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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六回 争权利蒋贾窝里斗 保地位狸猫换太子)

  川江女儿红 第六回 争权利蒋贾窝里斗 保地位狸猫换太子

  上回说到薛振川和唐九公满腹疑虑地离开了雨坛寺,但心里却对广智和尚的言谈举止总觉得不正常,抱着一种凝虑,觉得智聪大师的突然失踪一定与广智和尚有关,智聪一定遭了不幸,可是又没有什么证据来说明智聪大师遭了暗害,也没有什么证据来说明广智和尚就是凶手。二人只是个人的猜测而已。不过,他俩都表示愿意费尽精力和时间,下功夫查出智聪大师失踪的真正原因。

  他们回到家时,人们正要去干活,见薛振川回来了,正要问个究竟时,蒋贵善和贾忠诚二人怒气冲冲地走来了。

  薛振川硬着头皮把他们迎进了堂屋,吴月珍给他们端来了茶水,拿来了水烟。

  蒋贵善坐在太师椅上,跷起二郎腿,慢慢地品了一会儿茶,又烧了几泡烟,打量了一阵屋子后,满脸的怒气一下子消失了,和颜悦色地对薛振川说:“哎,薛师,你真正是一个大能人,才几年光景就把一个家搞得这么好,整整洁洁、归归一一。你看原来是啥子样子,现在又是啥子样子?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呀!”

  “蒋总管太夸讲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我成天都在外面穷跑,很少落屋,这个家都是我内人在打整,乱七八糟的,请蒋总管不要见笑!”薛振川见蒋贵善今天喜怒无常,脸色瞬息万变,也不晓得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坐下来,陪他们说话。

  蒋贵善更是兴奋了,说:“薛师,普天之下,恐怕就要数你的福气最好了,娶了一个又美丽又能干的堂客,一个女人,又带了几个小娃儿,能把这个家操持得如此这般的好,也真是一个天下奇女。难怪兴隆场的人都称赞、羡慕你们两口子哟!”

  薛振川见乡亲们都在外面等着的,自己又急着要去上工,哪里有心思陪他在此摆闲龙门阵,但又不好独自离去,对大伙儿说道:“哎,大家都进来坐吧!蒋总管也不轻易来一趟,听他讲一讲,也胜读十年书嘛。”

  多数人都跒进屋来,各自找凳子坐下了。

  蒋贵善也不晓得薛振川是捧他还是讽他,兴奋而得意地说:“薛师,你太抬举我了,我还不能算一个圣人,没有多少学问能启迪大家。其实,我今天来倒想诚心诚意的请薛师帮我一个大忙。听说薛师过去是重庆仁字号的五爷,和田大爷、范大爷、陈大爷、石大爷、彭大爷是八拜之交,还换过生死贴子,是不是呀?”

  薛振川见他问得莫名其妙,心想:他连这几位大爷面都没有见过,哪里来的八拜之交,互换贴子之事哟。但见蒋贵善和贾千的双双到来,有些明白蒋贵善的话意和用心,岂能点破,只好敷衍说:“过去之事,蒋总管也晓得,只蒙几位大爷超拔,沾了一点光,不足挂齿。蒋大管家平时并不轻易出门,今日高抬贵步,一定有啥子要事示意我们?”

  蒋贵善说:“薛师有时间一定抬个贵步,把几位大爷请来,屈老太爷很想结识他们几位,可惜无缘,一直高攀不上。前几天才听说薛师与他们是拜把子弟兄,高兴得几天晚上没睡好觉,希望你无论如何要帮上这个忙。事成之后,老太爷有重赏的哟。”

  “好,有时间我一定去!但不需要啥子重赏,都是本乡本土的嘛。”薛振川含糊其词地回答道。

  “那就劳驾你了,首先让我代表屈老太爷多谢你,有了他们几位大爷作靠山,我们还怕谁呢?谁敢兴风作浪,恐怕性命难保。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一下薛师。本来嘛,现在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屁股都难挨一下凳子,哪有时间听我胡说八扯的。可是,我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薛师,对不起众位乡亲们。我们这位贾兄弟,大家都认识吧?他真有本事,二郎神长了三只眼,噢!月珍妹子,你们都来听一听,他多长了一只眼睛,把你们家的小双非要说成是屈老太爷的侄孙女屈贵芳,也不跟我打一个招呼,或者先来吴家咀核对一下,就赶忙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的脾气,大家是晓得的,不认真倒罢,一旦认了真,那是皇帝老子也不认的。这欺君之罪我可是担当不起的呀。今天我把贾兄弟叫来了,三人对六面,当场搞清楚。免得今后有人背着我言三语四,说长道短,暗箭伤人。哎,哎,月珍妹子呀,小双在家吗?”

  闻香、小双都在吴月珍身边。吴月珍一见蒋贾二人到来,早明白他们来的目的,经过努力克制,已镇定住了心绪,开口说道:“贾兄弟,那请你好好地看看,这两个人哪一个是你要找的人嘛?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俗话说的好,狗咬人有药医,人咬人无药医。话说拐了可以纠正,人认错了可是一条生命,别说我不依教你,我薛大哥不依教你,恐怕在场的乡亲们都不会依教你的。”

  吴月珍话声一落,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贾麻哥,你不要为了能插上根野鸡翎子,就像疯狗一要乱咬人哈!”

