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贵良六十好几了,头发象落上了一层雪似的,眼看着就全白了。忙了半辈子工作,老了老了,老伴杏花先他一步走了。他成天端着壶茶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似笑非笑的看着街上走过的人。
女儿飒爽虽说不是他的亲骨肉,可是从才满月就到了徐家,一块儿过了小三十年了。谁也没想到,徐贵良突然在报纸上登了个声明,与飒爽脱离了父女关系。
其实,杏花还没住医院的时候,徐贵良就有过这个打算,就是担心杏花受不了,就又搁下了。
徐贵良快到离休的年龄,才分上一套三室一厅的楼房。好是好,就是远了点儿。杏花住惯了城里,买东西上医院什么的都方便,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搬家。
可是,房子空着都没俩月,飒爽就打起它的主意来了。
“你们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住了啊。”
“你不嫌上班远就去住呗。”徐贵良不以为然的说。
“那好,我明天就搬家。”飒爽爽快的说。
“你可想好了,房钱、水电费,暖气费你可得自己交啊。”杏花坐在床边上叠着衣服说。
“那干吗呀!在家住不交,自己住就交啊?!我不交你就不让我住了是不是?”
“不交当然不能住了。你搬出去就算是独立生活了,还指望你爹妈呀!”徐贵良半开玩笑似的说。
飒爽噌的就冲到了床边上,脸背着杏花,把手伸在她鼻子边上:“拿钥匙来吧。我跟你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上回你赶我走,我没地方去又回来了,这次咱们就此拜拜了吧!”
杏花愣愣的坐在那儿,俩手按着那摞叠好了的衣服,一言不发。
“你还想要什么?”徐贵良沉重的说。
“就咱这穷的叮当响的家,还有什么呀?”飒爽撇着嘴说。
“咱老家还有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呢!那房契一直都在你奶奶的包袱里掖着,直到她去世的时候才交给你妈。”徐贵良慢条斯理的说。
“真的!原来咱家还藏着宝呢?当初我要是翻着就好了!”飒爽兴高采烈的说。
“你不用惦记着了,我已经把它捐给国家办图书馆了。”徐贵良平静的说。
“干吗呀你!卖了那可得好几十万呀!”飒爽跳着脚的在屋里嚷嚷着,埋怨完她爸埋怨她妈,怪她们没有发财的命,怨他们不会享福。
徐贵良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站起来跟杏花要了新房子的钥匙,转身递给飒爽:“从今天起,你就独立生活了,往后自己好好过,别给我们添麻烦就行了。”
飒爽嘟嘟囔囔的,还打算找她爸妈要钱买家具,不过,她看着他们俩一个一个的都进了里屋,就又把话咽回去了。
二
杏花是徐家的童养媳,十二三就到了徐家。她一直没生养,婆婆成天给她脸色看,动不动就甩几句片儿汤话给她,有时还拿纳鞋底子的针戳她两下子。
那年,大家伙都在轰轰烈烈的革命,疯了似的打倒这个,推翻那个的。
杏花不知道革谁的命好,就偷偷在家放起她那双小脚来了。
她特意做了一双圆口布鞋,把里面塞上棉花,把她那双缠了快二十年的小脚挤在棉花里,从鞋面上找着鼓起来的地方,拿手压了又压,好不容易看着鞋里的脚,象人家的大脚一个模样了,就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还是觉得脚底下有点打出溜,好在有拉在脚面上的那条宽扣袢儿,她的脚才勉强的被栓在了鞋里,走起路来还是甩嗒甩嗒的。杏花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改造好了。
杏花看着自己的改造成果,忍不住想乐。
杏花在劳保厂上班,革命轰轰烈烈的进行了一年多了,车间里好久都不生产了,机器上都拉出了蜘蛛网。
杏花有些日子没上厂里去了。老徐被批了斗,又让红卫兵抓去交待问题了。杏花跟她婆婆象惊弓之鸟,吓的连门都不敢出了。
杏花跟她婆婆草草的吃了半碗面疙瘩就关了灯,在外屋她婆婆的床上坐着。邻居家的大座钟叮当叮当的敲过了七下,没多会儿就有人拍杏花家的门。杏花的婆婆吓得身上不停的抖上了,杏花抓过盖在腿上的夹被子,捂着嘴不敢出声。外面的人小声的叫着杏花的名字,杏花定了定神,才听出来是后院的张大婶。
“娘,甭胆小。是我张大婶。”
杏花下了地,走到门口才摸着灯绳,拉开了灯。
杏花开了门,拉着张大婶的手,把她让进屋。杏花的婆婆眼泪汪汪的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大婶。
张大婶坐在杏花的婆婆边上,小声的说:“老嫂子,吓着你了吧!我这也是不得已,本来打算明儿再来的,又怕大白天的,让人看见了给您添堵!”
