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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染红叶(第十一章)

  霜染红叶 第十一章

  新市长上任,决心大有作为:赶苏南,超苏中,苏北排头,提前实现小康。为此,他召开了几个座谈会,让社会各界献计献策。淮海在一次机关党群口召开的座谈会上做了一个发言,他说:现在社会关注的热点,是机关干部腐败问题,但其实危害更大、更普遍的,是机关干部不作为问题。机关干部是社会的管理者,管理者如果不作为,就会导致社会秩序混乱。中国是世界上管理机构最多、官员最多、政府管理权限最大的国家,同时也是最无人管事,事情管得很糟糕的国家。有环保局,却失去了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有药监局,却假药充斥市场;有质量监督局,却食品安全极端无保障;有卫生局,却长期看病难;有安全生产监督局,却生产事故不断;有公安局,可公安局的对面,或许就开着赌场,公安局的牌子,还能被人偷走,警察的枪,还会被人下掉;有城管局,城市却混乱不堪;有民政局,却乞丐、残疾人满街跑;有地方政府,上访群众却不断涌入北京;有党委、纪委、组织部,可那些无为、无廉的官员仍不断受到提拔、重用……我曾见有人将一个小区内两棵大树砍了,给7个部门打电话,结果谁也不来管。各行各业、各个部门都不履行职责,“工作就是开会,管理就是收费。”这么大一个国家,就一个总书记想事,一个总理干事,其他的人都在那里混事,事业还能有希望吗?

  他的发言受到市主要领导的重视,于是,市委、市政府决定,在全市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开展一次“作风整顿活动”,市县两级联动,成立整风领导小组,市整风领导小组组长由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成高计担任,副市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任副组长;下设“作风整顿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从市委办、人大办、政府办、政协办、市纪委、组织部、宣传部、机关党委各调一名干部,与本单位工作脱钩,集中到“整风办公室”上班,市级机关党委副书记钱万仁任办公室主任;将全市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和各县(市、区)分成8个片,上述8个单位各负责一个片的单位的整顿工作。市纪委负责政法机关及有关执法、执纪部门的整顿,方书记点名要淮海代表市纪委参加整风办公室,并担任副主任,市统计局抽调一名干部到整风办当内勤。

  “整风办公室”集中的第一天上午上班,淮海走到机关大院门口时,突然产生出一个想法,他把自行车推进车棚后,走进门卫室,面对窗户看着外面。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差10分钟8点,门口还没有来上班的人。过一会儿,他看见他的老岳父和方书记走了进来,方书记是有小车的干部中少有的几个步行上下班的人,他的老岳父离休后不甘寂寞,还担任着“市老区建设促进会”主任,上班比谁都早,据说他在任那时,每天上班和大家一起拖地、擦桌子,那时领导干部的作风就是不同。后面又走来成书记和他在市委那边的一个秘书,门卫拦住成书记,成书记笑咪咪地问:“你不认识我呀?”秘书说:“他是市委成书记,你怎么不认识?”门卫一脸惶恐,这不能怪门卫,成书记平时都是乘小车进出大门。墙上的挂钟敲响八下时,上班的电铃声在门口和大院里响了起来,然而,仍然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几辆小车。到8点半以后,出现了人流高峰,小车也一辆接一辆,人群阻拦了小车,小车此起彼落像应声虫似的鸣着喇叭。9点钟时,人流稀了,淮海又从门口来到机关食堂。食堂里吃早饭的人,正值高潮,桌桌满座,许多人已吃好,但并没有离开,在那里抽烟闲聊。食堂门口牌子上的开饭时间为:

  早饭:7点——9点半

  中饭:11点——12点半

  晚饭:5点半——7点

  淮海来到整风办,整风办里只有内勤顾芳一人,淮海问她钱书记来了没有,她说:“谁也没来,我也正准备回单位。”淮海就给市级机关党委副书记钱万仁打电话,但电话是忙音,他一连打了3次,都是忙音,他就来到机关党委。钱万仁办公室的门关着,他推了一下,推不开,但似乎里面有声音,听到他推门的响声,里面声音即刻停止。他来到隔壁办公室,市级机关工会的一个科员说,钱书记在里面,你继续敲。淮海又过去敲门,这一次门开了,屋里除钱书记外,还有机关党委的组织科长和机关工会主任,两人斜坐在一张办公桌的两边,桌上一张摊开的报纸,被开门的风吹落到地上,露出了报纸下面盖着的一盘象棋棋局。淮海本想把他今天上班来时见到的情况告诉钱万仁,见到这个情景,他没有再说。他请钱万仁召集整风办人员开个会,钱万仁说:“不急,下午开吧,你上午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路主任,正常我就不到那边去了,由你在那边坐镇指挥,有事给我打电话。”

  将近11点时,淮海又来到食堂,食堂还没有开门,已有人在门口伸头探脑等着,淮海问:“怎么还不开门?”

