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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家

  关键字:勤俭持家 艰难岁月 孩子教育 老人再婚

  故事梗概:从郑爱群大妈生活中让人意想不到的节约、至死都不到医院看病等情节的描述,真实再现了普通百姓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段忍饥挨饿、异常艰难困苦的难忘岁月及祖孙之间浓浓的血脉亲情;通过陈春和一家人生活状态今昔对比反映了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跨越式提高和时代风貌,另外从侧面涉及了当下孩子教育和老人再婚问题,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

  周六陈英丽到超市买了喜旺牌烧鸡、牛肉、火腿、桃酥、蛋糕;又在小区门口水果摊上挑了一个滚圆铮亮的大西瓜。女儿文文一放暑假就背着书包跑到姥姥家去了,老公出差了,正好自己回去住一晚,陪二老说说话、再检查一下孩子的作业。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英丽满心欢喜、一身轻松的开着车、哼着歌,正值盛夏、酷热难当,她关紧车窗,打开空调,车里凉爽而舒适,英朗小轿车欢快的行驶在绿树婆娑、平整宽阔的大路上。

  父母住一楼有一个小院子,一人多高的围墙,院子里的石榴树长的郁郁葱葱、火红的石榴花期已过,无数的小石榴鼓起肚子;枣树上也缀满青色的半大枣子,泡沫盒里种的葱、韭菜,绿油油的格外养眼。英丽看到院子里又晒了两大盆水,不仅皱紧了眉头。

  “妈,又晒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夏天水温高,洗澡用不了您老人家多少水和气,再说淋浴多舒服,晒水洗澡又麻烦还容易感冒,你们都快成原始人了,洗澡感冒了,吃药的钱不知道是水费和气费的多少倍?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节约的没谱了。”英丽提高了嗓门,语调充满了心疼和怨气。

  “哎呀!闺女回来了,你这孩子,能省一个就省一个,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夏天不都是这么洗洗吗?也没冻着,你是没经历过61年啊!那个难啊!”妈妈边说边迎出来。

  “妈,我们兄妹三个都过的挺好的,不用你留钱财给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俩该吃就吃、该花就花,身体养好了,多活几年就是我们的福气,真是的。我爸呢?”

  “和你金叔出去遛弯了。”

  妈妈郑爱群今年六十八岁,头发已经花白,心脏不大好,早年一直带着三个孩子在农村生活,丈夫陈春和从部队转业后安排到地区政工部门工作,除了农忙和过年,大多数时间两、三个月才回一次家,不是写材料就是下乡,一个人挣工资养活全家五口人,平日要孝敬公婆,日子过的捉襟见肘,但同周围孩子多的农民家庭相比,她还是很知足,毕竟每月手里有几个活钱,遇到急难事可以有两钱应急,过年能给孩子们添件新衣服、吃上顿白面饺子。她是解放前出生的,兄弟姐妹七个,生活的恓惶窘迫不是亲身经历过,是想象不到的,那真是穷到骨子里去了,象绝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已经成为了习惯,融入了血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后,她一个人种五、六亩地,锄地施肥、拔草打药、割麦收豆,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天天长在地里,这些她都不怕,从小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受累长大的,最头痛的是犁地播种不会使唤牲口,而种庄稼是有讲究的,一旦错过了耕种的节气,以后管理再用心,对收成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男人不在家,孩子小,只能求人帮忙,自己心里再急也要等人家干完自家地里的活,有时好不容易等到人家犁完了,突然下一场大雨,又要等好几天,那个心焦啊!急的她起了满嘴的燎泡,深深体会到了家里没有男劳力,一个女人种地的艰辛和苦痛。九十年代初随丈夫进了城,三个儿女相继参加工作,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现在老伴也退休了,生活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早已不在话下;冰箱、彩电、空调、电话、美容、手机、旅游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洋玩意都进入了寻常百姓的生活,开始她都不敢操作电器,在英丽“妈,很简单,一学就会”的鼓励下,学会了使用冰箱、彩电、空调,哎!一旦用上还真离不开了,到了年节三个孩子拿回来的东西把冰箱塞的满满的;在北京工作的大女儿英红请他们到海南、云南去旅游,一想到坐飞机悬到高空中,郑爱群心里就打鼓,一直不敢去,后来老两口坐汽车到北京、泰山转了一圈,还一路晕车,总算看到皇上的金銮殿了,这辈子死了也不冤了、值了,以后他俩就很少出去旅游了,儿女笑言他俩还是心疼钱。

