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弯的山间小路,穿过密密的丛林,蜿蜒盘旋到山的顶峰。站在山脚下,总是看不到路的尽头——映入眼底的是笼罩在山涧千奇百怪的浓雾。
……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男人,头发不是很整齐,还可以说得上是凌乱,身上穿件厚厚的棉袄,背个背篓,手里还提着一个黄挎包和一个军用水壶,看他走路的姿势,背上的东西应该不轻。这个背影在每个周的星期五都会在此出现。
此人,名叫石头,四级士官。石是他的姓,头是名,这个名字和他的走路姿势和身份都很和谐,因为他是这座山的守线兵,也可以说是这座山的主人,因为这座大山里就住着他一个人,他在这里已经整整呆了整整十三年,他来到大山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可现在已经是一个快满周岁小孩的父亲了。
十三年前的元旦刚过,刚上完高中的他,被一张张贴在小镇显眼出的征兵广告吸引了,着实在他那充满憧憬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特别是那个“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大红字,虽然字写得不好看,还可说得上是难看的字,可在石头的心里,丝毫不会影响“光荣”二字烙在他心头的分量。因为,自去年父亲丢下他和他娘走了后,他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光荣,因为从前父亲的光荣带给他的光荣太令他荣耀了。现在,久违的光荣二字,好似一个怀春少女的手,轻轻撩拨了他那根几乎接近脆弱的心悬。这种感觉,就好象是收到了他喜欢的那位伶村姑娘的情书般的兴奋。石头怀揣着梦想早早的回到了家。今天,他做任何事情都显得很有劲。晚上,他几乎是含着久违的微笑入睡的。
镇上,报名的人很多,挤满了那个坑坑洼洼的乡镇办公楼前的球场,当然有些是来咨询的,也有的来报着玩的。可石头明白,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石头也在人群里等待着,并偷偷的想自己的未来,特别是想着如何让自己和妈妈再次光荣……
正想着,就轮到自己了,石头的心里象揣个小兔子似的,刚才想好的豪言壮语都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特别是武装部长身上的那身军装,好象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威严,在加上他沙哑声音的提问,石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就抬头走出了人群,反正他离开时武装部长是笑了的,旁边的人也是鼓掌了的,石头心想,自己肯定回答得不错。
体检那天,人好象少了许多,石头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光荣二字始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象放电影一样,始终挥之不去。
在前面的所有检查中,都很顺利。体检结束后,石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为自己的体重自豪着,但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光荣。体检医生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小伙结实,适合当兵”。当时他情不自禁的抬了一下头。但令石头有些放心不下的是,有个长得不是很好看女医生,说他的手上有块疤,着实让石头紧张了一下,心里也呵噔了一下。本来开始说这次招的是海军,对身体要求很严。有伤疤就不会过关。在石头的心里没有什么严不严,只觉得海军衣服比较洋气,等穿上军装,邻村的那位姑娘就不可能不喜欢自己。所以,此时,光荣在石头的心里是变了形的。
石头身上这块疤,是他小时候和父亲上山砍材时留下的。至于怎么捞上的,石头也记不清了。如果因为这块疤,而使那个不漂亮的女医生不要他,石头是想不通的,甚至是有怨恨的。他此时又有些责怪起给自己带来许多光荣的父亲来。
说起石头的父亲,原来是参加过抗日的,后来也参加过抗美援朝。但在石头心目中,抗日比参加抗美援朝更光荣。因为在石头上小学时,老师经常提的就是小日本,特别是小日本制造的南京大屠杀。至今在石头的心头还埋藏着阵阵的恨,小日本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那个狗日的,因为石头一直在心头这样叫小日本的,其实他内心真的不想这样骂人。即使是小日本。