  李帮武一捏拳头,骂道:“贾千,你龟儿子不落教,我们也不会认你的黄。”

  吴月珍接着又说:“再说,我薛大哥也是一个在世上显面露脸的人,跟屈家关系也不错的,不要因为这件事双方都成了仇人,你贾兄弟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咱薛大哥一身清白,仗义行事,从没有亏待过别人,也从来没有受过小人的诬陷诽谤,要是气得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吴月珍虽说是一个女流之辈,也不会让你有清静日子过的。”

  薛振川真佩服妻子会说话,也没有多讲一句空话,便指了一下闻香和小双姊妹二人,向贾千问道:“贾兄弟,你看一看,她俩哪一个是屈贵芳?有没有屈贵芳?”

  贾忠诚被蒋贵善强拉硬拖地拽来吴家咀,本已被动了,又见蒋贵善先发制人,大拉关系,与薛家和众乡亲的感情首先拉近了一步,自己则完全处于一种孤立无援、与众为敌的境地,端起茶碗的手都直发抖。他努力镇定下心来,仔细看了一阵小双和闻香,直觉得这两人真正像一个妈生的一样,一般高矮,一般胖瘦,一般打扮,五官一样,肤色一样,连头发都一样,根本认不出谁是屈贵芳了。他不敢贸然乱指,怕认错了人脱不了身,走不了路。但也不甘心就此失败,这是他第一次为屈长鑫屈老太爷办事,第一次就办糟了,屈老太爷是不会再信任他的,甚至会把他作为替罪羊抛出去的,在乡亲们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做人了。更糟糕的还要遭四牌坊庄园内所有人的白眼,更要受蒋贵善这个老狗日的无限期的欺负。他抬眼四处望了一下,想寻找一个救星,可是却不见区大升在此,心中骂道:“这狗日的区大升,平时里一日三登门,关键时刻却不见人啰!今天难道真该我贾某人背时倒灶不成?”他犹豫了一阵,说道:“我认不准,但还有人能认准,可以把他叫来帮倒认一下嘛!”

  蒋贵善听了,心中怒火迸发,一拍桌子,怒骂道:“贾麻子,你这个狗日的龟儿子,在老子面前耍起鬼花招来了,事情是由你引起的,人是你这两只狗眼认下的,关别人屁相干。想在老子面前充行势,显摆杂,你屁儿劲小了点,坐不下去,你称四两棉花去访(纺)一访(纺),问清楚我蒋贵善是啥子人物?薛振川又是啥子人物?你三碗稀饭,五斤干饭都吞不下去,还敢冒充啥子大肚罗汉?老子十几岁就跟着屈老太爷,现在四十多年了,啥子人没有见过,啥子场面没有经历过,你这样的屁眼儿虫,狗杂种,还真是少见!几条鱼鳅想翻船,几只臭虫想顶起铺盖,几颗老鼠屎就想搅坏一锅汤,真是笑话,几十几个笑话。狗日的贾麻子!老子恨不得一脚踢死你,把你踩成泥巴融融。”

  贾忠诚也被激怒了,把心一横,说道:“蒋贵善,你不要屁股老了不还债,手指头往外撇。你骂我是狗,你又是啥子东西?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也是狗,一条老母狗,专叫人干的老母狗。我现在才不怕你哩。我现在是替老太爷办事,瓢羹不在你的甑子头打斤斗,想压制我,办不到。我敢和你打赌,这两个娃儿中,如果没有一个屈贵芳,你把我的名字倒起改,老狗日的,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蒋贵善哪里受得这份辱骂,气得来当场咳嗽不已,换不过气来。干女儿张丽群见状,忙过去给他捶背,对贾忠诚骂道:“吔哎!贾麻子,你这个舔肥狗,屁眼儿虫,花苞谷,骂人太刮毒了嘛,我蒋媬媬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捡了一条命回来,把你养活了,你不但不感恩报答,反而恩将仇报,还想把他往绝路上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蒋贵善一听有人为他撑腰打气,喊道:“群儿,你帮我打他龟儿子的,打拐了由我来捡篙。我日他先人板板,我肯信一个小小屁儿虫敢把大肠给吃了。”

  这张丽群娘家是富顺县人,父亲张恒久是屈家的佃户,为了能长期租种屈家的田土,或者平时少交租谷,把三女儿张丽群抱给了屈家的总管家蒋贵善作干女儿。蒋贵善的老婆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不见一个女儿,又见张三妹长得逗人喜爱,便收下了。张家认了这个干亲家后,的确沾了不少的光。不过,张丽群长到十六岁时,已长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鲜花,蒋贵善连哄带骗,把她奸污了。几年后,又把她介绍到十里冲吊楼子,做了李帮伍的堂客。李帮伍是李茂章的二儿子,从小就爱打码提劲,招惹是非,是个出名的二杆子,人称曰:“李冲包”,或者叫”李二杆子”。但自从娶了张丽群后,一下子收敛了许多,他畏妻,爱妻,又护妻,两口子的日子过得非常美满幸福。而张丽群自从嫁人后,再没有和蒋贵善私下往来了,说话办事,丁是丁,卯是卯,一本正经,没有给蒋贵善半点空子可钻。他平时本来非常仇恨蒋贵善的,巴不得有人把这个为人奸诈、阴险毒辣的老东西狠狠揍一顿。但看到贾忠诚为人更坏,欲诋毁受人尊敬的薛振川,拆散其一家人,心中很是生气,便大声地指责起贾忠诚来。

  李帮伍见妻子斥骂贾忠诚,也挤了过去,朝着贾忠诚就是一耳光,骂道:“你姓贾的也学会了狗仗人势,再敢说咱薛大哥一个孬字,看老子把你的头撇下来当球踢。狗日的快滚!”

