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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结衣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满面泪痕的一边念着什么,一边双手无力地合上糊着青纱的雕花房门……

父亲正式的家里,大夫人僵直身体正在等着她的到来:“从今日起,你就是文家的大小姐,名叫文孝良。”

儿时的她当时大惑不解:“可是,可是我——叫苏结衣啊!”

大夫人一巴掌将她扇翻在地,怒道:“贱种……”

十年后忆起当日,她仍不禁黯然!——苏结衣,是她的名字,也是母亲的名字。而她承袭的,又何止是娘亲的名字……

父亲文益之早年在文坛已有盛名。延康十三年的秋闱,却只得中第三甲14名,同进士出身。谁知开榜后不久,竟发现有大范围的替代世家子弟考试的情况。按道理代考之人不可将名次考的太好,免得进殿面圣谢恩时被皇帝发现。但这一年的秋闱代考之人实在太多,竟有一大群都中在了二甲。

偏偏那一年是杨太后整寿。太后亲生的邺阳公主带着驸马一家,连同一百多名外臣浩浩荡荡而来。这下,面圣谢恩的进士们就闹了大笑话了!——科场弊案这种事回回有,但凡是京官都得过消息,甚至被打过招呼,都不会多管闲事的。但随公主而来的这帮外臣没经过这样的关窍。而世家子弟不管关系好不好,私下多是见过的。好了,这一次的早朝顿时变成了找和熟面孔不同之处的审案现场,热闹无比!最后一共查出来57位替世家子弟考试的人来,而新科上榜的一共也才133人而已!一怒之下,皇帝将所有同榜的新科进士全部流放极边。而弊案关联官员甚众,一时间京城里人人自危。而父亲一干人等无辜被牵连者,但因为都是没背景的,不得不面临终身流放的可怕命运。一干书生顿时六神无主,只有父亲当机立断,以太后寿诞之事说服了办案大臣押后此事,又不断通过各种途径申诉无辜。而外面的涉案官员不断疏通关节,时间一长,说情者日众,皇帝也只能草草了事。只有代考的57个人因为是斩立决,当时就砍了脑袋没跑掉。其他的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没一个受罚的。父亲也得到了应有的功名。正因此事,文益之得到礼部侍郎柳大人的青眼,竟娶到了柳大人的小女儿为妻,从此官运亨通。

几年后,文益之从吏部员外郎升至庐州刺史。京城到庐州,父亲必须千里上任。柳氏这样的千金女自然不会随夫前往驻地受苦。


离京之时,吏部主事苏元燮托文益之将女儿苏结衣带回庐州老家。

当时的风气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母亲苏结衣却书画双绝,冠极一时。加上主事大人朝中并无其他亲戚,为人又不擅巴结。门户相当的人家都对她母亲十分不屑。多次人际往来后,主事大人反而担心女儿留在京城会忧虑多思,于是出此下策,尽快送女回乡。

虽说在公在私文益之的名声是不错的,但苏大人将女儿交给他,主要也是以为文大人这种靠做人女婿发迹的人,是不可能打自己女儿主意的。

父亲和母亲一路同行,却从一开始的客气礼敬,到渐渐地诗礼唱和,心灵相通!最后庐州是到了,母亲却与父亲栈桥定情,成了父亲的外室,一个没名分的女人。

柳家得知此事,立刻派人来质问文益之是不是打算忘恩负义?

——这个质问太重了!文大人审时度势,以柳氏不育为由回复再娶之事。柳氏夫人嫌弃夫家门第,一直住在娘家,也就没有为夫家生下一子半女。同时为了安抚柳家并让柳家默认苏氏进门并怀孕这个事实,文益之竟贬斥苏小姐为诗文害德、淫奔无耻之流!虽然他的目的是好的,行为却毫无疑问地羞辱了苏小姐的名节人品。

得势的柳家将文益之的回信在京城里到处宣扬,捏造出各种不堪的传言尽力宣扬。不久后,原本为人师表的主事苏大人便在京城人的鄙夷耻笑中含恨而终。

而当时远在庐州的苏小姐对丈夫的信中所言,以及所导致的父亲惨死,本都是一无所知,只是一心抚育幼女。——这当然是文大人的刻意隐瞒的结果!奈何苏家在庐州是世家,往来之人甚众。时间久了,一些经过反复添油加醋极尽诽谤的污言秽语还是传进了苏小姐的耳朵里。加上老父惨死的噩耗传来,愧悔交加的苏小姐含恨自尽,只留下孤女孑然于世。

母亲的决绝自尽,让父亲崩溃了!一场大病,几乎丧命!母亲恨父亲,但更爱父亲,她做不到对父亲残忍!她为女儿取名也叫苏结衣,为的就是让女儿的生父天天看着她,日日扪心自问——她也是苏结衣,你文益之会为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呢?