  老两口是同一时代的人,生活理念尤其是勤俭节约这一点出奇的一致,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和当下的生活水平显得格格不入,打听到那里的超市鸡蛋、青菜、日用品降价打折搞促销活动就不辞辛苦的坐交通车赶过去,反正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坐交通车免费呢!参加降价促销活动的基本都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菠菜叶熬汤,菠菜埂炒菜,一小捆菠菜能吃一天;家里的水管更是常年让它滴答滴答着;在外面散步捡回来的纸壳子、空水瓶堆满了北卧室的床底下,就这样还舍不得卖给小区收废品的,老俩费半天劲整到废品收购站就为了多买块儿八毛的,哎!其实陈春和的工资每月五千多;剩饭剩菜是从来都舍不得扔,上顿剩的,下顿热热接着吃……

  “妈,你别凶我姥姥,她愿意晒水就晒水呗!”文文维护姥姥道。

  “你这个小东西处处向着你姥姥!”英丽说,文文回头朝她伸了一下舌头。

  “你妈是没经历过61年挨饿啊!她生人以后日子慢慢好过了,文文,你是不知道啊!饿的没着没落的,走路直打晃,那像现在想吃啥就吃点啥,还能到处旅游、美容!”姥姥走到院子,试试水温感慨的说。

  “姥姥,你把过去挨饿的事和我说说呗!反正你洗澡也不急”

  “也就是俺文文愿意听俺叨叨,我就是洗洗身上,不急。”姥姥高兴的说。

  文文今年八岁,是姥姥第三代孩子中最小的外孙女,她从小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和姥姥、姥爷感情最深,每到寒暑假总是和“小尾巴”似的粘在姥姥身后,常常是住不了几天就因为要上各种辅导班被妈妈提溜走,妈妈连拉带拽的拖着她往前走,她漂亮稚嫩的小脸挂满了泪痕,使劲往后仰着身子,大声喊,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在姥姥家。

  “你慢点,轻点,别把孩子拽坏了。文文,我的宝哎!先跟你妈回去,学完咱再回来。”姥姥无奈的呵斥着女儿又和蔼的安慰外孙女。

  “姥姥,天太热了,咱到屋里打开空调你给我好好讲讲。”文文

  “你姥姥又要讲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英丽插嘴道

  “开啥空调啊!院子里有风,把你姥爷的藤椅搬出来,你坐枣树底下。”姥姥

  文文明白姥姥的心思,但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不错。姥姥拿了一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手里有一针无一针的纳着鞋垫,她老人家手里不干点活,就觉得没着没落的,鞋垫上面绣了一朵盛开的粉嫩嫩的荷花,姥姥脸上若有所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艰难的岁月,望着微微颤动的枣叶,她缓缓的讲了起来:

  “文文,你是不知道啊!61年是最难熬、最难受、饿的最厉害的一年。”

  “那姥姥你不会去挖野菜?”文文插嘴道。

  “我的孩子啊!那来的野菜,地里不知道被人们筛过多少遍了,村口的榆树皮都扒光了,实在饿的没法,把棒子瓤打碎了掺上点叶叶子吃,孩子们都拉不出屎来,瞥的哇哇直哭,常常看到大人拿着个木椎子给孩子剜屎。那时候俺比你大几岁,也就是十二、三岁,每天都要到地里干活,拔草、收麦、掰棒子,饿的眼睛直冒金星,和你老姥姥说,娘,俺饿,俺娘叹口气说,孩子喝口水吧!那时候的孩子真听话,就扒着水缸舀出半舀子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喝水哪能管饱啊!喝个水饱,肚子咕噜咕噜的更难受,哎!不说了,不说了!”姥姥沉浸在往事中,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下去了。微风吹动着她额前一绺白发,文文听的入了神,她眼巴巴的望着姥姥,静静的等着听下文。此时院子里的一窝蚂蚁黑压压的聚在一起,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树上的蝉此起彼伏鸣叫的正欢,偶尔有一两片叶子静静的飘落,姥姥放下手里的鞋垫,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那时候人们大都浑身浮肿,腿上一摁一个坑,有时走着走着一个跟头跌倒,就再也爬不起不来了。我和你说,女的比男的耐饿,家里娘们疼爷们的,多匀给男人点吃的,男人就熬过来了,村里几乎天天死人!俺二爷爷临死前还张着嘴!女人饿的都不来身上了,更别提生孩子了,不信你看看周围,60年、61年生人的很少啊!你还小,这些还不懂,你看看我啰哩啰嗦和你说这些干啥?,我们这辈人一般都长的矮,就是该长个的时候吃不饱,个头没窜起来,哎!俺简直是饿伤了,饿怕了,要饭都没地方去,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粒粮食。现在日子好过了,家里的破破烂烂我是舍不得扔,破家值万贯啊!要不到用的时候上那里淘换去,你妈妈为这个整天说我,可她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体会不到。你说文文,现在出去转转到处都是树,看不到庄稼,我就纳闷光种树,树上也长不出粮食,再闹饥荒可咋办?”

