乱抹了一把泪,把刚涂好的梨花淡妆也抹花了。模样极是娇惨。唐皇见她这样,心中一软,可转而一想,你梅妃不是气度高华,以谢家之女自比的吗?却也会为了儿女私情争风吃醋,我李隆基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薄怒之意又窜了上来,他冷哼一声,伴着一句“移驾回宫”拂袖而去,任梅妃哭倒在东宫的凉阶之上,空对西风。
原来,上天从一开始就定了他们之间的缘分,如黄昏斜上窗纱的日影,美却薄。不论是开始的怅然若失,微微侧目,还是后来的默默喜欢,赠梅言爱,都可以见得,爱虽有,却不足以偕老一生。他之于她,只是一个惜花的路人,将她从枝头攀折下来,赏够了,就弃之冷宫。
大唐失守了。人们都说,梅妃死于乱兵之手,因为她的肋下,有一道七寸多长的刀伤。没有人知道,在叛军袭入后宫的时候,梅妃早已经气绝身亡了。她是咬舌自尽的。手中还攥着一块被血濡湿的绢帛。上面写有小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那美酒的名字,叫做露华浓。红颜无罪,只是生得太美。三郎,我终于为你获罪。生死关头,再醉一回。
看梨花落成雪,媚影幽缠,杜鹃啼血。
看古道音尘绝,一轮淡月,几度盈缺。
还叫三尺白绫吻了喉。
三郎,你老了,连笑褶里都藏了岁月一刀刀刻上去的纹。我这一生,虽然没有替你分担过朝政之忧,却陪你看过细水长流。你对我,不薄情,也不寡义,对我,还曾以这江山为聘。到最后,我才知道,你更爱的是你自己。你是否放不下曾在庙堂之上的自尊心,你是否没法屈膝为我求情?
但在我含恨闭目的那一瞬间,又为什么看到了你怆然欲要泪下的表情?不如做一对贫贱夫妻,褐衣相对。免了这捉弄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