从此,父亲便笼罩在自责里,无力自拔……

后来柳侍郎过世,柳家家道中落,而文益之却青云直上,一直做到了内阁行走领太仆寺卿,权倾朝野。本来轻视文益之的柳氏夫人这时不由得紧张起来,故作贤惠的张罗了好几个美妾给丈夫。当时柳氏夫人一再坚持,文相也就没有拒绝。几年后,柳氏夫人才发现自己所送的妾侍们竟一直都是处女,这时她才如梦初醒的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从“苏结衣”这三个字的阴影里挣脱出来了。

文孝良一天天长大,她的样貌,习性也在父亲的目光里一天天变成苏结衣,柳夫人的仇恨也毫不掩饰地一天天膨胀!终于有一天,一直冷眼旁观的父亲不由分说将女儿搬到了自己的西郊别院里,以远离自己那被嫉妒控制住的夫人。

远离压抑的相府,无人管束的苏结衣就成出了笼子的鸟儿,发了兴致四处闲逛。

四月初四是文殊菩萨诞辰日。苏结衣由家人仆从簇拥着自西向东而来,落轿眉山下,徒步登上半山腰的文殊菩萨庙。文殊菩萨庙门前,人山人海,热闹异常。今次又来了一班高眉深目的西域人,演的又是极少见的火戏。苏结衣他们就看住了,几乎耽误了上香。归途漫长,再加人困马乏,临近别院时已是夜晚。

从京中至西郊,人越来越稀少,路也越来越黑。从未如此晚归,望着轿帘外深深的夜色,苏结衣心中不免有些张皇起来,一再催促轿夫等加快些脚程。忽听得疲惫不堪的丫鬟们竟然欢喜地议论起来:“栈桥到了啊!”“也不知是谁这样有心,竟在桥上点着府里的灯笼呢……”

结衣心中一暖——一定是父亲!除了父亲,不会有人这样细心周到的。又听见栈桥下流水涔涔,结衣不由想起母父栈桥定情的旧事,想着想着便命停轿,迎着微微暖意的夜风缓缓踱上桥头。

桥下关帝庙里,一书生原本借着桥上难得的灯光正在看书,却被喧哗的人声惊起,抬起头看见桥上一个衣袂飘飘的美丽女子站在一众人中间,光彩夺目……

书生不禁喊道:“请问,桥上可是位姑娘吗?”

想着与陌生男子相见,于礼不合,苏结衣转身回轿。

书生却已经跑上栈桥,热切地说道:“姑娘你,你真美!请——姑娘留步。”

苏结衣只好站住,低头施礼,道:“先生万福!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归期延误,恐家中之人久待,这便告辞了!”

男子未加阻拦,却更加热切的说道:“小生宁怀景,今日唐突,愿以笛声相送姑娘于归。”

苏结衣不答,命人起轿离开。

那人却果真从怀中掏出长笛横置于唇边,吹出悠扬的一曲……

轿近家门,却见父亲长身立在门口张望着她归来。迎着父亲的目光,苏结衣伸手搀扶父亲,却又靠在父亲肩上道:“爹的灯笼,真好!”

文益之本来是一脸焦心,见女儿如此,也大大的开心起来,笑问道:“眉山庙会好玩吗?”

