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去,淡淡地浮在天地之间。雾中微风,撩动雾下的一池白莲,白莲轻晃着,柔美不失风雅。池水平静,映着三面葱郁的树林和一面亭台的模糊倒影。虽在氤氲之中,亭台的高雅之气仍丝毫不弱,走近一看,倒也精致。四个翼角分别指向东西南北,上有两龙两凤腾云欲飞。翼角间的斗拱未曾涂彩,雕饰着凤、虎、鹰、蛇、牛、鱼、雀、玄武八种图案,而四处与斗拱相连的柱顶上则饰有蛟龙之象。没有砖石的冰冷,整个亭台散发着森林的味道,混合着白莲的清馨,空气中流动着沁人心脾的淡香。
临波亭。
平日鲜少有人的亭台中央摆着一付青玉茶具,带着茶香的蒸气在上空凝成白雾。有一人端着玉杯,看着不远处的白莲,说道:“莲的长势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好了些。”语调里尽是悠闲。
对面一位老者微微一笑,不语。暗红的头发披在肩背上,中间一根青绿发带随意围起。发前是一副轮廓分明的中年人模样的脸庞,虽年岁已高,但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若不是雾气弥漫,就可清楚地看到,此人正是凤族长老夏勍。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烈火旺盛的凤族居然拥有这一池清水满塘荷花,而且还清秀动人。”端杯者轻笑道。
“恐怕也无人相信手执地狱业火的蛇族长老会在这里赏莲。”夏勍念道,斟茶满杯。
端杯者朗声而笑。他一身书生打扮,如学者一般文质彬彬,几丝暗棕色发丝被挽在耳后。看似年方三十余岁,实际上这位清瘦的蛇族长老与夏勍同龄。笑声未止,虚空中响起脆亮的稚音:“夏勍、季克,你们怎么这么早啊?”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女童模样的孩子,白衣红裙,腰间球着一条长白绢绸。身后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随她轻巧落地,他一头冲天短发,黝黑的皮肤和孔武有力的身躯显示出他身经百战。此时他微皱浓眉,叹了口气道:“太灵,你的风总是那么猛烈。”
被唤作太灵的女童转身仰头道:“这也没办法啊,风术实在太难控制了!”话语中满是有理在身的倔强,其中还夹着一点委屈。
“我知道了,不过下次轻点,好不好?”大汉拍拍她的头,然后对着亭中两位长老说道:“今个儿怎么有闲心哪?是不是又发生大事了?”声音宏亮,毫无半点紧张之气,似乎其中还有蠢蠢欲动的的兴奋。
蛇族长老季史笑意犹存:“武均总是那么好战,每次聚会你总想发发武威。”
“啊呀,不常活动筋骨的话会生锈的嘛,而且我只是想想,哪敢发威啊?”大汉忙辩解道。太灵和季克知晓地笑了起来。
没错,这两人便是虎族长老武均和金雀之族长老太灵。
刚刚太灵的风术吹散了些雾气。没等他们交谈多久,一阵狂风袭卷而来,立马将晨雾吹得烟消云散,大地间顿时一片明朗。亭内亭外四人齐看着狂风而来,纹丝不动,只有衣角随风乱舞。待风骤息,一位身材丰腴,皮肤白嫩,棕色短发柔顺贴着后颈的女子现身池边。她撩了撩被风吹乱的短发,环顾四周,抱胸傲然而立:“看来是我太早来了。”
“勾幻姐!”太灵欢快地跑过去。勾幻轻轻抚摸她的头,嘴角浮起怜爱的微笑。
她就是鹰族长老勾幻。
太灵拉着勾幻的手跑进亭台坐下,武均则何柱而立。日起云散,撒下一池金辉。正说着玩笑话的太灵忽然转身问道:“呐,夏勍,虚湖和天水呢?”
武均也疑惑地问道:“还有龙老大和仲珀呢?他们两个从不迟到的,今天怎么没见着?”
夏勍刚端起酒杯的手忽然停下,引得从人注目。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饮下一口茶,说道:“他们在沐炎阁。”
沐炎阁。
一泓温泉在阁的东边被引入阁中,泉水散发着诱人的热气,潺潺流动的泉水在竹阁底下汇成一潭,腾起的氤氲之气缓缓流入阁中。被温气环绕的沐炎阁是实实在在的竹阁,青翠欲滴的竹色在雾中摇曳,迷蒙而神秘。在竹阁里,安平冬夜身着单衣,平躺在竹榻上。他双目紧闭,脸色微青,身上绑满了绷带。身旁一位蓝衣女子双手覆在他的胸口上方,淡青色的光茫在掌中流转,温暖如阳。这位蓝衣女子一头金色秀发垂及腰间,冰蓝色的眼眸泛着如玉湿润的光,她跪坐在竹榻边,额间有几滴汗珠。在这位颇具大家闺秀之风的女子身旁,一个男童闭目端坐,合掌结印,他身上泛着水蓝色的光芒,引导着温泉之气在安平冬夜游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同时放手。和安平冬夜一样,他们都汗渍泠泠的。女子仔细地把被单盖在安平冬夜上,与男童起身离开。
竹阁外一个挺拔隽丽的男子身着紫衫,负手而立。他那银灰色的头发被斜束披在左肩上,面容略显清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而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的王者之尊。与这位瘦高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旁一派健壮武将模样的青年,一头短发下的额头扎着一条白巾,眉角还有浅浅的一道刀痕。青年威武地站在男子身后,沉默不语。
感受到女子与男童接近身旁的气息,青年转身而立,男子回头问道:“如何?”