父亲那个挂在家里炕上的那个有些陈旧的抗日英雄奖章,更增添了石头每次回家后对父亲的崇拜。,这枚奖章是父亲在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中,父亲一人干掉了八个小日本,包括一个日本军官时,军长亲自给他戴上的,这枚奖章的光荣还一直延续到几次县里请父亲去做英模事迹报告会时。那时,父亲带给石头的光荣感是充满全身的,甚至是渗透到每根毛孔了的,虽然后来国家给父亲的照顾不是很多,但石头心里感觉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石头要的,是那枚奖章带给他的光荣。石头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石头的父亲在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对跪在自己床前的石头一个劲的指着挂在炕头上的那枚奖章,石头当时也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好象此时的石头已经接过了父亲身上的光荣接力棒。
在父亲去世的几年里,那枚奖章仍然挂在原处,可奖章身上的光荣却在慢慢淡去。所以石头心里很不服。
石头在新兵的训练中,表现得比其他的战友都好,也特别能吃苦,同来的老乡都在一旁嗑瓜子聊天,石头却一人在训练场上偷偷的训练。老乡们因此还疏远了他。可每次在连军人大会上,连长都点名表扬了他,此时,石头的光荣感有点回升的影子了,他走路是姿势也有些变了。但石头心里明白,更多的光荣还在后面,他要在部队里象父亲一样。
在新训结束时,石头最想去的就是侦察连,当一名驰骋战场的一名侦察兵。石头自己也觉得自己最适合当侦察兵,因为自己有着大山一样结实的身体。
当一批批的新兵陆续被机关接走,说是给首长当公务员和当驾驶员,石头心里不羡慕。因为石头要的是当侦察兵。石头也觉得连长肯定是公正的,会觉得自己适合当侦察兵,会把自己放在侦察连的。可后来根本不如石头所愿。石头后来是被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结实的老兵接走的,来接他的老兵看起来很不象个侦察兵。石头跟着老兵坐了一天的车,来到了离团部很远的一座大山上。在去大山的路上,随着颠簸的汽车,开始石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来接他的班长,“我们要去那里?”,因为在新训时班长们教过他,不该问的别问。石头就乖乖的坐在班长后面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侦察兵梦。
当石头坐了一天的车到山顶时,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所以也没有去问班长,“大山是不是侦察兵的驻地?”。
第二天,石头准时醒来,因为他好象听到了军号声。当一眼望去,除了小山就是大山时,才听班长说自己不是什么侦察兵,这里也没有军号声。石头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偷偷的跑到营房后的大山上着实郁闷了一阵子,想到自己的那个光荣和父亲弥留之际的嘱托,石头心里好想哭,可就是挤不出眼泪。
后来,石头听班长的一个团部老乡说,本来这次分兵是本着本人自愿和用人专长的原则,比较公平公正的。可因为和石头一个班的湖北新兵偷偷给班长送了一包烟,就因为这包烟,班长就让他顶了石头的名去了侦察连。当时,连长还提到了石头的名字。石头听到后,在他心里艰难建立起来的光荣感好象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这次,石头看不起的是他的老乡。
石头在这座大山里一呆就是十三年,他来时栽的那棵松树也长了好高好高了,接他的那位班长也退伍了。班长走时,留下了教石头做人的道理和一本厚厚的写满设备维护问题解答的笔记本。班长走时哭了,哭得很厉害,是抱着那条大黄哭的。石头站在旁边也哭了,班长上车时说了一句话,“当兵光荣”。声音很大,着实可以穿透大山。这句话是对石头说的,好象也是对他自己说的。说完,班长转身上了那辆接自己上山时的那辆大卡车。