  贾忠诚挨了李帮伍一记重重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正想动手动口反击,一瞥门口又涌来了一大批人,一个个横眉竖眼,怒视着自己,一瞧这些人全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打起来了没有帮他的忙的,可惜今天来得太慌,没有带上董三、游七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赶紧站起身来,说:“各位乡邻,我贾某有眼无珠,惹得众人生了气,我向大家赔礼了。以后我再也不提此事了。”说完,就要挤出门去逃走。

  李帮伍拦住了他,厉声地说:“贾麻哥,站住!哼!你说走就能走吗?你把屎屙出来了,弄得整个十里冲臭气熏天,你也不舔干净,就想溜之大吉,我们薛大哥二天怎么做人?你在屈老太爷面前挑灯拔火,把仇怨给薛大哥惹下了,这笔帐该咋个算。”

  “对!不说清楚,不让他龟儿子走!”甘继高、晏炳洲同时大声喊道。

  李帮伍一扬手,又打了贾忠诚一巴掌。贾忠诚战战兢兢地说:“李二哥,别打了,我贾麻子不是人,鬼迷心窍,不该乱说胡说。我再次向各位大爷大哥赔礼道歉,我向大家跪下了。我回去后,马上跟老太爷讲,我认错了人,叫他不要相信我的话。”

  蒋贵善良虽然占了上风,但刚才被手下的一位奴才恶毒的骂了一通,总觉得自己已经丢了脸面,现在见贾忠诚跪地求饶了,心中好不高兴,说:“你龟儿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看你才真正像一条被干昏了的疯狗,拶开一张嘴巴到处乱咬,哼!这下晓得麻糖不是糍粑做的了吧!兔子还想斗过老虎,我蒋贵善活了五六十岁了,还从未听说过,这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完,站起身来,向薛振川拱手道:“薛师,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告辞了!”

  薛振川见蒋贵善走了,对李帮伍说:“帮伍,让他走吧,这种人不值得我们跟他多磨嘴皮。”

  “滚!”李帮伍踢了贾忠诚一脚。

  贾忠诚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挤出门去,头也不敢回,飞快地逃走了。

  薛振川见事情已平息下来了,便带领大家干活路去了。临走时,对小双叮嘱道:“小双,在家和姐姐一起耍,不要到处乱走。”又叮嘱妻子吴月珍要看好女儿,不要再闹出什么岔子来了。

  人们全都离去了,屋子只剩下吴月珍、闻香、小双母女仨人了。小双对母亲说:“娘,看来屈家的人不会放过我的,您让我走吧!”

  吴月珍搂住小双,说:“傻女儿,你既然进了这个家,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为啥子还说走呢?”

  “不能因为我……”小双要往下说,被母亲吴月珍把话打断了:“小双,听话,不准再说了!你想,世上哪有作父母的要把儿女往外推的。喔,小双,我问你那血书还有谁看过?”

  小双肯定地说:“只有爹看过,袁哥看过。除了他俩,谁也没有看过。”

  母亲吴月珍反复安慰,仔细叮嘱说:“这就好,这就好,你啥子都不要担心。二天不管谁问你,你再不要提血书的事。闻香,你听见没有?一样要替妹妹保密。”

  “听见了!”闻香点了点头,又说:“娘,可昨天二官人区大升还问过妹妹好多话哩,他打听这些想干啥子?”

  吴月珍心头也惊了一下,但为了不影响小女儿的情绪,说:“噢!我晓得向他打招呼。以后你们两姊妹要天天在一起,不要离散了,也不要走远了,就在房子周围耍。万一发生了啥子事,我们大人才第一时间晓得。”

  姐妹俩乖巧听话,爽快地答应了母亲的叮咛,吴月珍这才忙自己的活路去了。

  贾忠诚和蒋贵善闹翻了脸,走到半路上才感到非常后怕。四牌坊庄园内,除了自己的几个铁哥们以外,上上下下管事的跑腿的人,全都是蒋贵善的亲信,人家使一个眼色,就会把你撕成八大块。更重要的是今天自己无功而返,老太爷屈长鑫对自己又将是什么态度呢?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东家,弄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昨天,他一挥手,给了自己三十块大洋,这真是破天荒之大方了。要知道这三十块大洋,可以买大米三十石,置良田十几亩,修房子七八间,三个长年棒儿的工钱也没有这么多呀。要知道,屈长鑫是出了名的吝啬鬼,除了在要依靠的上司、年轻漂亮的女人、自己偏爱的儿孙面前舍得花钱外,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他这笔钱能拿给自己随便花吗?反过来说,这笔钱自己敢随便花吗?花了钱不办事,或者办不好事,那是要诛命的哟!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怕,越怕身上的汗水越大。他站在路边的一棵夜合树下,捞开衣衫,揩着脸上的汗水,无意中看见石坟山上的蛮子洞,心头的一股怒气全冲向了区大升,心里头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狗日的废物,只晓得用钱,叫你今天一早把事情办好,却连人的影子都不见了。害得老子丢尽了丑,出尽了洋相。走,找他龟儿子算账去!”