  有人回答道:“11点开,他们是很准时的。”

  食堂门开后,不一会就涌进大批的人。淮海在回办公室途中,又见很多人正往食堂走去。淮海想,等我12点下班时,他们已经在家里床上睡午觉了,难怪老百姓说:“八点钟上班九点钟到,喝茶看报绕一绕,十一点回家烧小灶。”

  下午,市作风整顿领导小组召开第一次会议,整风办公室人员也都列席,淮海将上午情况写成报告交给方正清,方正清在会上讲了以后,成高计说:“很好!就先拿这事做个反面典型。整风办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搞个‘突击检查’,把摄像机带上。”散会后,钱万仁召集整风办人员开会,他布置了明天上午的检查后,说:“没时间多说了,请各位立即回去通知本单位,明天上午千万不要有人迟到、早退,也不要在工作时间上食堂吃饭,工作时间也不要扎堆闲聊。”

  市统计局科员顾芳,是淮海在黄海商校时的学生,她的父亲原是部队的团政委,转业到黄海任市农业局副局长,母亲是黄海商校会计。淮海对部队干部的子女,有一种特殊的、特别亲近的好感,所以一直还记得她。他对顾芳说:“我记得你毕业分配是在无线电厂。毕业以后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见到过你。”

  顾芳说:“八八年统计局招人,我专业对口,就调来了。我常见到你,但不敢跟你说话,怕你不认识我。”

  淮海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八五届统计班的班花。”

  顾芳脸红了起来,说:“路老师,我们那时就喜欢听你的课,《资本论》那样深奥的书,被你一讲,那么通俗,什么‘一只绵羊换两把斧子’。你还常在课堂上背诵《莎士比亚》的诗。”

  淮海说:“那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的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句子,‘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 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我就是从《资本论》中喜欢莎士比亚的。”

  顾芳看着淮海,她仿佛记起当年淮海在课堂上的神采,又说:“记得那时你进课堂,手里什么书也不带,滔滔不绝。”

  淮海说:“我年轻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上大学时,到了期中、期末复习,别人到图书馆里抢座位,或是待在教室里,我一人空着手,在操场、校园里闲逛,书全在我肚子里,那些《中国革命史》、《世界经济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别人嚷记不住,我能把教材从头背到尾。现在每晚吃安眠药,脑子不行了。”

  机关作风整顿开始以后,大院内一个僻静的二层小楼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整风办公室就设在这里。动员大会散会以后,淮海回到整风办,就忙着不停地接电话,看来大家对整风的热情还挺高的。刚消停了几分钟,他想喝点水,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放到口边,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他一拿起话筒,就听到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你们搞什么名堂,我打了半个小时电话,也没人接,老是占线、占线,整顿机关作风,你们不接电话是什么作风!”

  淮海问:“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里说:“市公安局金振辉——金大痞子!”

  原来是市公安局局长,常听人说他“横”,还真名不虚传。淮海问他有什么事,“金大痞子”说:“学习时间为什么要安排在晚上,我们打算‘连班倒’,跟你说一声。”

  淮海说:“这不行,你们邱书记不是参加动员大会了吗,领导在会上特别强调不能‘连班倒’。”

  电话里又是一阵训斥:“你们高高在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喝茶、看报纸,我们可是特殊单位,白天忙一天,晚上还要学习,我们晚上也要值勤,警察什么时候也不能休息。能‘连班倒’就不错了。”

  淮海说:“那这样吧,我请示一下成书记,将你刚才说的特殊情况汇报给他。”

  “金大痞子”听后立刻软了下来,连连说:“别别别,你别汇报,我们晚上学就是了。”

  淮海放下电话,冷笑道:“你也有害怕的人?”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人,对顾芳说有事要请示,顾芳指着淮海对他说:“这是整风办路主任。”