女子微微屈身:“两日内不会有生命之危。”
男子静静的,没有反应。片刻后他唤道:“走吧。”一招手,四人立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临波亭。
听说天水和虚湖去为安平冬夜疗伤,池边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夏勍和季克无声地对饮茗茶,勾幻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日月双刃,武均望向远方,一脸沉思,太灵托着下巴无聊地扫视。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好动的太灵生了气,她跳了起来叫道:“大家干吗这么安静呀?为什么一说到安平冬夜你们就不说话了啊?勾幻姐,我们去玩吧,这边好无聊啊,我们去玩好不好?”
勾幻的手被太灵拉着晃来晃去,她按住正在撒娇的太灵道:“不行,青莲他们要到了。”果然,不一会儿,虚空中落下四个人影。所有人见此全都站起微微屈身,面向紫衫男子,男子点点头,示意众人。他说:“各位何必如此?我们同是神族的长老,无须行礼。”众人面面相觑,微笑不语。亭台又恢复晨曦时的热闹。
而眼前这四人,分别是身着紫衫的龙族长老青莲,有武将之风的牛族长老仲珀,高贵典雅的冥鱼之族长老天水和有稚童样貌的玄武之族长老虚湖。太灵见到虚湖,又蹦又跳地跑过去,把他拉到亭台里的木椅上坐下,一脸担忧地问:“你消耗了那么多灵力,很累吧?”
虚湖平静地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武均倚在亭柱上,问天水:“那小子没事吧?”
天水刚刚明亮起来的脸又暗了下去,她有些无力地说:“亚奇所用的毒药是混合十金蛇的蛇毒和紫午花的果实所制成的,其毒性之烈是世之绝有,加上他中毒后仍继续战斗,导致毒素以更快的速度侵入内脏。常人早已命绝,他还活着算得上是奇迹了,现在只是靠着凤凰之血和我们两人的治疗维持生命。”
“真的没救了?”
天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见到武均失落的表情,季克有些不解:“武均,你怎么那么在意安平冬夜?”
“那小子曾经跑来挑战虎族,逼得我不得不出来应战。他啊,强悍得很!”
“哼,肯定是一直使用术法的缘故啦!”太灵满不在乎。
“不,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符咒,真刀真枪地跟我斗。”武均想起那场战斗就兴奋得热血沸腾,“好家伙,鲜血直流还毫不变色,被我砍了几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最后还差点输给他了。”
勾幻的脸色变了变。武均是神族中的“武神”,除了青莲,还没有人能赢过他。这安平冬夜到底是何人,能将武均逼到这种地步?
“论武,你绝不会输他的,”一直沉默的仲珀忽然开了口,“只是,如果你输了,也是情理之中。”
“你跟那小子斗过了?”
“嗯,败了。”
“对方有那么厉害吗?能连败你们两位武将?”季克讶然道,虽然他知道安平冬夜在斩杀亚奇的事件中功不可没,可他未曾预料那人已战过虎、牛二族,而且胜人一筹!
“哈哈!怎么可能?那小子恐怕连仲珀都打不过,只是,唉!”方才霸气十足的武均瞬间软了下来,仲珀接过他的话说:“只是不知为何,整场战斗都会让人有种未输先败的感觉。”
“幻术?”勾幻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他没用,也不可能用,抑术结界是我亲自布下的。”仲珀一口否定。
“但明知会赢,结果还是输了,那小子,不是普通人。”武均难得如此赞赏他人,而且还是人类。他再次问天水:“他真的没救了?”
“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天水遗憾地说。
“还有一个办法,”久未启齿的夏勍语惊四座,“圣溟泉。”
就像一粒碎石被抛入水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忽然间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其实天水并不是没想过圣溟泉,只是那个地方太特殊了,她根本没敢多想。圣溟泉是一处不知其源的泉水,在龙族、凤族与冥鱼族三地交界处的东瑶山山顶上汇积成一个湖,又称圣溟湖。泉水经年长流,泛动着奇异的冰蓝色的粼粼微光。据说圣溟泉颇具灵性,会选择合适的人进入它的领域,其余一切禁入。至今,只有青莲、天水和夏勍进入过。作为一名医者,天水自然希望安平冬夜痊愈,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被圣溟泉接受呢?
太灵先反对:“不行!为什么要让他进去呢?这也太奇怪了!我不要!我不让他去!”
“确实,圣溟泉是神族中最神圣的地方,就算是重伤也不足以成为让安平冬夜进去的理由,而且,区区一个人类恐怕无法得到圣溟泉的承认。”季克严肃地说道。
武均倒不这么认为:“那小子又不是普通人,试一下又怎么样?反正又不会影响到神族,你说对吧?仲珀。”
见武均问自己,仲珀愣了一下,才缓缓地点点头。其余人默不作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临波亭再次落入沉默,如冰般冷重。
青莲思忖良久,双眼有些迷离。他想起曾经有个人也遇到类似的事情,竟不曾预料多年后有另外一个人步其后尘。忽然,他心里一震,难道,那个人,安平冬夜,是当时那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