杏花她婆婆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谁还敢搭理我们这样的人呢?你上我们这儿来,我这心里热乎着呢!”老太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着张大婶笑了。
“老嫂子,我也不敢多呆,我这是求您帮忙来了。”
杏花的婆婆把手一挥:“别说这样的话,你这不是寒掺我们吗?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剩下还会喘气了,还能帮什么忙呦!”
“唉。要是但分有点儿活路,我都不做这个孽!是我城外头的叔伯妹妹同村的一个妇女,男人喝了敌敌畏死了俩月了,家里还有一儿一女,上个月又生了,这回还是双伴儿。俩小姑娘子可水灵了,就是家里养不起。这不,大伙就劝她送出一个去,送个好人家,孩子也省的挨饿不是!她都哭了半个来月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肉啊,是不是?可是舍不得也没法儿,总不能看着孩子们饿的哭吧!”
杏花的婆婆看着杏花,杏花看着婆婆。俩人被张大婶说的这个事儿惊呆了。她们虽然都明白张大婶是想把孩子送给她们家,但是,家里人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把人家的孩子领回来…………再说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又只有她们俩女人在家,想当家也做不了主啊!
张大婶看她们都不说话,就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们也琢磨琢磨,要是有心呢,咱们就抽个空儿去看看。也不远,有个半天就回来了。”
张大婶说着就要走,杏花一个箭步奔到门边上,咔吧把灯拉灭了。
张大婶摸黑儿出了门。杏花关了门,站在门边上借着院子里的一点光亮,在黑暗中观察着她婆婆的动静。老太太还坐在那儿,只是身子已经靠在被窝跺上了。
杏花慢吞吞的走到水缸前面,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的灌下了肚,这才觉得嗓子眼儿不那么烧的荒了。
后半夜房顶上的野猫在对门那院的房上闹腾开了。杏花一直没睡着,她屏住气听着外屋的动静,直到听着她婆婆不翻身了,心里才踏实了点儿。
杏花挺想去看看那个孩子。她从跟老徐成了夫妻那天起,就希望自己能有俩姑娘一个儿子。姑娘漂亮,好打扮,扎个小辨系上个小绸子的,怎么看怎么可心,大了又跟娘一条心,嫁出去多远都惦记着家。生上个儿子那是得给老徐家续上香火。可是等了十几年了,她就是不开怀。也就是解放了,要是在过去,要是老徐没出来革命,她杏花早就被休回娘家不知道多少年了。
家里没个孩子是显得冷清了点儿,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抱个孩子回来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老徐不在家,她做不了主还是小事儿,就怕万一哪天再革命革到孩子身上,可就遭了难了!…………
杏花翻来覆去想东想西的,没多大功夫天就亮了。
第二天,杏花等着太阳高高的了,就端着个盆子夹着个筛子,到院里的水龙头边上洗芝麻去了。
“呦,从家里带来的吧?这城里可买不着这稀罕玩意。烙个糖火烧什么的,没这东西它就不像那么回的事儿!”张大婶打开了水龙头,嗓门嘎崩脆的说。
“大婶,您明儿要是得闲儿…………”杏花声音有点颤。
张大婶把水开的大大的,借着水声小心的问杏花:“你想好了?咱们去看看孩子?”