  来人望着淮海,做出一个吃惊的姿态说:“哎呀,是老朋友。”隔着老远扔过来一根香烟,香烟掉到了地上,他又扔了一根过来。淮海想了起来,几年前,他带儿子在机关门诊挂水,这人就坐在他身旁挂水,淮海还帮他拎着吊瓶到厕所小便,记得他告诉淮海,他是海关办公室主任,当年在北京当兵时是李先念的警卫员,现在他自我介绍是海关党委副书记,负责海关的作风整顿工作,来请示晚上学习能不能“连班倒”,因为他们单位有特殊情况。淮海答复他,不行,哪个单位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但学习必须按照统一规定进行。

  晚上,整风办人员到各单位督查学习情况,淮海和顾芳两人一个组。他们先来到市公安局,只见公安大楼灯火通明,他问门卫:“你们怎么晚上还上班?”

  门卫回答:“领导规定,从今天起,晚上不许去喝酒、娱乐,一律学习——领导吗?都在,你看他们的车都在那儿。”

  离开公安局后,淮海对顾芳说:“你回家吧,孩子小,女同志晚上出来也不方便。从明天起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人能行。”

  顾芳不回去,说:“这正好是一个向你学习的机会。”

  他们又来到海关,只见海关大楼黑灯瞎火,他问门卫:“你们领导在里面吗?”

  门卫说:“你找哪个领导,这个时候,都下班了——张国振吗?你找张书记,他也不在,你看,大楼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第二天上午,淮海将各组检查情况综合后,发了第一份《简报》,表扬了市公安局,批评了海关。下午,海关副书记张国振来了,对淮海说:

  “昨天不是请示过你吗?你怎么还通报我们?”

  淮海说:“我不是明确答复过你不行吗?”

  他摇摇头,边往门外走边说:“可能是我没听清吧。”他到市纪委办公室找他的一个老乡,请他向淮海通融,改‘连班倒’学习,他的老乡对他说:“恐怕不行,我们市纪委有3个不好说话的人,他是其中1个,不然领导也不会让他去负责这事。”

  市整风领导小组每3天召开一次会议,听取检查情况汇报,会后整风办出一期《简报》,传达领导讲话精神,通报各单位学习情况。从各组汇报情况来看,形势一片大好,没有查出丝毫问题:参学率都是百分之百,有一个单位由一把手领导亲自抓签到,学习结束后再点一次名,于是各个单位都汇报“由一把手抓签到、学习结束后再点一次名”。后有一个单位,规定“学习请假必须由一把手‘一枝笔’批准,到外地出差要带上学习材料,晚上在宾馆里学”,于是各个单位也都争相效仿这种做法。一时间好的做法和好人好事层出不穷。水利局有一名领导,到外地出差,晚上回来,也不回家,在街上吃了一个油饼,就来学习,这个事例一连被汇报了3次。市工商银行一名副行长,生病发热达40度,到医院挂水后不回家休息,坚持来单位学习;几天后再汇报这个“典型”时又变成“挂水还没有结束,就赶来单位学习”。还有更离奇的,市无线电管理委员会有一名领导,母亲去世,停丧期间,晚上也到单位学习。海关的张国振却不服气了,来找淮海说:“你怎么就通报我们一家,据我了解,绝大部分单位都‘连班倒’,还有些单位根本就不学习。”

  淮海说:“我督查的单位,没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张国振说:“也就是我们这个片的单位吧,就是这些单位,晚上也是去瞎扯,哪个在学习。还有,死人的那事,他母亲去年就死了,难道又死一回?”

  淮海将这些情况对整风办其他人讲了,他们对他说:“路主任啊,你不必这么认真,这本来就是一个轰轰烈烈走过场的活动。”