  他选择了一条稍近的田坎,走过了大冲,爬上了对面的石坟山。石坟山其实并没有坟墓,只是由几块天然的巨石拼成的山峦,样子像坟墓状,故得此名。但又有人说,这座山真正的埋过人,还是蜀山王建皇帝的宠妃,姓吴,是不是吴月珍的老祖姑娘,已无法考评。王建皇帝担心有人盗墓,便派人在坟墓侧边凿了七八个大小不等的石洞,派遣队伍驻扎守护。王建死后,朝代变了,这些护兵也无人管了,他们要生活,怎么办?便跑到附近的村子去抢劫食物。当地人把这些人叫做蛮子。他们住的洞便叫做蛮子洞。

  到了光绪十二年,不晓得从哪儿窜来了几十个盗贼,住进蛮子洞。白天,他们在洞里睡大觉,晚上便出去抢东西,弄得四舍不宁,五邻不安。人们组织起来,去围剿蛮子洞,围了七天七夜无济于事,因为洞口有泉水,平时又存有大量的粮食和油盐柴火,一年半载也吃不完。唐九公当时只有三十几岁,也参加了这次围剿战斗,他见蛮子洞久攻不下,便出了一个主意,人爬上山顶,把干柴点燃,一捆一捆往山洞里扔,来个火攻蛮子洞,一试,果然灵验,三十多个人被烧死大半,剩下的人全部作了俘虏,交给了官府处置。从此,蛮子洞再没有人来住了。去年,区大升在外漂泊无果,返回了家乡故土,因无立身之处,才被迫住进了蛮子洞,有一个避风遮雨的地方。

  贾忠诚爬上半腰的蛮子洞,见洞里没有动静,便径直冲了进去,大声骂道:“老抠,你这个狗日的杂种,躲在哪儿去了?”他一看,见区大升还沉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更来了气,骂道:“你这个混账杂种,拿了老子的钱不去办事,却躺在家里睡大觉,吹噗打鼾,硬是安逸,快起来!” 他见区大升纹丝不动,气得他一脚踢了过去,重重地踢在他的腰部,区大升也只是将身子动了动,眼皮动了动,睁不开。嘴唇吧哒了一阵,吐出了一串字来:“水……水……!”

  “你狗日的病了,活该!”贾忠诚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伸手去摸他的衣裳荷包,找出了十块大洋,又骂道:“你狗日的好糟蹋贤良,两天时间不到就花掉了五块大洋,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脚杆都站硬了,才拿几个钱哟。你也敢一天花掉五块大洋,买新衣裳、新裤子、新帽子。这几样东西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呀?肯定是拿去嫖女人去了,毬钱没得,还去想那些风流艳事。这几个钱能打动她的心吗?你狗日的简直是乱了性,癞疙宝想吃天鹅肉,做起了你八辈人都没有做过的美梦来了。你这个畜牲把钱拿去花了,血书却没有拿上,叫我怎么向老太爷交差,你龟儿子的害死我了!”他骂得火起,把他的衣裳脱了下来,又去扯裤子,一见裤裆满是污迹,他嫌龌龊,也没有心思要了,抓起了衣裳帽子,骂了一句:“让你龟儿子占个便宜,死了好拿去裹尸。”骂完,悻悻而去了。

  再说蒋贵善离开吴家咀后,也没有回四牌坊去,却去了兴隆场。因为今天兴隆场又有一座茶楼开张了,茶楼取名茗香楼,老板是他四儿子的岳丈卢建德。一大早,卢建德便雇了几乘大桥,十几副滑杆把屈长鑫、屈宝骏等一家大小十几口人全接走了。还特地从重庆、泸州请来了说书艺人,说连本四川评书《三侠五义》、《说岳全传》、《三国演义》等。

  蒋贵善对茶道本来是很感兴趣的,无奈今天心事重重,愉快不起来。到了茗香楼,把屈长鑫请到一旁,向他说了刚才吴家咀发生的事情。他说:“老太爷,我和贾忠诚已去了吴家咀,那女娃子不是屈贵芳,是贾麻子一时看走了眼。大家虚惊了一跳,不过,那闻香和小双的确都很像屈贵芳。”

  屈长鑫听了很不高兴,说:“你们一惊一乍的,把人的脑壳都弄大了。我问你,究竟那屈贵芳死了没有?”

  “也许还在吧,她母亲是在晚上死的,拉她女儿一起去,死没死,我们也不大清楚。再说,这灾荒年生,人死了没人埋,往河里扔的尸体有的是,也许豌豆滚屁眼——遇了缘(圆),两个尸体碰到一起了,慌中出乱,忙中出错,也许是有可能的。”这一次蒋贵善学聪明了,自己先找了一个退路。

  屈长鑫急着要去听评书,心情很不耐烦的说了几句:“哎!今天我要听书,没有闲心听你狗扯羊肠子没完没了的,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我也不是说你是故意欺骗我了,既然屈贵芳没有死,哪你赶快给我找到,这一次,要是再胡弄我,可就不要说我对你不起了。”