  文文眼里浮起了泪光,从这一刻起姥姥忍饥挨饿、艰难困苦的经历,印在了她的脑子里,滋养了她的灵魂,对她以后的成长和性格养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高三那一年几近崩溃的黑暗岁月还是野外拓展时累的快要趴下的时刻,想想姥姥的经历,文文都咬咬牙挺了过来。姥姥讲的太生动了,她感同身受,心里更亲近姥姥了,但有些事她觉得很懵懂,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来身上、生孩子的?她拖着下巴颏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瞪着一双稚气的眼睛认真的问:

  “姥姥,你说为啥男的和女的要结婚啊!”

  姥姥愣怔了一下说:“过日子呗!”

  文文歪着脑袋反驳道:“不对,要先生孩子。”

  姥姥哈哈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为孩子的童言无忌,气氛一时活泼了不少。一老一小坐在枣树下,各自想了一会儿心事,不知从谁家的厨房窗户里飘来饭菜的香味。

  “文文,饿了吧?姥姥先给你拿块蛋糕垫吧垫吧,你姥爷和金爷爷出去转悠也快回来了,我做饭去,做你最喜欢吃的酸辣土豆丝、鲫鱼炖豆腐。”

  “姥姥,我妈说,吃饭前不吃零食,要不吃饭不香,蛋糕你留着吃吧!你小时候都没吃过好吃的。”

  “我的宝哎!知道疼姥姥了。”

  “姥姥,我长大了要好好孝顺你,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带你坐飞机到外国玩玩。”文文发自内心的说。

  “哎!文文啊!你有这个心,姥姥就欢喜,姥姥小时候坐过马车牛车,估计飞机是坐不了了。哎!宝哎!等你长大姥姥就死了,不在了。”姥姥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

  “姥姥,你不会死,不能死。”眼泪立马在文文打转,她难过的小声嘤嘤哭了起来。

  “我的宝哎!姥姥不死,等着享俺文文的福。”姥姥欣慰的笑了,觉得真是没有白疼这个孩子。听到孩子的哭声,英丽走出来说:“哎呀!你姥姥还能把你惹哭!妈,我去做饭了,本来想住一晚,刚才接到单位电话,有个急活让加班。”

  “工作的事重要,你吃了饭赶紧走。”

  姥爷陈春和背着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菜市场收摊前买的桃子。他早年当过兵,虽然年近七十,腰板依然挺直,身体硬朗,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白发,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时间可真不禁过,转眼退休十年了,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到小区的广场散步,八、九点就去菜市场转转,遇到老金、老王等老友就在市场旁边一蹲聊闲篇,聊的最多是儿女涨工资、孙子女学习好不好、医疗卡里还有多少钱等等,不知不觉半上午就过去了,再随手买点菜带回家,到家老伴已经做好饭了;下午看看报纸、听听吕剧、拾掇拾掇院里的花草就又到饭点了;晚上继续溜达,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十年弹指一挥间过去了。

  英丽吃完晚饭急匆匆的走了,姥姥文文送送妈妈,她磨蹭着哼哼唧唧的不动身,姥姥知道她担心妈妈要带她走,直到英丽的车子拐弯看不到了,老两口才回家,姥姥笑着用手指点点文文两下道:“你这个小鬼,她这次不是来带你回去的。”

  “让我回,我也不走,我才刚来了几天啊!”文文白愣一下眼说

  文文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看《亮剑》,电视正在播放李云龙愤怒的要攻打县城救出被日军俘虏的秀芹,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根本无法施救,秀芹大喊让李云龙开炮,自己要和日军同归于尽,剧情经典生动感人。文文攥着小拳头,两行泪珠挂在脸上,姥姥也被剧情吸引坐到沙发上一老一小一起聚精会神的看起来。

  下午天空中飘来一片云彩,吹来阵阵凉风,夏日高温天气特有的闷热,身上油腻腻的感觉立马减轻了不少,浑身舒服起来。文文仰着小脸,扯着姥姥的衣襟撒娇的说:“姥姥,你知道以前日本鬼子的事吗?是《亮剑》演的这样吗?”