“嗯……”苏结衣的脑袋在父亲手臂上点着头,呢喃着。

遇见宁怀景之后的五个月里,几乎每次结衣外出游玩,都会从轿帘缝隙里看见书生站在关帝庙前。——丫鬟仆从们都在暧昧地笑话着这个书生,竟敢倾慕相爷的独生女。

而那书生也从不骚扰结衣他们,每次见到文家的人马,他就会默默地吹起笛子。渐渐地这笛声在苏结衣心中发酵胀大,慢慢地占满了她的心……

又是九月了,西郊的枫叶左一簇右一簇的嫣红。

是夜忽又梦见母亲站在糊着青纱的雕花房门前!她也终于听清了母亲自尽前口里念的话:“庐州路上费思量,非君怎知细水长?若非缘灭九月间,原来君心不如狼……”

结衣大惊,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一身大汗的惊醒,却又听见宁怀景的笛声,如怨如慕。

迎着笛声,一身白斗篷的苏结衣眼神空空地出现在宁怀景面前。

月光照亮了宁怀景的眼睛。他痴痴地看着她,半晌方道:“你不是鬼吧?”

想想他又自笑道:“是鬼我也不怕。”

站在桥边,眼神空空的结衣给宁怀景讲了父母的故事,只是没说这个故事和自己有关。她讲到母亲的恨,母亲的悔,和母亲的死……

听着听着,宁怀景痴痴地流下了眼泪。望着茫茫的夜色,他悠悠地说道:“如果我是那个男的,我宁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去直面一切……如果那样,你就不会死的这么幽怨了。是不是?”

苏结衣的眼神有如被投入石子的深湖。她深深地看了宁怀景一会儿,从斗篷中伸出温热的手,轻触宁怀景那满是泪水的脸道:“我不是鬼,我是人,我叫苏结衣。”

宁怀景还是痴痴地看着夜色,眼神有如黑夜中的火炬,越来越明亮。他说道:“今天,真的很晚了!因为从明天起,我就不能来桥边吹笛了!明天,是秋闱的第一天。一共,要关十天,大比才结束。然后,就是等放榜。——我多怕永远也见不到你啊!如果没有你,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自从栈桥上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必须及第,才有资格说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娶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一定要考上,然后来你家提亲……”

苏结衣心中一动,低头柔声道:“哦……”

宁怀景的眼睛更亮了,痴痴地目送着她离开。

两个月后的一天,文益之忽然召唤女儿回相府,说要给她定亲。

“来了!终于来了!”苏结衣心想,“母亲等了十六年的回答,终于来了。父亲为自己选择的命运,就是对母亲之死的回答。”

父亲孑然站在她当年入府挨打的大堂上,看着和亡妻一模一样的女儿一步步走上堂来,他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止不住地颤抖。

——结衣也发现父亲的白发已经能看的很分明了!

她向父亲行礼。

父亲点了点头,说:“坐。”

待她坐定,文大人说:“你也知道,明后年一定会有一次选秀,充实后宫。爹就你这一个女儿,咱也不遭那个罪,所以爹已经放出风去,说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你今年赶紧给我招一个女婿进来!

但是招谁?所有相关人等的资料早已预备妥当,都在你宅子的书房里。你可以慢慢看。先说,我看中的是新科状元宁怀景,此人才华横溢,却不迂腐,比你父亲强的是他……哦!但还是要你来定夺。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为父就你这一个孩子,看谁敢委屈了你?

——为父的一定能让你想嫁谁就能嫁给谁,而且嫁谁都能快快乐乐的!”

苏结衣听罢,哽咽道:“这是爹对娘的回答,是吗爹?你当初要是有这个决心,娘是不是就不会绝望自尽了啊爹?”

听了这话,鼎鼎大名的文相文益之忽然泪水溃堤而出,蹲下身痛苦的在女儿面前痉挛的无声干嚎着。——他的苦水深入骨髓,痛彻心扉,吐也吐不出来。十多年来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想自己找一个角落,疯狂地大哭一场……可是他有什么脸诉说自己的悲伤?在自己的一生挚爱这样葬送于自己手中之后。所以他不能哭,不能喊,只能一个人麻木地承受……

父女对泣了许久。苏结衣想起了什么。对文益之说:“这个宁怀景是谁家公子啊?既是结缡,总要看一看本人才好!”

文益之沉吟了一下后说:“新科状元宁怀景,没背景没根基,但是为人,似乎——比你父亲要重情些!这才是爹看中他的原因。”

苏结衣低头忽道:“我怎么听说他是有妻室的?”

文大人听罢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听说的啊?”

苏结衣昂首道:“小心无大错!”

