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远地离开你,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听到这句歌词的时候,我正站在那个叫做吉安的地铁站口茫然无措。那么沧桑沉重的诚挚感一字一句地向我砸来,竟生生地砸出我的无所顾忌来。是的,我决定在这一刻,放肆我高贵的悲伤。
于是,令人围观的一幕出现了。因为在人流喧嚣的地铁站口一个衣着优雅端庄,相貌清秀温婉,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女子突然放声痛哭,并且边哭边叫骂不止。凌乱的头发和满脸羞耻的泪水让这个平日里举止得体,十分注重修养形象的姑娘成了一个令过往人群纷纷议论的对象。可是,既然这一刻我选择了放肆我的悲伤,我就已经原谅了我的灵魂游荡。所以,高尚的路人啊,请直视我的格格不入与放荡不羁。
我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两瓶啤酒,然后对着麦当劳店的标志—那个乐呵呵的外国小老头儿说,cheers!我用心酸,悲伤和眼泪掺在一起做了一道叫作“酸辣语”的主菜佐以下酒。我平常并不怎么喝酒的,酒量也不太好。所以,由于当时心情不好酒喝得猛了些,两瓶酒入肠后,没立时转化成相思泪,反而让我有些飘飘然地不知所以了。我发誓,我喜欢这种在大地与天空之间若即若离的感觉。我仰着脸,侧着头,闭着眼,感觉记忆淡化了一切,可是不知怎么心却还是忽然地被揪了一下似的,而我也终于对自己坦白,心还是会疼,酒精最终还是败给了记忆。我眼角的泪在记忆的深渊里打着旋儿的挣扎不定,最终随着远处隐隐飘来的那句“人们传说中的苍凉的远方,你和你的爱情在四季传唱……”而掷地有声地尘埃落定。我追随着这个声音一路跌跌撞撞走去,最终站在了最踏实的土地上。
唱歌的是个淡然稳健,情真意切的青年男人。能把这首《流浪歌手的情人》唱得如此钩心摄魄的人,我想,不管怎样总该是有着沧桑凌乱的表象的。可是,他不是。他安静地自我地唱着属于他的歌,我的存在并未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在意。于是,我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听着他的歌,流着我的泪。一曲终了,我的微醉也慢慢好了些。于是,我拿出买完酒后仅剩的两个硬币,笑笑说,我只有这两个硬币了,一个给你,陪你的梦想一起出发;一个给我,带我回到属于自己的家。说完后,唱歌的男人笑着看了看我,然后说,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一小时给你,用来聆听你的人生;一小时给我,用来整理我的行程。
我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非常陌生又十分熟悉的男人,就好像从纷扰的世界里终于千辛万苦地扒拉出了最渴望存在的自己。于是,我的好姑娘终于在这句话的撞击下得到了永生的特权。我笑着抖落掉了眼中沉重的阴霾,然后开始平静地凌乱不堪地讲述我的人生,就像讲述邻居家的孩子又调皮的把过多的醋倒入了我的汤里,于是酸出我满眼的泪来一样。
我已经很长时间写不出文字了,你知道这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有多沮丧。我的男孩在分手后不久就有了别的姑娘,看他们幸福的模样,我终于明白我曾经视为纯美安好的爱情早已被他们的风尘掩埋。我可以原谅他的小心谨慎没担当,也可以原谅他的半道擅自出离,可是我实在无法原谅他对我感情的侮辱。我转身离开,然后大雨就欢天喜地而来,我在大雨中杀死了曾经的爱情,因为我已经连最后回味的尊严都被剥夺了。我伤心不是丢了我的爱情,而是因为丢了最美好的自己。放逐自己不安地行走,最后我在这个地铁站口收拾自己的旧心情,然后发现除了口袋里仅剩的十块钱我已经一无所有。我的爱情死了,梦想碎了,钱包手机银行卡丢了,我的精神和物质一起瘫痪在时间从容不迫的步伐里。我被彻底激怒了,于是我解救了自己,用最直接本能的欲望。
在最初的爱恋里,在最年少美好的时光里,我们都是备受上天眷顾的宠儿。我们预想好了所有的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却唯独没有预想到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我们天真地以为说过海枯石烂就会真的天长地久。在最纯真的那几年,我们都会遇到一个让我们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人,即使在生气难过的时候我们也依然会为他心生牵挂。我们固执地坚信自己遇上的这个人有多么诚挚善良,与众不同,不可替代。于是,我们便放纵地沉溺在爱的悲欢欣喜里欲罢不能。可是等到青春散场后才明白当时的我们是有多荒唐。在寂寞里找爱的孩子最终都会被原谅的,对吗?
你肯定以为我像个神经病,是吗?不,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对吧?
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真的,我真的不是神经病,我是一个作家,可我写不出文章;我是一个姑娘,可我守不住爱情;我是一个女儿,可我找不到父母……
还有什么呢,喔,对了,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但我现在愿意相信你,亲爱的路人,我可以相信你么?求你,让我相信你,哪怕就这一个小时也好。
你觉得我喝醉了吗?其实,我已经清醒,真的,彻底清醒。
听着我絮絮叨叨地独白,他始终微笑着抱着吉他看着我,不知怎么他这让人心生眷慕的笑容看了让我觉得特别想哭。所以我确定,他是一个好人。
等我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有时候,我们的青春里只是需要一个故事,而不是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我忽然为自己的狼狈不堪羞愧起来,我用手理了理额前垂乱的刘海,说,有时候,虽然我们明白一切的道理,可还是需要用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安抚自己。于是,我们一起笑出声来。
我说,我是苏墨鱼,你呢?他换了个和我一样盘腿而坐的姿势,坐定后,他说,我是张弛。
“我喜欢听你说话的方式,苏墨鱼。”
“我喜欢跟你说话,张弛。”
我们竟然同时说了出来,说过后彼此唯有相视一笑。接着张弛轻轻地吐了口气,缓缓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听到这句话后我的泪就那么突兀地散落一地,于是我微微起身告别。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把话说到你的心里,也并不是每一个能把话说到你心里的人你都可以放肆依赖。
站在寒冷的地铁口,我的脑海中呼啸着奔波不停的风。张弛握着一杯热开水向我走来,然后轻轻地说,明天又是启程。他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元硬币,然后大大方方地问:“苏墨鱼,张弛可以抱一下你吗?”我回答道:“苏墨鱼说完全可以。”于是,寒冷羞愧着离开我们的身体,张弛附在我耳边问道:“苏墨鱼,你能记住我吗?”
你是张弛;
你是那个在地铁站口唱歌的男人;
你是愿意用你的一个小时细心聆听我残败故事的路人;
你是那个寒冷的冬日午后用一杯热开水温暖我一生的好人;
你是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陌路亲人。
你是为梦想奔波的流浪歌手,而我却不能是你的情人。
你是张弛,我是苏墨鱼。
当我笑着说完这些话,张弛的一滴泪如约似的落在我额头,滑落在我眉心,最后流落到我嘴唇,暖暖的咸涩味道。
夕阳无限好的时候,站口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张弛的怀抱太过温暖,所以,我不敢久作停留。逃不过我们只是彼此路人。于是,我们潇洒地挥挥手,互道再见,就像真的明天就会再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