  各个单位为了能在《简报》上被点名表扬,就在“与众不同”上做文章。整风活动共分4个阶段,即学习、排查、整改、建制,但在学习阶段,有些单位就实行“边学边查、学查结合”办法,这就是“与众不同”受到了通报表扬,于是大家一哄而上“边学边查、学查结合”。到了排查阶段,又实行“边查边改,查改结合”,到了整改阶段,又开始“加深学习、提高认识”。各单位一次次向服务单位、所在社区发函,请他们到单位开会,排查存在问题。信访局到企业、社区、街头、田头走访,解决群众“上访难”问题,但群众到政府上访却被拦在大门之外,说没有人,都出去走访信访问题了。各个部门又群而效之,纷纷组织人员到工厂、农村,为群众解决问题,但群众上门办事却找不到人。在一次领导小组会议上,组织部长“曹大吹子”提出一个口号:“这次整风要达到的目的: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于是各单位普遍开展了“结对帮扶”活动,即每一名机关干部找一个社会贫困户,签约成为帮扶对象,“送温暖”,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市委办要大家给帮扶农民捐款,让他们每家去买一只小猪,过几天他们下去检查,见农民拿了钱却谁也没有去买小猪,于是又第二次捐款,买好小猪送去,以后再去检查,见小猪又都被农民卖了,农民对他们说:“你们以后还是不要买小猪,直接送钱更好。”市滩涂局一名副局长,送温暖下乡,人还没有到家,帮扶对象的电话已到,说他儿子病了,叫他立刻派小车来把儿子送到医院。印小布对淮海说:“你们搞的那个鬼名堂,我今年3个黄海高中指标,被帮扶对象要去两个。”他的帮扶对象是个蹬三轮车的车夫,有一对双胞胎姑娘,今年考黄海高中都没考上,如果去“黄牛市场”买一个指标要4000元……后来觉得这样有点乱,就决定由组织部像考察干部一样考察“贫困户”,统一将结队帮扶对象分配到各单位。给淮海分配的帮扶对象,是市委组织部一个叫董健的人的哥哥,而董健的哥哥居住的是别墅,他自己居住的却还是公家的旧平房。

  整风领导小组决定在第一阶段结束时,召开一次阶段性总结大会,整风办要求各地、各部门上报整风成效。九个县(市、区)、一百多个市直单位,淮海要顾芳认真统计,金额精确到元。顾芳拿起一张报表,喊道:“路老师,你来看看。”淮海过去一看,是建阳县报上来的,整风活动一个半月,他们共节约行政开支1500余万元,其中合并开会就达1000余次,比9个县(市、区)总和还多,而换个角度看,就是如果不整风,他们这一个半月就要多开支行政经费1500余万元,多召开会议1000多次,都知道建阳人会吹,也不能吹得这样没边。淮海对顾芳说:“看来你的统计认真不认真也无所谓了。”

  在阶段性总结大会上,市委办等8个负责整风活动的单位 ,分别汇报了各自所负责的那个片的整风情况,把“吃油饼”、“带病学习”、“母丧不误学习”这些事又拿出来说一通,报喜不报忧,取得了初步成效,唯有市纪委方正清在汇报中,指出了活动中所存在的问题。各个片的市委、市政府分管领导,坐在台上,都露出高兴的神情,分管政法和执法、执纪部门的成高计脸上挂不住了,在方正清汇报时就插话道:“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们市纪委工作是怎么做的?”散会后,方正清对淮海说:“成书记不高兴了。”淮海觉得很对不起方书记,汇报材料是他写的,他让方书记受了责难。但方正清对他说:“你不要有顾虑,该怎样搞还怎样搞,如果纪委都不实事求是,那还怎么管别人呢!”

  一天晚上检查结束后,在回家途中淮海下了车,走着回家,坐了一天,他要活动活动。第二天当淮海下车时,顾芳也下了车,陪淮海一起走,以后,他们就每晚检查结束后一起步行回家。一次,花枝问他:“你怎么现在天天这么晚才回家?”他说:“每天在办公室坐着,晚上走走。”以后,他就不再步行回家。一天,花枝到整风办找淮海淮海跑下楼,回头看见顾芳正站在二楼栏杆旁,盯着花枝看。又有一天星期天,淮海陪花枝上街,在迎宾大桥旁看见顾芳,带着3岁的女儿。顾芳和淮海打过招呼后,又不住眼地看着花枝,淮海走过去后,回头看了顾芳一眼,只见顾芳还在看着他们。淮海走在花枝身后,以为花枝没有看见他回头。花枝却说:“小姑娘很可爱,年轻妈妈也很漂亮。你晚上就是和她一起检查整风的吧。”淮海吃了一惊,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花枝说:“公司的赵丽华告诉我,她看见你晚上9点多钟,和一个女人在城东一条街上散步,我告诉她,是你的同事,你们在检查整风情况。”淮海说:“原来那天,你到我那里是去‘暗访’的呀。你真沉得住气啊。”花枝说:“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主动向我‘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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