文大人又一次低头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好以后,宁怀景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而结衣早已坐于屏风之后。

文大人坐在屏风旁边,道:“听说诏书已经下了。状元郎荣升从五品翰林院编修,不知何时上任啊?”

宁怀景十分恭敬,垂首答道:“托文相洪福,下官已经在向大人手下办差了。”

文大人又道:“此次秋闱是向大人主考,老夫只是副考。看了状元爷你的锦绣文章,老夫只以为是必在第一甲的。谁知圣上隆恩(向空中拱手),竟说你的策论策到了他心坎儿里去了!我等也就顺势推荐你做这个新科状元啦!可惜啊,状元是天子门生,老夫也就无缘叫你一声门生喽! ”

宁怀景愈发拘谨,答道:“相爷抬爱,怀景惶恐!”

文大人又道:“怀景啊,老夫听闻你在乡里已有贤妻,这事可有?”

宁怀景迟疑了片刻,脸色渐渐变白,勉强道:“晚生天恩未报,岂敢儿女情长!”

屏风内,苏结衣的脸色变了,但仍是一言不发。

文大人也看见女儿的脸色变了却不发一言,立刻明白了什么,索性说:“实不相瞒,老夫膝下荒凉,只一独生女儿,名叫文孝良,正当二八将笄之年,愿招状元郎为婿,以期百年啊!”

宁怀景面无血色地呆立了片刻,然后不语叩首。——权势熏天的文相爷亲口招婿,他不能不识抬举。

结衣忽然感到心冷如冰,不禁颤抖着以手掩嘴,免得自己大叫出声来。

在盖上喜帕的那一刻,苏结衣仿佛又看见母亲一字一泪的悔情之语,心中不由万分惶恐。

到了半夜,新郎被贺喜众人哄笑推搡着送进了新房。房门关上,新郎却始终徘徊不前。沉默了太久了,里头的人倒没怎样,外面听壁角的人不耐烦的叫了起来,结果立刻被文府中人啐骂着哄了出去。

宁怀景叹了一口气,一步步挪过来。揭开了盖头!一看清新娘的脸,立刻惊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结衣笑的像在哭一样,道:“我也不知道。”

宁怀景想了想,冷静地低声地说道:“你快跑吧!离开相府,暂时别回家,先找个地方躲两个月吧!那小姐在哪里?别闹。你闹不起。文相爷可惹不起啊!会杀头的。”

又低声道:“文相亲口提亲,怀景不能不识抬举!即使结衣你——你肯为妾,相爷的女儿也不知会——怎么想!不如罢了。你——你去吧!”

苏结衣似乎又看见母亲悔情的泪眼了,她忍不住气噎道:“我——我不要走。”

闻言宁怀景瞬间肝胆俱裂,泣道:“怀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想要——配得上结衣,也许是——太努力了?这造化弄人,竟会是这样的局面!——即使你肯做妾,相爷的小姐岂肯干休?可是怀景不忍心——我不能,看着你受尽屈辱折磨!我不能……”

苏结衣的眼泪也痴痴地落了下来。半晌方道:“你难道就没想过?我就是文孝良,也就是苏结衣。我告诉你那个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我!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就是自己的名字。她要让我父亲日日面对着自己的负情事实!但柳氏夫人恨极了我母亲,就给我改名叫文孝良……”

天已经亮了。忙了一日一夜的宁怀景有点反应迟钝,想了半天,口气淡淡地道:“还有这种事?”

他又看了半晌新娘子,忽然哑声招呼着道:“我饿了。是不是有个什么饺子汤圆什么的?给我拿上来!”

外面喜娘进来回话道:“回姑爷的话,这个是要给我们小姐早上吃的!姑爷就吃些点心吧!”

宁怀景一指新娘子道:“是她饿了,不是我……”

喜娘看了一眼新娘,面不改色地端了吃食过来侍候。

吃食还没有放下,新郎官就干咳一声:“出去吧!”

人都走光了。新郎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结衣身旁,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新娘子。

喜娘早就反复交代了结衣,洞房该如何伺候新郎的所谓“大礼”。结衣这时也想起来了,顿时满面绯红,手足无措的说道:“我我我,你你你要好好的,不要胡闹!”

宁怀景闻言大笑。

门外躬身偷听的文相爷听到这里也转身坐在地上无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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