  “小日本在的时候,俺还小,不记事!俺可听你老姥姥说过,哎!兵荒马乱的日子,老百姓苦啊!”姥姥

  “姥姥,你把听老姥姥讲的,再和我说说。”

  “好,俺文文就是爱听故事。你老姥姥说啊!鬼子刚过来那会儿吓死人,人心惶惶的,闺女有婆家的紧着过门,那些繁文缛节能省的就省,没那么多讲究了;十二、三岁的小闺女也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找婆家,差不多就订下来嫁过去,俺娘、你老姥姥就是虚岁十五岁过门的,长的干干巴巴像个小孩,刷锅都够不大着,要踩着个小凳子。只要听到风声鬼子要来了,妇女都着急忙慌的把灶灰抹脸上,吓的腿肚子转筋,越急越怕越跑不动。俺娘说,有一次鬼子来得急,她和一个叔伯大姑姐实在来不及跑了,急忙钻进一个空着的粮食囤里,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大气都不敢喘,老天保佑好在躲过一劫,想想都后怕。不知为啥以后鬼子来村里慢慢少了,有时还给小孩吃糖,嘴里说着米西米西,没有人敢要他们的东西,再后来大家都纳闷鬼子放下枪老实了。”姥姥回忆道

  “姥姥,那是因为抗战胜利了,小日本被李云龙那样的大英雄赶跑了,这还不知道。”文文骄傲的提高嗓门提醒说

  “可那时候村里人不知道咋回事啊!”

  “姥姥,你们村有没有汉奸?”文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俺娘说,有,你不说,我都忘了呢!李五他们几个二鬼子,只要鬼子来了就举着小膏药旗跑到村口,嘴里喊着本本来了,欢迎本本,一副奴才相,村里没人爱搭理他们,躲着他们走。我和你说,有一天猛然听到村外响了两枪,不知为啥李五在村外被鬼子枪毙了,狗咬狗呗!哎!汉奸、叛徒没啥好下场。”

  “姥姥,你见过八路军吗?”文文眼里透着好奇

  “八路军俺不记得,解放军有印象。”

  “姥姥你说,解放军是不是和电视上演的一样,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文文打断姥姥

  “解放军那真是好,和头戴青天白日章的国民党不一样,对老百姓嘘寒问暖、还帮着家里干活,给人家送点东西表表心意,说啥也不要,说是有纪律。”姥姥脸上荡漾着笑容。

  “姥姥,你还知道国民党帽徽是青天白日,你很潮来!

  “青天白日帽徽也是听你老姥姥说的,潮是啥意思?俺也不懂。”

  “姥姥,潮就是时髦的意思。”

  “哎呀!都老了,还时髦?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哪像你们目前吃的、穿的、玩的样样齐全,可话又说回来,你们学习抓的忒紧了,一点空闲都没有,跳舞、画画、下棋、作文样样都要学,不知道学这么多干啥?你妈、你舅他们小时候没这么累,我一直说,孩子有本事就安个金窝窝,没本事就安个草窝窝,不用管那么紧,看你忙的累的,我都心疼,可是话又说回来,现今养个孩子真不容易,大人孩子都累,比我们那个时候养四、五个操心,以前是操心吃穿,上学就学个语文、数学,从来不用大人管,觉得没怎么着孩子就长大了;现在不知道咋了,上个小学背着满满的一书包书,要学唱歌跳舞培养兴趣爱好,又是青春期啦!心理问题、行为问题啦!你妈、你姨说的这些名词俺也听不懂,以前也没这些事事,孩子们不也都挺好吗?长大后该干啥干啥。”姥姥

  “姥姥还是你懂我们,姥姥我爱你,咱抱抱!”文文亲热的搂着姥姥的脖子,姥姥慈祥的轻拍着她的背,姥姥觉得对文文比三个儿女都亲,自己不像年轻时脾气那么急躁了,看文文是哪里那里都好,就是说话办事出点格也不生气,祖孙俩就这么静静的相拥着,只听到墙上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一阵清风吹散了天上的云彩,雨没下下来,屋里又热了起来。姥爷提着一个大西瓜回来了,人刚走进院子,文文在屋里就听见姥爷的声音了:

  “文文,热了吧?过来吃西瓜,我在市场上尝过了,这家的西瓜可甜了,卖的最火。”

  文文小跑着出来接过姥爷手里的西瓜,姥爷说:“你还小,拿不动,让你姥姥把刀拿来,我给你切开吃”

  “姥爷,我能拿动,我行”文文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和姥姥、姥爷在一起,文文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姥姥、姥爷全纳式的爱,无论她干啥,姥姥、姥爷都笑哈哈的,在这里她身心愉悦、自信心大增,不一会儿她就拿着一块西瓜大口的啃起来,两个小脸蛋上沾满了西瓜汁。