  “是,我这一次一定办好!”蒋贵善不敢久呆,生怕屈长鑫翻脸不认人,赶忙退出了茗香楼,出得茶楼,用手一摸脊背,全是冷汗。

  “这下该怎么办呢?”蒋贵善没有抓拿了,想了想,便去了观音洞梨花川剧社。

  梨花川剧社演出在乡公所,住宿在观音洞,这石洞又宽敞又幽静,前靠水后靠山,风景秀丽,是个练唱习功的好地方。

  戏班共有艺人四十余人,原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近两三年才开始招收了七八个女艺人,由她们直接扮演剧中的女角色,像穆桂英、祝英台、窦娥、杨贵妃、卓文君、樊梨花、白娘子、梁红玉这些文武戏都演得非常成功,轰动了三县五区十八乡,戏班子由此大大挣了一笔钱,倡导人屈长鑫、屈宝骅还得了一个”女权先驱”的美名。

  现在戏班的班主任叫蒋才芳,今年即过而立之年,脸盘白净秀俊,身材高颀飘逸,头上的分头成天抹得油光水亮的,真有蚂蚁子拄拐棍也爬不上去的感觉,兴隆场有人便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黑蚂蚁”。

  “黑蚂蚁”是蒋贵善大哥的三儿子,十五岁时在乐山一个名叫梨花班的戏班子学戏,台上的戏艺不精,台下的戏却比谁都演得好,很受班主白老板的青睐,不仅把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儿白梨花嫁给了他,还把整个戏班子全部交给了他掌管。七年前,岳父母双亡,经他三叔蒋贵善的推荐,来兴隆场梨园川剧社搭班。蒋才芳又使出浑身解数,取得屈长鑫、屈宝骅的信任和赏识,把为梨园川剧社立过汗马功劳的老班主柳絮飞辞掉了,让蒋才芳当了班主。其实,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这是主要原因。屈长鑫见蒋才芳的婆娘白梨花色艺双全,不仅人长得美丽绝伦,而且技艺超群,很得屈长鑫的赏识,将其捧场捧上了天。还设下私宴,以认干女儿为名,把她强占了。而白梨花为了丈夫的事业和将来能在兴隆场长久立住脚跟,无奈中满足了屈长鑫的色欲,后来又有屈宝骏来染指,白梨花也同样满足了他的欲望。

  蒋才芳笑在脸上,恨在心头,凭着他一表人材,嘴甜舌巧,很快便博得了屈家几个太太和小姐的爱慕。屈长鑫幺小姐屈宝鸽、屈宝骏的四姨太顾艳霞、屈宝骅的二姨太陶君仪,都先后投入了他的怀抱。这些女人不仅为他献体献爱,还在自己的父亲、丈夫面前摇唇鼓舌,保举他作”梨园班”的班主,不然,蒋才芳也不可能夺得柳絮飞的权,做”梨花川剧社”的班主。由此,又有人给他取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叫“白蚂蚁”。白蚂蚁是干什么的,大家都很清楚,专门躲在内部搞危害。

  蒋才芳见三叔走来,忙迎了上去,招呼道:“三爷,您老人家来了!”

  蒋贵善点了点头,问道:“老三(儿),今天为啥子没有去茗香楼?”

  蒋才芳苦笑一声,说:“哎,梨花去了!”

  蒋贵善教导般地说:“我晓得你心头在想啥子?你一个人换了人家三个,吃了啥子亏嘛,面子上的事情该应付的还是要应付,为小节而误了大事,二天划不来。我年轻时就吃了这个亏,到现在还是一个跑龙套的。”

  蒋才芳淡淡一笑,说:“嘿嘿,三爷,你搞错了,我今天没有去,不是因为那些屌事,是老太爷今天晚上点名要看《彩楼记》全本,这出戏我们过去演的都是折子戏,要演全本,还得排练一下,不然搞砸了,就要挨老太爷的骂了。”

  蒋贵善这才注意到洞子里面鼓锣喧天,唱声哀婉。一个表衣旦字正腔圆,唱得悲切。此人是剧中的女主角刘翠屏的扮演者,还是一个真正的女娃子。

  蒋贵善问:“这小妹儿唱得不错,是啥子时候来的?”

  蒋才芳介绍说:“她叫冷研红,今年才满十七岁,是三个月前才进来的。她父亲曾经是荣昌双河场民团局的团总,因得罪了鲁潭镇驻军的连长,把他骗去暗杀了,母亲哭瞎了双眼,两个弟弟妹妹年龄又小,为了生活,她才进了咱戏班。这妹子悟性特别好,啥子词儿调儿一唱就会。自己还能编排些好动作,梨花都非常赞赏她。”

  蒋贵善说:“你们也该培养几个台柱子了,你看川东的华玉青、花孟春、小碧秀几个旦角,唱得多好,特别是小碧秀,硬是把川东南唱红了。这个年代男扮女装不会再吃香了。”

  蒋才芳点头赞成,说:“对,三爷说得对。我正在抓这个培养工作哩,冷研红就是一个重点对象,这妹子不仅身段好,唱腔好,功夫也好,品质也好,一年之后,一定会超过小碧秀的。这姑娘啥子都好,就是脾气有些倔犟,成天阴沉着脸,戏台下难见一张笑脸,人称冷面西施,是一个天生的唱悲剧的角色。”

  蒋贵善警惕地问:“是不是你小子惹人家生气了?”