杏花点点头。
水哗啦哗啦的放着,张大婶回头看了看周围没人,赶忙对杏花说:“吃了饭,你就上大华电影院那个车站那儿等我,我是打着今儿去的主意的,都从副食店买了代藕粉了。”
张大婶关了水龙头,拎着大半桶水,快步流星的走了。
杏花跟张大婶坐着咣咣当当的公共汽车,又倒了一趟郊区车,咣荡的都快散了才到了顺义。太阳还老高呢,张大婶也没上她妹妹家去,带着杏花直接就奔了要送孩子的人家儿。
家里的大门开着,她俩叫了几声,也不见人出来,就进去了。刚从太阳地里进到屋里,杏花眼前还有点儿花,站了一会儿才看清,屋里挺黑的,到处乱七八糟的,象是有日子没收拾了,根本就不像住着人的样儿。一个瘦小的小姑娘站在炕边上,正咬着红薯,咬烂了就往炕上躺着的俩孩子嘴里抹。炕上靠着窗户那儿还坐着一个瞪着大眼睛的秃小子,也正啃着红薯。
张大婶拉着杏花凑过去看了看,躺在炕上的俩孩子身上裹着的,象是一条被单子撕的包裹布,俩孩子长的小鼻子小眼儿的到是挺招人喜欢的。
杏花象是被炕上的俩孩子吸住了魂似的,怎么也看不够那两张粉嫩的小脸儿。张大婶已经从布兜子里掏出了一把杂拌糖,俩大点的孩子,坐在炕沿上津津有味的吃上了。
“大姑娘,你娘呢?”张大婶问。
“下地去了。”大姑娘细声细气的说。
“替婶去喊你娘回来。说家里来亲戚了。”
“嗯。”
大姑娘一溜烟的跑了。
三
杏花给了孩子她妈些钱,留下了几块花布还有粮票布票什么的,给孩子换了块软乎乎的小布重新包好了,就跟着张大婶又坐市郊车又倒市区车的折腾回了家。
一下车,张大婶就装的跟从来都不认得杏花似的,一人儿径直回了家。杏花手里抱着孩子,心里象是揣着个欢蹦乱跳的小兔子,鞋里的棉花也像是让汗泡湿了,走起路来跟掉了鞋底子似的那么褂嗒着。从车站到院门口那一截路,也象走不完一样,她浑身的汗都出透了,使劲的往家赶。
杏花咕咚一下撞开了门,她婆婆正端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举着鸡毛掸子,怒目而视的盯着她呢。
杏花一脸的汗,大口的喘着气,冲她婆婆舒心的笑了。她婆婆一眼就看见了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扔了鸡毛掸子三步两步就窜过来了。
杏花把孩子顺势递到了她婆婆怀里,自己已经眼泪汪汪的了:“娘,水灵吧。这是老二,我瞅着她胖乎点儿,就抱来了!”杏花的心还在突突的跳着,喘着粗气说。
杏花的婆婆抱着孩子,抿着嘴笑了。她心满意足的注视着孩子的小脸,回头对正举着水瓢咕嘟咕嘟喝着凉水的杏花说:“呦。瞧这小模样长的,跟咱老徐家人一个样儿。”
晚上,杏花家的灯一直亮着。杏花的婆婆从吃了饭就开始翻包袱,找遍了家里收拾着衣服的包袱,挑出两块看着鲜活的花布,又是裁又是缝的,在灯底下坐了半宿。杏花也趴在床上不错眼珠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孩子来了十来天了,老徐才被放回来,一家人悲喜交集的偷着哭了。老徐看着从天而降的孩子,更是喜的热泪盈眶的。
“我受点罪没啥。要不是把我拉出去了,家里还冒不出孩子来呢!”
“尽说些个疯话!那是命里该着咱们有孩子,就算你媳妇不中用,老天也不亏待咱们!”