  暑去寒来、季节更替,春节悄悄的临近了,窗外北风呼啸,一时间吹的灰蒙蒙天空亮堂了不少,预计明天空气质量能达到良好,光秃秃的石榴树枝在风中东摇西晃,泡沫花盆里的土硬邦邦的,裂开一道道缝,上面仅存几颗白色的枯草。

  陈春和、郑爱群老两口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墙上挂钟下方显示室内温度24度,外面冷风嗖嗖,屋里温暖如春,有暖气真是一种享受。

  “我上午给英丽打电话,文文放寒假了,闹着要过来,英丽是想让她在家写写作业,文文不干。”姥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这孩子和咱俩亲,让她早点过来,在咱这里不一样写作业吗?我早就想她了,你说老陈,人心就是偏啊!那两个孙子外孙女我也疼他们,咋说呢!还是觉得更疼文文。”姥姥感叹道

  “文文从小就一直跟着咱俩,孩子是越带越亲,英红调到北京工作后,一年回不来两趟,咱又没有照顾玲玲,当然不如文文跟咱亲,梦源咱倒是愿意带,英军的媳妇小周还不放心,坚持让她妈带,哎!”姥爷无奈的说

  姥姥突然感到一阵胸痛,她赶紧用手捂着胸,皱起了眉,嘴里吸着气。看到老伴不对劲,陈春和急忙上前关心的问:“你咋了?这两天又蒸包子又打扫房子的累着了?不就是过个年吗?把自己累个病啊!灾啊!不值得,要不叫孩子们回来,赶紧上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好点了,这阵子隔三差五的胸闷胸痛,歇一会儿就好了。孩子们都挺忙的,明天星期六,英丽正好送文文回来,看见文文我的病就好一半了。”

  “你是不是得心脏病了?我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别耽误了,不能大意。”老陈说

  “不用,人老了,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没事,一进医院的门这检查那检查的又要花钱。”

  陈春和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安、从屋里出来进去好几趟,他感觉到老伴的身体没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他悄悄的到外面用手机给儿子打电话,让他明天回家商量商量,英军立刻紧张起来,着急的说:

  “爸,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带我妈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你妈现在心口不痛了,明天也晚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心疼钱,主意正、又犟,刚才我劝了半天也不去医院。”

  “那我明天回去劝劝她,再节约也不能不看病。”

  英军周六一大早就进了门,妈妈一愣说:“你咋回来了?也没打个电话,那娘俩呢?”

  “妈,你这两天身体感觉怎样?今天我带你到医院全面检查一下。”英军答非所问的说

  妈妈立刻就明白是咋回事了,笑着说:“是你爸把你召回来的吧?我没事,都是你爸大惊小怪的。”

  “妈,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放心,你们这个年龄正是病发高峰期。”

  “哎!我不去,医院大病看不了,小病不用看,还死贵死贵的”老妈边从冰箱拿东西边说,老爸朝他挤了一下眼,无奈的摊了一下手,英军点点头,表示会意。

  “妈,按你老人家的理论,医院都要倒闭了,你看市里的三甲医院都排长队挂号、交钱。”英军边说自己也乐了。

  “你就别操心了,也好长时间没回家了,英丽和文文一会儿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做顿饭,梦源也不来看我,我们都想他了。”妈妈说着已经拿出了鲅鱼、排骨、蒜苔、韭菜等,脸上一直荡漾着笑容,和儿女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她由衷的欢喜。

  “妈,你歇着吧!我来做。梦源数学不太好,小周给他请了一个老师补课呢!”英军说

  “也不知道咋回事,现在的孩子比大人都忙,别累着我孙子。你在家的时候家务事活都是让你两个妹妹干,我从来不让你干,这娶了媳妇让人家管的,倒啥都学会干了,哎!回家歇歇吧!妈做给你吃。”妈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和抱怨,英军听了妈妈的话尴尬的笑笑。

  “姥姥、姥爷,我回来了。”文文兴冲冲的在外面喊,姥姥放下手里的菜刀,从厨房赶出来,姥爷也紧随其后走到院子里。

  “我的宝哎!你可来了,姥姥想你了。”文文一头扑倒姥姥的怀里,姥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的慈祥温柔。

  “走吧!别在院子里了,外面冷。”姥爷说。

  “哥,你也回来了。”英丽看到英军说。

  “舅舅好”文文亲热的打招呼。

  来到客厅,文文和英丽脱下羽绒服,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苹果、香蕉、橙子,都是昨天特意为孩子准备的,文文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啃起来。一家人亲热的叙谈着,房间里弥漫着温馨喜悦的气氛,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英丽站起身说“你们坐着,我来做饭。”

