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的选择
“再翻过一道山，就到我们沟水屯了。”坐在牛车上的王村长对我说。王村长很瘦，很黑，操一口很浓的陕北口音。他是赶着牛车走了几十里，翻了几座山专门来县城的小火车站接我的。我下火车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火车只在这个小站停留两分钟。当我独自一人走下站台时，王村长立即就迎了上来。他非常激动的握着我的手说：“娃儿们终于盼来你了。”话音未落，我的行李就在他的手里了。
我不知道沟水屯是个什么地方。只是知道它在西北，知道它藏在深山里，知道那里的孩子需要老师。坐在牛车上，在颠簸中，我又想起毕业前的那个夜晚：夜很深了，我坐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援助西北志愿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昨天，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已打通关系，为我在省报社谋了一分职，见习记者。我不想让父母失望。他们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肯定希望我能呆在他们的身边陪着他们。去大西北援教？他们会同意吗？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意识渐渐的模糊……在梦里，我见到了那一双双求知的眼睛，他们在对我说：“老师！我们爱你！老师！我们需要你！”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我的心隐隐作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一觉醒来，我仍觉得无数的眼睛在盯着我。心中的痛仍在继续，我拿起志愿表，朝办公楼走去……
“吴老师，你也抽一锅，提神。”王村长在赶车的闲暇，装了一锅烟，让给我吸。“我还不会抽。”他的话把我拉到现实中，忙婉拒道。“到底是知识分子，好这口对身体不好。哈哈……”王村长爽朗的笑了一声。他扬起牛鞭，将车子赶的更快了一些。
坐在牛车上的我无聊的看着四周。天依然很黑，但是天空挂着点点星光。牛车前的架子上挂着一盏油灯。透过这点微弱的光，还仍能看到那两边隐隐的山的轮廓，看见前面那崎岖的路。这条路将要把我带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又有些什么样的人在等着我呢？
没错的。我是要去大山的深处。我庆幸，庆幸是黑暗在伴我前行；我害怕，害怕白天的大山会挡住我的视线，会挡住我再向前走的勇气。接到分配通知后，我知道我要去沟水屯，要走进大山里去教山里的孩子们。看着天上的星星，仿佛是看到了孩子们那无数双天真的眼睛，他们眨啊眨，似乎点亮了带我前行的灯。
“吴老师，我们那里的条件很差，在你之前也来过几个老师，可都没有坚持过三个月。吴老师，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你会后悔的！”妈妈这么对我数。妈妈知道我的决定后，拼命的反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好儿子怎么会违背她的意愿。爸爸一言不发，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一旦他自己决定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在我快要走的那几天，妈妈一直不死心。每天都找我谈心，总是找各种理由说服我。可是那些理由却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妈妈哭了好几次。在最后一次努力也失败后，她只好默默地为我收拾行礼。
在车站，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你会后悔的！”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回头。
“王村长，还需要多长时间。”我问。“噢，到天亮鸡打头便鸣就到了。吴老师，你困了吧，你先在车上的干草上睡会儿，到了我就喊醒你。”经过几天几夜火车的颠簸，我早已经疲惫不堪了……
“吴老师，我们到村口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村长叫醒了我。天已经鱼肚白了。东方的朝霞没有被远方的大山遮住，和我在远方的家中看到的是一样的，甚至比那更美。红红的朝霞映射的前方就是沟水屯了。远远望去，房屋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山脚各处。已经有袅袅炊烟从几户人家的屋顶冒出。
“吴老师，快看，娃儿们在前面接你呢。”我顺着他的手望去。村口的矮墙边正睡着十几个孩子。我下了车，轻轻的走了过去。一个穿着小花褂的小女孩睡在一堆草堆上，她的胳膊肘里挽着一个竹筐，筐里放着十几个鸡蛋；两个小男孩光着脊梁背靠背的睡在一起，手里的袋子各装着一些水果；一个穿着坎肩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大公鸡，公鸡在他的怀里也安稳的睡着了；还有一个男孩竟然坐在树杈上睡着了……他们睡得那么熟，那么熟……
“喔喔……”那只睡在穿坎肩小男孩怀里得大公鸡破晓而鸣，划破天空。孩子们都被鸡鸣声吵醒了。王村长笑着喊：“娃儿们，你们的吴老师来了。”孩子们一听，都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我涌来。争着给我他们手里的东西。“老师，你一定饿了吧，先吃几个鸡蛋。”“老师，先吃几个花生。”“先吃我的野果。”“先吃我的酸果。”孩子们的热情一时把我弄的手忙脚乱。忽然，一个小女孩向刚从树上跳下的那个男孩子抱怨道：“让你放哨，谁叫你睡着的！”小女孩微撅着嘴，怒视着那个小男孩。那个男孩内疚的低下了头。我走上前去，拉住那个小男孩，蹲下身子，“不怪你，小孩子都喜欢睡觉。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学习啊。”“真的？”他瞪着他的眼睛看着我。“真的。”我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小男孩立即昂起头对那个小女孩说道：“老师说了，小孩子就应该休息好。我就睡觉了，咋样？”
“你们怎么起的那么早啊？”我随口问了一句。
“吴老师，这些娃儿们从我昨天下午走的时候就在这等了。他们天天盼着你来啊。”王村长说着，轻轻的把脸扭了过去，用手拭了一下眼睛。
我慢慢站起身。看着这些孩子。他们一个个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淳朴，那么的渴望知识啊。他们在天天盼着我来啊……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从我的眼眶滑了下去。我紧紧的抱住了那些孩子……
妈！我不会后悔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把我的青春献给大山，献给这些孩子。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领着他们走出大山，走向大山外面的美丽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