石头也不知道自己这十三年是怎么度过的,总觉得自己少了些当兵的样子,更谈不上有光荣感了。在大山下的小镇上,石头听到了在小镇流传的一句顺口溜:“远看象座山,近看象烧碳的,在走近一看,哦,原来是通讯站的”。也就是这句顺口溜,让石头迷失了好一阵子。即使是年年被团里评为“先进单位”,说是单位,其实就石头一个人,还有那条班长养大的“大黄”。石头还是感受不到父亲的那种光荣。
自从去年那次事件后,石头立了二等功,还得了一面锦旗。同时得到了那个女人。此后,那久违的“光荣”又悄悄在石头的内心深处疯长。
那是在去年年底,春节将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货,以度过一个快乐祥实的年。石头也有这种愿望。此时的小镇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但在热闹下面也隐藏着犯罪分子的阴谋。
到周末了,石头象往常一样背着那个背篓,下山买年货。
在石头买了满满的一背篓年货,急着往家赶。当他走到山腰时,隐约听到树丛里有人的声音。此山方圆数十里,就住了两户人家,怎么会有人此时还在山腰呢?石头没仔细想,石头猜想可能是大山下的老乡在山里砍材。但待石头正想继续赶路时,好象听到了有女人的声音,仔细一听,好象是在哭。石头就觉得有些纳闷了,怎么会有女人在此地哭呢?因为石头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听到女人的哭声,除了在父亲去世时听到妈妈哭过,但哭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啊。此时,那个邻村姑娘的影子又在石头的脑海里闪了一下。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力量,石头放下了背篓,悄悄的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大黄在他的后面啜着粗气,也正是与了大黄的这股粗气,增添了石头前进的力量。当石头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就隐约看到了一个男子,头发胡子都很长,而且比较凌乱。在石头的印象里,只有村里那个近百岁的老人有这样长的胡子。在男子旁边的地上,横坐着一个女人,因为是背对着坐的,石头没看清女子的面容,从她背影和声音看,此女年龄应该不过二十五,同时还可猜出该女子应该不丑。只见那个男子一手拽着那个女人,另一只手拿着把匕首,顶在女子的腰际。石头看着,好象是被吓傻了,慢慢蹲在了路旁的树丛里。后来听石头说,他不是怕,是因为他好久没有见到过女人这么迷人的腰了,所以这个女人的腰着实让石头好象迷了魂一样。
石头虽然没有当上侦察兵,但他身上还有侦察兵的那股虎劲,所以他不怕那个男子,更不怕他的匕首。再说石头从小想有机会象父亲一样和小日本好好干一场。以找回父亲丢失的“光荣”。此时,在石头心中,那个男子就是他心中的小日本,因为在石头内心里小日本只是个憎恨的代名词。石头真想直接冲上去,象父亲一样找回那个神圣的“光荣”。
那个男子一直一个劲的拽坐在地上的女子,可女子也一个劲的哭,石头看着看着就想笑,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演。但他怕笑出声来。
突然,远处山脚下,隐约传来有人声,夹杂着狼犬的叫声,这声音好象越来越近。石头还好象看到了从树丛中闪现出了绿军装。这行人好象是冲这边来的,狼狗窜在前面,头低着,嘴几乎擦着地面,舌头长伸着,口里同样和大黄一样啜着粗气。石头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劫持”两个字。“妈呀,不会让自己碰上吧,那可以要出人命的”。其实石头遇到这样的事,心里还是虚的。虽然来大山后石头也看了些电影警匪片,但石头看得不多,因为石头说看这些不带劲。石头看得最多的,还是在去年团保卫股下发的一盘安全保卫教育片,就那盘片子,石头反复看了记不清多少遍了,现在都放不出来了,但石头还是好好的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柜里,和自己喜欢看的书放在一起。
石头很少去大山下租片子看,更不要说是买了,团里给配的影碟机已经好几年了,现在看起来还是新的一样。石头不是不想看,是怕花钱。石头把每月的工资都计划得很细。除了每月给自己资助的贵州一九岁女孩寄30元钱外,剩下的都基本上全部寄给了妈妈,是妈妈说给他退伍后讨老婆用的。其实在石头心里,就是不把钱存来讨老婆,自己也会给妈妈寄去的。再说妈妈答应给他讨老婆,石头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狼狗越来越近了,狼狗后面的军装也越来越清晰了。