  “厨房里的东西你都不顺手了,咱娘俩一块忙活吧!鱼和肉应该都化了。”妈妈说着往厨房走。

  英丽已开始炖鱼了,妈妈切着芹菜,她感到隐隐有些胸痛,忍着没吭声,想着硬撑一会儿就没事了,切菜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今天好不容易大儿子、小女儿都回来了,要高高兴兴的吃顿饭,她实在不愿意让儿女看到自己身体闹病,让他们担心着急,又要催着她上医院,心里嘀咕犯病犯的也不是时候,往往事与愿违,这次感到病情来势凶猛,她觉得胸闷,大冬天的额头汗津津的并且伴有恶心,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她干呕了两声,身子倒了下去。英丽听到动静一回身,吓的叫起来:

  “妈、妈,你这是咋了?”

  陈春和、英军、文文闻声都奔到厨房来,文文慌的哭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妈妈抬到床上,英丽赶紧先给母亲倒了一杯水,文文趴在床头握着姥姥的手,英军说:

  “我说早上去医院,死活不去,后果严重了吧!我这就打120。”

  母亲痛苦的连连摆手,虚弱而又坚定的喘着粗气说:“英军你别叫救护车,别叫救护车,来了我也不去,进了医院不知要花多少钱,攒个钱容易吗?我是个家属,也报销不了多少。”

  “听你妈的,先别叫救护车了。”老陈担心刺激老伴,着急上火再病情加重,示意儿子放下电话。英军急的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床前,接着英丽也挨着哥哥跪下了,看着母亲因疼痛扭曲嘴唇乌紫、面色苍白的脸,泪如雨下,她握着母亲的手说:

  “妈,我的亲娘哎!你不能为了省钱不要命啊!人如果没了,要钱有啥用?妈,我们要你长命百岁,我们和爸不能没有你,你治病的钱我们出,不用你花钱,咱赶紧去医院,不能再等了。”

  “对、对,妈,上医院的各种费用都我们出。”英军赶紧附和着,觉得妹妹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姥姥,我把平时的零花钱都拿出来,只要你好了,我啥也不要。”文文呜呜的哭着,紧紧的攥着姥姥的另一只手。

  “宝哎!别害怕,姥姥没事。”姥姥安慰着文文,一滴滴泪水顺着眼角流进花白的头发里。

  “瞎说,你…你们的钱…钱就不是钱吗?我攒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妈妈声音断断续续的,更加微弱

  “你妈啊!花你们的钱她更心疼。”老陈说,他更了解老伴,此时他急的直搓手,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英军作为家里的长子,此时心里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拽了父亲一下,走到另一个房间关上门坚定的说:

  “爸,不能再等了,我妈这次病情很严重,我们不能听她的,要不很危险,我这就打120。”

  “那听你的,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咋办。”此时儿子就是他的主心骨,上了岁数还是要听孩子的,陈春和想。英军立刻拨打了120,在屋里来回踱步焦急的等待着,挨过了十几分钟后,他说:

  “爸,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我到小区门口迎一下,你和英丽照顾我妈。”

  “你快去、快去。”陈春和无助的催促儿子。

  就在英军关上门走出家的刹那,墙上的挂钟突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老陈的心头,他无暇多想,更顾不得清扫地上的碎片,快步走到老伴床前。老伴情况越来越不好,越来越虚弱,她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喘息着断断续续的嘱咐闺女:“你以后不能凶文文,学习尽力就行,人各有命,怎么不是过一辈子,你们都大了,有家有业的,我还是放心不下文文。”

  “妈,你放心,我保证不再凶文文,她是我亲生的,我能怎么虐待她!”

  “你们以后要多关心照顾你爸,有空常回来看看他,再就是和你哥、你姐要多走动,有事多商量。”

  “妈、妈,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你休息一会儿,你没事的,咱赶紧上医院吧!”英丽哭的稀里哗啦

  “爸,不能等了,赶快上医院。”英丽心里慌慌的、空空的。

  “你哥已经打120了,他去外边迎着救护车,给救护车带路,咱现在不敢活动你妈,不知道啥病,万一活动这病再厉害了?”老陈边搓手边转圈说。

  “老陈、老陈,你过来,过来。”她有气无力轻轻呼唤着,把目光转向老伴,老陈蹲在床边,握住她那因年轻时锄地收麦、做鞋做袜;再加上长年累月做饭炒菜、干家务而变粗糙的手,他们共同品尝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风风雨雨一起生活了近半个世纪;一粥一饭、一床一枕共度朝夕,不知不觉就要走到头了,此时互相凝望,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老陈,我不能和你一起过日子了,以后衣食冷暖要自己当心,有事多和孩子们商量,洗洗涮涮的事找英丽。”

