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注定是历史年轮中平凡的一年,它可没有2012年末日预言的光彩。但是1995年也是不平凡的,因为生命在这一年中孕育着,新的血液不断注入即将迎来千禧年的浩浩中国。
而也就是在这一年,一座城市中的一家普通的产房里传来了婴孩儿的哭咽,每个人都不慌不乱,把一个小肉团擦洗干净放到恒温箱里,一个虚弱的产妇看着瘦弱却哭声很大的孩子,吃力地笑了。
这个哭声很大的孩子名字叫做“蕴”,蕴含,包容,极美的名字。
蕴随着时间漂流着,她大踏步的踏进二十一世纪,当千禧年的礼花染红天空时,当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倒数着时,她已经六岁了。在幼儿园中已经交到了第一个“男朋友”,傍晚回家时,她也就把她的小男朋友带回了家,对着她的妈妈说:“长大我要嫁给他。”
这句话到底不能实现,那个小男孩也就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了,那句纯洁的戏言成为了最宝贵的回忆,回想起来,五味杂陈。是对当时幼稚的轻蔑,还是对逝去时光的缅怀,可能兼而有之吧,谁又知道呢,没有那段时光也能活,但蕴选择把它记住,当做珍宝一般。
城市的夜总是太黑,不管是多少灯光也是一样,寂寞,叛逆,打着旋的飞到空中,伏在心头。蕴染了黄灿灿的头发,就像是秋熟的小麦一样,她还故意把头发烫成了波纹状,任它披在肩膀上。她涂着眼影,很重,很重,擦着口红,很艳,很艳,两只耳朵上挂着手镯大小的耳环,而还没长成的身体被一件低胸短裙包裹着,周围都是声音,呕吐声,谈笑声,下流声都一点不漏的传进蕴的耳朵。她听着,笑着,癫狂着,似乎自己已经完全与周遭世界融为了一体,于是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看着迪斯科灯,大笑。有个男生搭着她的肩膀,。有个男生搭着她的肩膀,她就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用手指轻轻地画着圈。
这一夜,她跟那个男生发生了关系。
男生跪在她的面前,用手掴着自己巴掌,说些对不起之类的话,蕴只是问了一句:“你愿意娶我吗?”
男生不开口,蕴惨淡的笑了一声,穿上衣服走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总是嫌太黑。蕴拿着高跟鞋走的踉踉跄跄,她的下身还在流着血,很痛,可她的脸上还是有着笑意,面对着那个家。
蕴的母亲看见蕴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蕴静静的听着,不还嘴,看着眼前这个发福女人吐着唾沫星子。她去了厕所,用水清洗着身体,她的妈妈还在外面碎碎念着,她麻木的听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流下了泪水。
蕴喜欢待在巷口的一颗大树下,树叶因为风的吹拂簌簌的响着,声音是极好听的,她喜欢待在那里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能看见他。他是她的同学,但不是同班,蕴每次出校门就会寻找他的身影,可几次下来却没什么结果。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生每天要上补习班,他成绩很好,蕴喜欢他。于是蕴每天都会在那棵大树下等他,每次他骑着车出现的时候,她都会高兴的发抖。每一次他从她身边驶过时,她都会努力捕捉他的每一个细节,他感冒了,鼻子红红的,她就去买了感冒药,想想不够,又去买了条围巾,在上面贴了张小纸条,但不属自己的名字,只是在上面写:照顾好自己。下雨时,她会托人带给他雨伞,在他汗流浃背时,她会买一瓶水,上面贴了他的名字,放在阴影里。这一切,她都做得很开心。
终于,她按耐不住,对他说,我喜欢你,并且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他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回家把她送的所有东西都扔在她面前,说:“我妈妈说你不是一个好女孩。”她紧咬着嘴唇,把那条围巾拣起来,上面已经满是尘土,她把它围在了脖子上,往回家的路上走,那时是蝉鸣的夏天,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她不知道,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妈妈骂她是神经病,大热天戴着脏兮兮的围巾,她不摘,一个巴掌落到她的脸上,她对眼前的女人笑了,那是半年来的第一次,又是多么可悲啊,这到底是图一个心里的痛快还是想要获得报复的快感,她的妈妈不知道,她觉得她不认识她的女儿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正在用一种她无法承受的锐利眼光看着她,那种眼光里的怨恨怎么能让她相信这个认识她的女儿,新生的第一声啼哭还萦绕在她的耳边,可是一切都变了。同样的,蕴,也是这么想的,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忍着疼痛生下她的。