“是啊,是啊。这可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这不,眼前一亮,咱这日子又红火了。”老徐一双大手兴奋的拍着自己的大腿说。他的心情也象从万丈深渊一步窜上了老高的山顶,眼前顿时就豁亮了,心胸随之也开朗了。
“孩子叫个啥名了?”
“小名就叫了福子。我跟娘就等着你回来给咱孩子起大名呢。”杏花骄傲的说。
“这小丫头片子有福,生在这女人也有本事的年头,不像她妈那么没用!”杏花的婆婆说着,自己偷着笑了。杏花看着婆婆也笑了。
“时代不一样了,女人跟男人一样了。对!咱们孩子就叫飒爽吧。听着多有精神,长大了也当个能干的女干部!”老徐说。
刚一入冬飒爽就得了气管炎,成天是她妈抱着跑医院,她奶奶在小煤火炉子边上熬中药,一家人成天被她折腾的俩眼圈发黑。
飒爽从小就没上过幼儿园,她奶奶老是说孩子身体不好,怕到那儿受了委屈。她奶奶象看着眼珠子似的,成天围着她转。院子里的孩子都爱找她玩儿,她家有别人家都买不起的漂亮玩具,可是飒爽她奶奶护犊子,一个个的把人家孩子的家长都得罪光了,谁家孩子老吃亏,做父母的也不干呀!再说,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一会儿她把他打哭了,一会儿他把她推个跟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可是,飒爽的奶奶一看见飒爽咧咧嘴,就得把人家孩子吓唬一顿,那孩子一哭,家长出来领回去,下回就不让跟飒爽玩儿了。
飒爽上了学,老师都说这孩子有点笨。可是笨归笨,要是努努力还不至于什么都学不会吧?
回了家杏花就训她。飒爽站的直直的,垂着脑袋抹着眼泪。她奶奶又心疼了:“得了,得了。孩子也在外头跑了一天了,是个鸡都该回窝了。别跟她过不去了,今儿没学会明儿再学,赶紧收拾收拾歇着吧!”
奶奶卷起飒爽的书,胡乱往书包里一杵,就拉着飒爽的胳膊睡觉去了。
飒爽她爸爸成天在外头忙工作,奶奶六十多了,腿脚开始不大利落了,家里家外就忙她妈一个人。要是赶上哪天炉子灭了,等她妈回来再笼上火,晚饭就得七点多才能吃上。她妈就交待飒爽,每天下学回家先打开一点儿炉子上的风门,挑下来炉盖儿,再续上一块媒,等她进了家门就能马上做饭了。
飒爽就象从来都没听她妈说过这回事儿一样,放学回了家就直奔那个方饼干桶,吃完江米条吃动物饼干,吃完动物饼干再到柜橱里,用手指头杵上来一块芝麻酱吃。都吃过一抡了,还得在小厨房地上的菜篮子里翻翻,看看有没有西红柿黄瓜什么的。
飒爽的高中就是在学校兑付日子,不过上课的时间她到是一点也不耽误,她早就把上初中时不写作业省下来的坐标纸,描上了钩针花样。天天上课时低着头,小手灵活的飞针走线,一节课下来能钩俩花儿呢。
等飒爽钩完了一个一米大的圆桌布,她的高中也就算毕了业。
四
飒爽的奶奶高血压,年岁大了,腿脚不利落活动的又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飒爽的妈也是个穷命,厂子里刚开始有奖金有肥皂发,她就摔伤了腿,退休在家吃劳保了。
飒爽每天只管上班下班,回家就等着吃饭,吃完了饭不是找个桃儿就是抓着条黄瓜,就上后院晓玲家看电视去了。她妈扶着窗台,一步一挪的收拾饭桌子,洗洗涮涮的还得忙活个把钟头。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象个疯丫头!”
