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夜游的人在问,“姐姐,你睡了么?”
我轻轻的打开门,我看到了他。再次看到他坐在我的卧室门前……
他告诉我,今晚的夜显得格外可爱。他第一次希望夜晚能够在时光中无限延伸下去。他告诉我,在过去,夜晚的到来会将他折磨得疲惫不堪。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他,这样的我,曾经也许只有在他的梦里他才可以看得到。
“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陪着另一个人。”
他握着我的手说,“姐姐,坐下来吧,我想离你近一点。”
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一个平凡有些凉的夜晚,我们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姐姐,你知道么?一个人的灵魂是一粒种子,一旦种了下来,就再也离不开那个位置,不管他的躯壳游走在哪里。”
“……所以我们要握好那粒种子,不要轻易的把它种下……”
我没有想到,方亦寒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突然觉得,此刻的他是一个头脑睿智的大人了。
他说,“可是,在我们并不知道它是一粒种子时,我们就把它当做石头轻易的种了下来。我的灵魂在见到姐姐时那一刻就种在了姐姐的家,种在了绿岛六号。可是姐姐却更早的把自己的灵魂种在了爱琴海。我努力的长大,可是姐姐长大的更快,一步一步的离我远去。”
听到这儿,我不禁落泪。
他起了身,又坐了下来,他把我的头揽进他的胸膛。这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心跳,那种强有力且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说,“小时侯,在夜里,黑暗让我常常害怕。每晚,我们就坐在你的卧室门口,你就是这样搂着我的。”
“现在,亦寒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了。”
一滴一滴的液体打在我的面颊。它们似一张逐渐收缩的网,紧紧勒裹着我的心脏。
这些好象已经要遗忘的往事,其实它还一直驻扎在我内心深处。而亦寒把它刻划在他的心上。就如同我站在海岸上,看着辽阔的爱琴海,眼里只有那张发着光的脸和我与彦祖相依偎的身影。是的,如果人生是一条在大海上行驶的小船,不管它划向海的哪一片领域,在自己看起来它永远都是一座静止在海水中的小岛。
十二年前,那个陌生的女人来到了你的家里。在她穿着体面的身旁,你看见了他,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也许会成为你弟弟的小男孩,你看到了他的胆怯,畏缩的站立在那个女人身体旁,站着等待别人的接纳或遗弃。那时候的方亦寒穿着一双已经分不清楚颜色的鞋子,而且鞋子上面有个洞,轻轻的,努力的将脚丫子往里缩,显得十分窘迫,作着掩饰不堪显得很狼狈的动作。他在等待一个能够解救他的人。
“他是我和那个男人生的孩子,他死了,我本是想着把他送进孤儿院的,可天突然下起了雪。怎么办?你决定吧,我没意见。”
你看着那个将要抢走那个给你爱的男人的女人,她微笑着走向你的父亲,攀附在你父亲身上,蠕动着红得如血的嘴唇。你的父亲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那个小男孩。
你想要反抗,为被掠夺掉的爱进行反抗,为了你父亲的背叛进行反抗,而且是充满了挑衅,攻击的反击。你想了想,你要改变些什么,你要做这个决定,最后看了看他们一眼,愉快的走到他的身边。
“爸爸,我要他留下。”你一脸倔强固执地说。
你的父亲看着你那种超越自己年龄的表情,最后露出淡淡的微笑。
“好吧,你领他先到你房间去玩吧。”
你相信你这一步决定是正确的,而且到最后你赢了。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真正的懂得爱情么?
“亦寒本来就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谁都会喜欢的。”
我竭力想要使自己的声音放松些。
“姐姐,我经常幻想着同一个场景:姐姐穿着一袭白裙站在爱琴海的海滩上,是个高贵的公主。我走到你身旁说‘姐姐,我们回家吧。’你微笑着朝我点头,我带走了你,我相信自己能够成为带走公主的王子。”
方亦寒不紧不慢地说着。
是的,他爱着我,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感觉到。所以我请求父亲让他来美国接受另一种教育。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拥有一段无有希望无有结果的爱情是多么痛苦,所以我不要把这痛苦附加在他身上。
“姐姐,我会让你爱上我的,我会的。”
他是固执的,如我一般固执,为了爱愿意去做任何尝试改变,努力的使自己能够成为对方心目中想要的那个人,因为对方的厌弃自己的某种行为习惯不惜将身体最深处的这段基因撕扯掉。
“姐姐想要的太多,这份爱你要不起,也给不起。”我慢慢的闭上眼睛,“姐姐累了,要睡了。”
“姐姐只有一份爱,却分成好多份给别人,甚至忘记了要给自己留一份。你累了,想要紧紧地抓住一个人,所以你想要太多,又害怕超重的爱让人负荷不起。我一直知道,你想要得到赵叔叔的爱,也想要得到彦祖哥的爱。他们在你心里始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两面,一个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让你想要依靠,甚至是永远的追随,顺从。一个是扮演着孩子的角色,让你想要爱抚,始终不放手的去照顾着。事实上你并不贪心。事实上你把给彦祖哥的爱早已复制了一份给我,只是彦祖哥先走进姐姐的生命里。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不会责怪你的,没有人舍得责怪你。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以为再也没有人对我好时,姐姐给了我温柔暖和的拥抱,给了我爱。所以我不在乎我这里有没有姐姐你想要和想给的爱情。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他们的融合体,你会爱上我的,我们会回到过去那段日子,彼此信赖,彼此交换心里的想法,彼此扶持;再也不分开。”
他好象知道我并没有睡着,不顾我的想法继续说出心中一直想要说的话。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他从我的眼睛里轻易的可以看出我到底想要什么。他的这份洞察力令我害怕。
“姐姐,我们分开了多长时间,你还记得么?我们已经分开了八百九十九天。而姐姐自始至终都安坐在我心脏核心的位置上,没有什么人,哪怕是时间,都不能够使我将姐姐从那个位置移动半分。你真的睡着了么,姐姐?我知道你累了,那你就睡一会儿。”他的声音低缓而又真切。
他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庞,泪一滴一滴交错的打在他的手指上,打在我的面颊上。
我知道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需要任何证明。他总是宽容的顺从我的任性,只要我能开心,他会鼓励,陪着我做一切非正当疯狂的事。我的思维开始混乱而迷离。我必须坚决的阻止思绪飞扬,铁石心肠的关上耳朵,理智的命令眼睛不要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