此时,那个持刀男子慌了,直接用匕首放在了那女子的脖子上,嘴里说些什么,石头听不见。反正从其表情看肯定是威胁的话。石头此时已把背篓放在了地上,用手抚摩着大黄,大黄温顺地蹲在石头的身边,眼睛和石头一样死死盯着那两个人,只是大黄瞪的应该是那个男子。好象是等待着石头的一声令下就冲锋下去的架势。
一个不大的石子不小心从石头和大黄蹲的地方滚了下去,不知道是自己弄下去的还是大黄弄下去的。石头狠狠瞪了大黄一眼。眼里含着埋怨。那个石子不偏不移正好滚在那个男子的脚边,男子本能的往山上望了望,眼里含着凶光。石头感觉好象是看到了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又看了眼大黄,浑身就好象有了支撑的力量。石头心里明白,大黄就是他的战友,山下的那些“军装”还不是,因为太远了。石头按捺不住了,用手拍了一下大黄,大黄就一个虎跃,冲出了树丛,直奔山下那男子跑去。石头也顾不上多想,也胡乱从身边抓了根木棍,向男子冲去。
两个回合下来,那个男子或许是做则心虚,在打斗中占了下风。
待山下的“军装”追到时,石头正骑在那个男子身上,大黄在咬着男子的一只脚,那个女子还在旁边一个劲的哭,匕首还在男子手中。在”军装”和狼狗的帮助下,那个男子和女子被分别带走了,带头的只简单的问了石头的名字和单位就走了。
石头又背着背篓上山了,现在大黄走在了石头前面。或许是刚才战斗的胜利,大黄走得更有气势些了。石头心里也一样。
回到大山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一天,石头象往常一样正在维护设备,突然大黄跑到他身边,一个劲的摇尾巴,还用嘴咬拉石头的裤脚。石头纳闷着跟着大黄走出机房。只见山下来了一队人,敲锣打鼓。走在前面的好象就是那天在山下抓那个男子的“军装”的领头人。走在旁边是那天被劫持的那个女子。石头好象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不明白。
一阵热闹后,那队人走了,石头什么也没有留住。因为当时那个姑娘一直拉着石头的手也一个劲的哭,石头说些什么也忘了。此时闪现在石头心里的还是邻村的那个女孩。留给石头的是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擒魔尖兵”。虽然没有光荣二字,但在石头心里,好象比父亲的那个“光荣”还要“光荣”。
转眼就到春节了,石头觉得这段日子过得特别快,特别是每晚睡觉前,看到挂在床头的那面锦旗,石头就想着要是日子能倒着过多好啊。同时想的还有那个姑娘的腰。想着想着,石头就睡着了,嘴角带着微笑……
第二天就是春节了,石头把园内园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心里象马上要结婚似的甜。突然,电话象军号一样的响了起来,这个铃声是石头专门设置的。团里组织干事在那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石班长啊,你在那里还好吧,快到春节了,团首长委托我给你拜个年,说你在那边干得不错,领导很高兴。另外,上次因为你协助地方抓获了通缉了好几年的毒贩子,并解救了一名地方女大学生,团党委给你申报了二等功,很快就会批下来”说到通缉,石头握电话的手使了使劲,头也微微抬了抬。回答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高壮了。
“机关也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啊,有什么情况和要求及时给我们说,还有上次你救的那个女孩啊,还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呢——”
提到那个女的,石头心里有咯噔了一下。“邻村的那个姑娘就让她靠边吧”,石头此时是这样想的。这个组织干事,是和石头同年兵,当年就是因为他给班长送了一包烟,分到了侦察连,后来考上了军校。挂了电话,石头心里有点不爽,是针对这个组织干事的。
晚上,石头自己对着那面锦旗多喝了几杯,给大黄的骨头,肉也多了好多。
石头的二等功很快就批下来了,接到通知的那天,石头又对着锦旗多喝了几杯。因为就在当天,他还收到了,那位女大学生的信。
节后的休假中,石头按期回到了大山,和他一起上山的,有一个新兵,还有一个女人,不是石头邻村的那个姑娘,而是那位女大学生。
一年后,石头和那个女大学生有了个小“石头”,人们都说长得象石头。
大山的雾依然飘着,让人仍然捉摸不透,在这里拍电视的剧组也一茬茬来着,又走了,大山好象因为石头的那次奇遇而变得更有灵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