  蒋才芳的脸上红了一下,说:“哪能是我呢?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再说这女子性子烈,别说我惹不起,就是老太爷、屈乡长也惹不起呀。再说,你那侄儿媳妇那双眼睛像猫儿看耗子一样把我盯得紧紧的。再说……”

  蒋贵善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再说那么多的乖面子话了,你这小子是啥子人我还不清楚么?小心点,不要再当缠瓠子了。那几个人,你再不甩手,一旦被他们察觉,你的性命恐怕难保哟,到时候三爷也帮不了你的忙。说不定你把三爷也给牵扯进去了。”

  蒋才芳满口怨气地说:“这能怪我吗?是他们在前,我在后,他们不仁我才不义。这世道真他妈的昏暗,有钱人玩女人就可以明火执仗,轮到我就该偷偷摸摸,像强盗似的提着胆子做人。”

  蒋贵善叹了口气,说:“唉!谁叫我们是做奴才的命呢?你那几个堂兄弟更不行了,叫他们去读书,他们读不进去,叫他们出来干事,一个个都出不得众,宁愿在合江那山旮旯挖瘸猫儿脑壳都要干,一个人十几亩田能干啥子嘛?如今咱蒋氏家族就全看着你能干一番大事业了,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再花里胡哨的过日子了,这戏子不能干一辈子,树靠一张皮,人靠一张脸。人老了,皮打皱了,就没有人抬举了,尽快弄一点钱,买上一个官职,或者置上几亩田产,修座庄园,这些都比唱戏强。哎,我只顾说你把我自己的一桩大事情都忘了。唉,你三爷活了五六十岁了,到老了却办了一件糊涂事情,这下子弄得我心神不宁,坐卧不安,逼得我心头好恼火哟!”

  蒋才芳关心地问:“咳!别人都把你叫做‘难不倒’,‘智多星’,还有啥子事情能把您老人家逼住噻?”

  蒋贵善叹了口气道:“麻绳穿豆腐——提不得。几个月前,我救了他们屈家的一个亲戚,就是在五里滩淹死的那个洪大娘子,你晓得吧?”

  蒋才芳点了点头,说:“晓得,他母女二人不是都死了吗?”

  蒋贵善说:“母亲是死了,女儿逃走了,没有死。我怕老太爷追查责任,指责我斩草除根不尽,就找了一个死人去冒充屈贵芳,把老太爷哄过去了。原以为这屈贵芳肯定走远了,或者饿死了,没有啥子事情了。谁料到那女娃儿命大,还活在世上,恰恰被薛木匠薛振川收养了,又恰恰被四牌坊的门丁贾千那龟儿子认出来了,并告诉了老太爷。贾千想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抽我的底火,想把我赶下台去,自己好当总管。刚才我们在吴家咀已干了一场了。表面上赢了,其实只是打了一个平手。”于是又把吴家咀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最后问道:“三(儿),你看这个问题啷个办才好?”

  蒋才芳听了,沉吟了半晌,才说:“三爷碰到的这件事情的确棘手,叫你坐蜡台,叫我也坐蜡台。依我看,还是把屈贵芳从薛振川那儿要回来,亲手交给老太爷,要打要杀,让他自己去处置。我们都不要夹在这风箱里做人。”

  蒋贵善摆摆手,着急地说:“不行,不行,这个办法不行,不行啊!我刚才已对老太爷讲了小双不是屈贵芳,再将她送去,且不说老太爷指责我胡弄他,欺骗他,单说薛振川那一关就过不去,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庄稼汉,手艺人,他能文能武,秉性耿直,人缘又好,在乡邻中很有号召力,一呼百应。别说我,就是屈老太爷也畏他三分。不说其他的,单说一件事你就晓得了。吴月珍多漂亮,盖得过屈家所有的太太小姐吧,难道他们几爷子就不想这个女人吗?想,做梦都想,可一想到她是薛振川的婆娘,就不敢乱想汤圆吃了。要是碰上她丈夫是另一个人,吴月珍早就成了屈家男人们争风吃醋的对象了。”

  “三爷,你说那薛振川真有这么厉害吗?”蒋才芳带着怀疑的目光问蒋贵善

  蒋贵善进一步夸张地说:“你娃子还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不晓得他的历史,他也是袍哥兄弟,只是没有目标,听他自己说他还是礼字号的,但很可能是仁字号的,比我这义字号的面子还大哩。听说,他在白沙老家时,还是浑水兄弟的大爷哩。我要是再去纠缠他,一旦把他惹毛了,告到各个码头堂口去,一踩堂子,我即使不被姓薛的抛灰,也要被自己人扑灰。和他只能捞梁子,不能结梁子。”

  蒋才芳听三爷把事情说得那么玄乎,好些话都听不懂,问道:“三爷,啥子叫抛灰,啥子叫扑灰,啥子又叫捞梁子,结梁子?你说得我要明不白的。”

  “你没有嗨袍哥,当然不晓得咱们的规矩哟。啥子叫抛灰?就是哪儿见到哪儿发财,把你往死里整。扑灰就是袍哥内部自己处死,三刀六个眼,挖坑自己跳,吹灯砍丫枝,最轻也是矮起说话挂黑牌,那阵仗,叫人看了都胆战心惊,这条路不能走。”蒋贵善似乎看到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惨剧,脸上的肌肉不禁痉挛了几下。

  蒋才芳想了想说:“三爷,不行的话,那就从贾千头上开刀,让他去对老太爷讲个明白,你当个甩手大爷不就行了吗?”