  “军他娘,别说了,歇一会儿吧!你没事的。你这辈子跟着我吃苦受累的没享过福,整天为我和孩子们操劳,辛苦你了,不容易啊!”他柔声道,从来不轻易流泪、不会煽情的老陈,眼睛潮湿了,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表白。

  “哎!说这些干啥,那个女人不是为家为孩子们操心。”

  文文一直趴在姥姥床边,呜呜地哭着,她从家里凝重的气氛中,感觉到了姥姥病情的严重,被可能失去姥姥的恐惧感深深笼罩着,在她的潜意识中姥姥永远也不会离开她,姥姥会永远陪着她,她不知道失去姥姥,她该怎么活下去。姥姥歇了一会儿,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满脸的不舍与无奈,轻轻的说:

  “文文啊!宝哎!不哭了,谁都有这一天的,我就是不放心你啊!我想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还这么小,姥姥就想让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皮皮实实的,姥姥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自己一切要当心,活的欢欢喜喜的,哎!看不到你出嫁结婚了,以后要带着女婿到坟上让我看看,要听你妈妈的话,你妈脾气急,她是真心对你好。”说完,姥姥的眼角流出两滴泪水,闭上了眼睛。文文哇哇的哭起来,眼泪顺着小脸哗哗的流,眼睛都哭肿了,边哭边急急的说:

  “姥姥,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要陪着我,永远陪着我。”

  这天的情形永远印在文文的脑海里,以至于许多年之后,她一直感叹人生旦夕祸福、生死无常!

  “妈,你快别说了,别说了,休息吧!咱马上去医院,爸,救护车怎么还没到啊!爸、爸,你看看,我妈怎么不对劲啊!”英丽哭了起来。陈春和看着老伴蜡黄的脸,紧闭的眼睛,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他焦急的正要转身下楼看看,此时救护车特有的急速呼叫声响起,接着就是脚步杂乱的“咚、咚”的上楼声。英丽打开了门,大夫、护士急忙进行一系列抢救措施,量血压、测心跳、做心肺复苏等,大冬天那个儒雅斯文的年轻大夫额头冒汗了,老陈一家子大气都不敢出,恭敬的站在旁边,回答着大夫的问题,看到有需要帮忙的赶紧凑上去;文文看着紧张忙碌的大夫、护士,心里充满了希冀,乖乖的退到大人旁边,她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姥姥的脸。

  “对不起,该采取的措施都用上了,老人家不行了。”年轻的大夫摘下口罩脸色凝重,不无遗憾的说

  “大夫,求您再给好好看看,怎么也要送到医院抢救。”英军急了,瞪大眼睛快速说。

  “大夫,我妈啥病啊?”英丽哭着问

  “心肌梗塞,大哥,你的心情我们理解,老人家的瞳孔都放大了,我们尽力了,送医院也没办法了,大妈已经走了。”医生诚恳的说。

  “英军,别难为大夫了。”老陈不知道啥时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他戒烟几经十多年了。

  “姥姥姥姥,你不能死啊!不能……”文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哥也回来了,咱不是要一起吃饭的吗?文文离不开你,妈呀!我们都没有好好孝顺你,你怎么走的这么突然,这么狠心扔下我们……”英丽嘴里嘟囔着,哭得稀里哗啦,直不起腰。

  突然失去母亲,英军直接接受不了,巨大的悲痛向他袭来,慈母的千般好万般爱一时涌上心头,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他不时用手抹着,抑制不住的发出呜呜的哭声,男儿有泪不轻流,只是未到伤心处,看到哥哥难受的样子,英丽递给他一条毛巾。整个房间哭声一片,一家人沉浸在失去至亲的巨大痛楚中。老陈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拉了一下儿子的衣服说:“咱不能只顾着难受,赶紧通知你媳妇孩子、文文她爸、英红、亲戚、单位;英丽给你妈穿送老的衣服……”

  痛苦、忙碌而程式化的三天匆匆过去了,三个子女的眼睛红红的、嗓子沙哑,感到心被掏空了似的,帮忙的亲戚朋友都走了。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许真像佛家说的人生就是一场空,失去了母亲的原生家庭就好像失去了灵魂,没有了活力。英红已经请假,陪父亲过完年后再回北京,她觉得这些年自己陪父母的时间比较少,想起来很是愧疚;英军、英丽表示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平时一定多回来看父亲,马上要过春节了,今年大年三十,兄妹三家一起陪父亲。老陈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话也少了,他似乎没听清儿女说什么,依旧沉浸在失去老伴的痛苦中。外面的风停了,街上和往常一样依旧热热闹闹,散步的老人、上学的孩子、匆匆忙忙上班的年轻人。每天都有生老病死,斗转星移、四季更替、万物荣枯,这个世界每天都是不一样的。