蕴在旁人看来是个坚强的孩子,在学校里也是大姐头一样的人物,她会为了替人出头跟男生大打出手,每一次都是她笑到了最后。长大了一些,身体也开始发育,她的胸脯慢慢鼓胀起来,这时候的大家对于异性都充满了好奇。蕴,还是像以前一样仗义,这时候的男生会趁机捏一下她的胸部,摸一下她的屁股。对着镜子撩起衣服,胸部已经青紫青紫的,她不哭,因为哭是一种幸福的事情,她不会哭了,1995年,那应该是她哭的最痛快的一年。
蕴经常会去找她的爸爸,爸爸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几年前,妈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跟着你爸爸还是跟着我?蕴选择了她的妈妈,爸爸把这个家都留给了她们,净身出户了。蕴没有拦着她的爸爸,她觉得这样可能更好吧,她静静的看着爸爸收拾行李,静静地看着妈妈,妈妈一直强忍着泪水,知道爸爸出去关上门后,才失声痛哭起来,她抱着蕴,泪水濡湿了蕴的连衣裙,这个女人似乎一下子就老了,蕴伸出稚嫩的双手抱住妈妈说:“还有我。”
蕴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很端庄的女人,脸上没有擦着什么化妆品,蕴看着她温柔的眼睛,说,我找我爸爸。
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也不招呼她,她看着这个家,是爸爸的家,却不是自己的家。女人是给她爸爸生了孩子的,那孩子正伏在爸爸的膝盖上咧着嘴笑,女人走过去抱了孩子轻轻摇,蕴悄没声儿的走了,那个家容不下她,她好像只是个陌生人。
蕴有写日记的习惯,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她的日记是一个月写一次的,作为这个月的总结:这个月,天气炎热,晴雨变化平稳,物价无涨幅,大抵国泰民安。这个月是大月,总共有三十一天,在这个月中,我跟那个女人(妈妈)说了一百六十二句话,其中月中旬那一天最多。这个月,她打了我五次,淤青还没有好,经常会痛。她这个月总共上班三十一天,没有休息过,加班天数三十天,经常是凌晨两点以后才回来,还有一天她没加班,因为我过生日,她买了蛋糕,我数过,上面插着十八根蜡烛,生日快乐歌总共二十四个字。这个月,我跟爸爸总共打了一次电话,说了五个字,也就是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问了他要了五百块钱,他“嗯”了一声,还有另外四个字是“生日快乐”。我用这些钱烫了头发,买了衣服,路边遇到一个乞丐,我把余下的钱都给他了,他对我说,谢谢。这个月就是这样,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妈妈的白头发变得更多了,我数不过来,也就不记具体数目了。
蕴也常常半夜回家,因为家中总是压抑,沉重,她蹑手蹑脚打开门,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可还是有声音,是从她妈妈房里传来的,蕴打开了一道缝,是妈妈在呻吟,而男人是谁,蕴,不知道。
以后的一段日子,蕴常常会听到这种让她怨恨的声音,她无法阻止这种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她用拳头打着自己的耳朵,直到打出了血,夜就这样对她狰狞的笑。
她的身体变得奇怪了,常常会有恶心的感觉,而且月经也没有按照往常的日子来,之后去了医院检查,她怀孕了。她的妈妈没有像以前一样打她,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然后又像几年前一样失声痛哭,这一次,蕴只是轻轻的看着,没有再去拥抱,也没有说,还有我,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孩子,你真的要来吗?”
最后,她还是把孩子流掉了,帮她手术的大夫轻声的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了?”她不恼,只是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手术很顺利,她没有住院,只是叫妈妈带她回家,她妈妈面无表情的说:“蕴,你爸爸出了车祸,就在你旁边的抢救室里。”蕴低了低头,眨了眨眼睛,这时候那边抢救室传来了悲痛欲绝的哭声,然后她的爸爸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单,那个端庄的女人抱着孩子一直跟着,哭,只是大哭,蕴,觉得他们更像是一家人。
看着渐行渐远的女人和自己的妈妈,她抬起了头,一直向无限远的地方望着,望到了医院之外,望到了无边无际的天空上,望到了宇宙的尽头,望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地方是天堂: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在1995年已经哭过一次了,但是哭不能获得长久的幸福,那时候一切都是完整的,妈妈不能听到你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的哭声,现在的一切都已经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