  蒋贵善摇摇头,否定说:“不行,我要是不管,贾千就要乌儿麻麻的乱整,往我身上扣屎盆尿罐,弄得我一身臭不可闻。这件事我不但不能甩手,还要一竿子插到底。贾千他在吴家咀是认了错,但这个龟儿子出门就会变卦的,见了老太爷又不晓得会说些啥子屁话。现在老太爷本身就嫌我老了,说我思想僵化了,早想换一个年轻人来干了,不是老太太保我,我早下台了。说实话,这贾麻子还是一个有肚才的人,我压了他几年,才没有让他显山露水。现在老太爷已经把他提拔起来了,我若再跟他过不去,老太爷一定会说我忌才妒能,将我一棍子打下去。真是这样,我后半生的日子该咋个过呀?”

  蒋才芳听三爷把话说得那么严重,一时没有了主意,抠了抠头皮,说:“唉,三爷,你这个老诸葛都没有抓拿了,我这个刘阿斗能想出啥子好办法来嘛。”

  “笨蛋,你成天唱戏,那戏里的计谋就想不出一二个来?”蒋贵善生气了,说:“平时三爷白疼爱你了。你想,我五个亲生儿子一个都没有弄出来干事,却把你弄了出来,三爷图个啥子?我要倒了楣,你在屈家也是呆不住的。”

  蒋才芳苦苦思索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喊道:“有了,有了,三爷,您看这样子行不行?”

  “快说!有啥子良策?”蒋贵善心头一阵惊喜,催问道。

  “狸猫换太子。”蒋才芳兴奋地说:“据你说,老太爷并没有真正见过屈贵芳,你可以找一个跟屈贵芳长相差不多的小姑娘,跟薛振川商量好,叫这个小姑娘去他家生活几天,把小双所晓得的情况全告诉她,然后,再交给贾千,让他交给屈长鑫。不过,你们不能搞龙虎斗,而只能搞将相和,统一口径,统一认识,否则就会两败俱伤,都吃大亏。不晓得三爷有没有这个胆量?”

  蒋贵善深思了一阵,说:“欺骗老太爷,这是要砍头的哟,不过事已如此,只有铤而走险了。但不晓得那姓贾的同意不同意这么做?”

  蒋才芳说:“我看他现在也和你一样,正在坐蜡台。把他叫到茗香楼好好谈一谈,他会同意的。”

  蒋贵善说:“不,茗香楼太热闹了,说话不方便。”

  蒋才芳想了想,说:“那就改在品香居吧,那里雅静,还有单间。”

  蒋贵善也想了想,肯定道:“行!好,就这样办。我马上派人去把他叫来。”

  话说贾忠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蛮子洞,看看无处可去,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四牌坊,进门时一问守门的王福,才晓得屈老太爷一家人都去了兴隆场,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自个儿生起闷气来。他恨自己太软弱无能了,明明显显自己是赢家,一上场,几个回合的较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除了对蒋贵善的百般仇视怨恨外,又不得不发出几句忌妒的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老的凶。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即,隔壁传来了几声喊痛声:“哎哟!陈超,你龟儿子的,手轻一点!痛死我了!”

  “忍一忍,这是最后一次推拿了,明天准好。”

  “那智聪和尚真厉害,不是我闪得快,这手臂肯定被卸下来了。”

  “我差点也挨了他一拳。他要是有武器,我们三人才不是他的对手哩。”

  “广智和尚的心也太黑了,说好的给咱五十块大洋,可事情办妥了却只给三十块。”

  “听说和尚有十戒,我看他一样也不戒,又好争,又好斗,又贪钱,又贪利,酒色财气占齐了门。他少给了钱,我们问蒋总管要去,反正是他安排我们去的。”

  “这次吃了亏,还有下次嘛。听蒋总管说,下次还有一桩买卖要做,做好了每人赏冤大头一百块。这次就便宜了那和尚,让他占个便宜,钱拿去买口棺材埋他龟儿子的。”

  贾忠诚越听越理出了一点头绪,越有头结绪,心头越害怕。这两个人是庄园里私养的武术高手,一个名叫陈超,人长得清瘦精干,为人老练沉着,人称“阴司鬼”,另一个叫莫兴旺,人长得敦敦笃笃,为人狂妄不羁,人称“莫天棒”。这两个人都在二十出头,一年前还是荣昌双河场的地滚龙,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杀人如拧死一只鸡。有一次惹着了余师长的亲戚,碰上了硬火,被追杀得四处奔逃,碰上屈长鑫把他俩救了,藏进了四牌坊,作了屈长鑫的秘密杀手,专门去执行暗杀任务。贾忠诚原来一点也不晓得,昨天住进了赵公元帅府后才知道的。现在听了二人的对话,真后悔自己不该去得罪蒋贵善,眼下自己虽然已由奴才提升为管奴才的小头目,地位提高了,但毕竟还是在姓蒋的管辖之下干事呀。刚才听到的还有一桩买卖要他们去做,是不是他要指使陈莫二人黑整自己呀?想到此,不由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正在他后悔不迭的时候,在大门口传话的盘大爷进来对他说:“贾管事,刚才有人捎信来请你到兴隆场品香居喝茶去。”

  贾忠诚还是第一次被人请去茶馆,当然很高兴,可是又不晓得是哪一个高人大仙请他,是福是祸,他实在难以判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按照四川的风俗来说,进茶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朋友亲戚共坐茶馆,谈心谈事摆家常,大家争着付茶钱。另一种情况则是双方有矛盾,通过进茶馆进行对话,能和解则和解,不能和解则由中间人摆理搁平,谁输谁付茶钱。