“娘。还不是您宠的。谁敢说她个什么呀!您看看人家赵大妈家小琴,人家也是上完高中就不上了,人家现在天天上着班还上夜校,我看人家孩子有出息。”杏花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
“那是人家的福。吃的了那份苦,受的了那份罪,是能有出息,可咱们这孩子不是弱些吗。”飒爽的奶奶若有所思的说。
“得了您。咱家老徐小的时候身子骨也弱呀,咱祖爷爷那时说什么来着——给我念书,念不好别吃饭。”杏花到了一茶杯水递给她婆婆说:“您吃了药再躺下啊,别又忘了。”
婆媳俩在灯底下坐着。三十来年的日子一起过来了,她们在彼此的心里,都象被岁月磨光了的井台上的石头一般,光滑明亮了。她们还要共同面对的事儿,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孩子。谁都不愿意说出来,可是,谁都在心里疙疙瘩瘩的。
那年夏天,飒爽她们小吃店跟外商合资,要拆了建大酒楼了。飒爽她们都拿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回家待岗,等着建好了大酒楼再上班。飒爽在家呆不住,天天除了去看电影就是去滑旱冰,后来又看见了她们同事纹了眉,剌了双眼皮,她也赶快照样学样,把自己收拾的跟电视剧里的演员似的。
飒爽她奶奶病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吃饭都得儿媳妇喂了。飒爽从来也没帮过她妈一把手,还成天跟她妈念央子,嫌家里吃的不好了,嫌她妈还不买双缸洗衣机了。
“那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生在咱们这个穷家。你爸爸没本事,当个官,还没胡同口卖茶叶蛋的挣的多。你妈也想要强,就是文化差,干不了挣大钱的差事。你长本事就行了,奶奶指望着你呢!”飒爽她奶奶闭着眼睛说。
“说的也是吗!你们看看人家,张奶奶家的大儿子出国留学了,人家这下儿有了海外关系。赵奶奶家的淑媛上外企了,每天上班还有小车接小车送,人家小琴嫁到香港去了,咱们家就太没人样喽!我摊上那么个在清水衙门当官的爹,再加上一个老早就退休吃劳保的妈,咱们家这个档次能跟人家比吗!”飒爽吐沫星子乱溅的说。
“飒爽,你什么意思?你爹你妈耽误你了?你凭良心说说,我们怎么对不住你了?!”杏花说话的声儿都叉了。
“你们也甭不爱听,我在外头老是觉得矮人家半截!”飒爽坐在床上,俩手撑着床边儿,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
“是吗?人家小琴上夜校的时候你怎么不跟人家比呀?!人家张奶奶家的双庆会两门外语,你怎么不跟人家比呀?!人家淑媛书念的好,下学回来就张罗一家人的饭,从来不让她娘操心,你怎么不学着点呀!”杏花越说声音越大,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喘了。她气得眼里象是能窜出火苗子,回过头抄起茶盘上的茶壶就摔在了地上,俩手不受控制的哆嗦着:“你给我走,看哪儿好上哪儿去!走。永远别让我看见你!”杏花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那儿直打晃。
飒爽的奶奶一辈子没见杏花大声说过话,她支起身子,拼命伸着胳膊想叫杏花,可她越是急就越说不出话来。就那么伸着胳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飒爽摔门走了,看着杏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她奶奶出完了殡,飒爽才潇洒的从北戴河回来。
五
杏花病得已经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天天还是惦记着老徐在家吃不上喝不上的着急。飒爽偶尔会在她床前露上个脸,呆不上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又没影了。
“她爸爸,飒爽这孩子八成是指望不上了。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能给徐家生上个一男半女的”
“这两天我心里也掂量过,当初咱们没孩子,娘老是跟你过不去,其实没有就没有了,也难说那就不是福分?!”徐贵良说。
“事后诸葛亮!什么都让你说了,当初你拦着来着还是劝着来着?”
徐贵良笑了:“说来说去还是娘有福,这辈子她没少让你受气,最后还是你给她送的终。”
“我欠你们家的!要不是你们家花两担苞米买了我回来,我早就饿死了。”杏花虚弱的说。
“得了,甭抖搂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了。想开点儿…………徐贵良拍着杏花的手,眼泪沿着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200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