  今天会不会是蒋贵善请我去喝茶呢?如果是他请我,定输无疑。可是不去又不行,想了想,便把两个贴心兄弟董三和游七叫去了,希望两人给自己壮胆撑腰。

  到了品香居雅座一看,果然是蒋贵善请客,只见蒋贵善和他侄儿蒋才芳端坐在茶桌上下方,正在喝茶。见了贾忠诚走进来,都起身迎接,热情招呼他入座。

  贾忠诚一看情况不妙,急忙要退出来。

  蒋才芳连忙离桌拦住了他,说:“忠诚兄弟,你别走,今天是我三爷请你来摆一摆龙门阵,没有恶意,不是鸿门宴,不,鸿门茶,真的,你尽管放心。聂老板,上茶!要最好的。”

  聂老板答应了一声,拖长声调说:“哎,好的!本店最好的茶是蒙山顶子清明茶、还有青岗玉叶毛尖,马上就来了!”说着便提了一个铜嘴茶壶筛茶来了。

  蒋贵善热情地介绍说:“蒙山顶子清明茶和青岗玉叶毛尖这两样茶都是古佛山的名茶,以前还是向皇宫进奉的贡品哩。当然比老鹰茶精贵。聂老板,贾管事平时很少喝上这上等好茶,一样来一碗吧?门外的两个小兄弟也一样,好茶款待!”

  “要得!蒋总管为人大方豪爽,佩服!佩服!”聂老板响亮地答应一声,很迅速地泡好茶,殷情说道:“贾管事,好茶要慢慢喝哟!越喝越有味道!好的,本人就不相陪了!”说罢便出去给董三和游七冲茶去了。

  贾忠诚一看走不脱,心慌意乱,大汗淋漓,走到蒋贵善跟前,“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蒋总管,我贾千不是人,是条狗,是条疯狗,不该乱咬你。论年龄,你是我老父亲一辈的;论职位,您是我的上司,我不该跟你斗嘴,争权夺利。我鬼迷心窍,不是个东西。蒋总管,您宽洪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了我这一次吧!”

  蒋贵善也被贾忠诚这个举动惊愣了,他怔了一阵,慌忙把贾忠诚扶起来,说:“贾兄弟,你误会我了,真误会我了,先喝茶,我有话要找你商量哩。”

  蒋才芳接过话头,便把自己要说的话,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贾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这主意要不要得,你表个态,要得,我们就去做,要不得,就算是沙盘上写字,抹掉就是了,没有痕迹,没有把凭,谁也牵扯不倒。”

  贾忠诚已领教到了蒋贵善的厉害,同时也看到了十里冲的乡亲们招惹不起。人家现在主动下矮桩来圆和此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便满口应承下来,还补充了一些细节,使之做得天衣无缝,不至于今后被屈家的人看出破绽和漏洞来,贻害自身。

  当天下午,贾忠诚便在逃难的孤儿中找到了一个六岁女童,样子非常像屈贵芳,是璧山县丁家场来的,原名叫冉秀华,十天前随父母哥姐逃荒来到兴隆场。在途中,一家人都染上了传染病,几天时间便死得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听了贾忠诚的叙述后,表示愿意改名去四牌坊,但有一个条件,要贾忠诚出钱叫人安葬她病死的父母兄姐。贾忠诚见冉秀华聪明伶俐,胆大沉着,是个小大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便答应了她的全部要求。

  蒋贵善又把冉秀华悄悄带到吴家咀,向吴月珍说明了情况,吴月珍又去征求小双的意见。小双不愿意让冉秀华进四牌坊去顶人受罪,怎么说也不愿意介绍自己的情况。

  冉秀华本人却坚持要去,以免自己被饿死,父母没有人安葬。小双见她实在可怜,又有孝心,甚为感动,便把自己的身世,父母情况,家乡情况,亲友情况仔仔细细全部告诉了她。这冉秀华记忆非凡,只听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第二天,是屈长鑫五十九岁的生日,贾忠诚把冉秀华带回了四牌坊,亲自把她交给了屈长鑫,并编了一套谎话说:“老太爷,我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大小姐找到了,她流落在街头快成叫化子了,我原以为吴家咀薛师家的小双是贵芳呢,她们长得太像了,差点儿闹了一个大误会,不是蒋总管及时点醒我,我就犯了一个大错误了,给老太爷惹了一个大麻烦。老太爷,这下人找到了,您老人家也该放心了。大小姐,来,叫大阿公!”

  冉秀华看了一眼屈长鑫,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而屈长鑫则久久注视着冉秀华,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阵,才侧过脸对贾忠诚说:“这件事你办得好,辛苦你了,来,再赏你十块大洋。”

  “多谢老太爷的赏赐,为老太爷办事,是我应尽的义务,赏钱我不能再要了,留给大小姐用吧,叫她买一身干净的衣裳穿。”

  屈长鑫欣赏道:“你想得真周到,也好,下一趟办好了大事情,我一并赏你,多存一点钱,也该讨一个婆娘,成一个家了。你去休息吧,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大小姐呢。”

  “哎,我告辞了!”贾忠诚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白鹿园,心头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自己的命运,她的命运,还有蒋贵善叔侄的命运,甚至包括薛小双的命运,都系在了冉秀华一人头上,这一关要是她过不去,我们都彻底完了。他退出白鹿园后,不断地念着“菩萨保佑!”

  那么冉秀华的处境如何,屈长鑫又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欲知后事如何,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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