  半年后,老陈还是没有适应突然失去老伴的生活,从年轻时就讲究穿戴的他,现在随手抓一件衣服套到身上,经常一个月不洗澡,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萎靡不振,几乎宅在家里不出门。老友老金经常到家里坐坐,陪他闲聊或下棋,使他的生活不至过于孤寂,有一丝亮色。本来不善做家务的他,由于心情郁闷难过,一个人就是凑活着过,经常是上顿面条,下顿接着面条,凉拌黄瓜、凉拌白菜、葱蘸酱。英丽每两周就赶回家看望父亲,洗衣服、做饭、收拾房子,拉着父亲到公园转转。建议他到儿女家小住散散心,怎奈父亲总是提不起兴趣,那里也不去,就在自己家待着;想给他请个保姆,帮着料理一下生活,老爷子也不同意,说家里有个外人晃悠,看着别扭、不自在。文文跟着妈妈回来过几次,娘俩的到来使家里有了热乎气,有了响动,姥爷的脸上有了笑容,情绪也好了许多,但是没有了姥姥的家,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缺少了往日的温馨,这个家再也不是原来的家,已经留不住她了,完全失去了昔日往姥姥家“跑”的劲头。学校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她不能每次跟着妈妈回来看姥爷了。文文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童年的岁月连同那些和姥姥、姥爷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永永远远留在了她的心灵深处。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舒适宜人的秋天又到了,蓝天上悠闲的飘着朵朵白云,文文正在客厅吃葡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文文想,肯定是姥爷的电话,现在都用手机,谁还打座机,她伸手接了起来,果然是姥爷,文文亲热的说:“姥爷,你在干啥呢?”

  “文文,没干啥,你学习忙不忙?放假过来看姥爷啊!文文,你爸妈都在家吧?让你妈过来听电话。”

  “姥爷,我爸加班,妈妈,我姥爷电话”文文大声喊,正在做中午饭的英丽急忙过来接过听筒,“爸,啥事啊?”,文文看到妈妈的神色严肃起来,一改刚才随和的样子,着急的对着听筒说:

  “爸,这是啥时候的事啊!之前你怎么一点风都不透,一定要慎重,明天我哥、嫂子都过去吗?我姐回来吗?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看到妈妈心事重重的样子,文文禁不住问:“妈妈,我姥爷咋了?明天星期六,我也和你回去看姥爷。”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问,你不用回去,在家学习,明天下午还有舞蹈课。”

  “不去就不去。”文文撅着嘴说,妈妈没搭理她,而是进了卧室关上门,听着好像是给舅舅打电话,文文觉得肯定是出“大事”了。

  “妈,我饿了,下午还要上学,你老人家赶紧做饭吧!”

  “你就知道吃,啥也不干”英丽边说边走进了厨房。

  英丽下了车,小跑着上了二楼,哥哥、嫂子周娜和父亲已经分别坐在客厅茶几旁边的沙发上,英丽手提包都没放下就挨着嫂子坐下,急急的说:

  “爸,怎么回事?你老人家要再婚?对方是个啥人啊!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到家了。”

  “嗨!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再找个人,这不你金叔家张姨一直张罗这事,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拽着我见了面,对方是四川的,有亲戚在咱这儿,五十出头,比我小了十七、八岁,你张姨说,这样正好照顾我,也免得让你们常惦记着。她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老伴走了四年了,说是不愿意给儿女增加负担,往前走一步,听你张姨说主要是她的儿媳妇很难缠不讲理,过不到一块。她人很能干,干净利索的,性格也随和开朗,这不把你们叫回来商量商量,英红说了,听你俩的意见,让你俩拿主意,她就不回来了。”老陈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的说。

  “爸,咱先不说我妈走了才不到一年,您老就急着续弦,让人家邻居笑话。你想想农村的正经人谁还在这个岁数把自己嫁出去,都孙男娣女的了,说不好听的,都是好吃懒做的主,你认识她多长时间?了解她多少?要是以后过的鸡飞狗跳的,可别说我们没提醒您”没等英丽说话,泼辣直爽的周娜噼里啪啦的一吐为快,一向在家里受尊重的老陈第一次被儿媳妇一顿抢白,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他脸色阴沉说:

  “小周,你这是啥态度?这不是找你们来商量吗?我在你那里成了老不正经了,老年人再婚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不只是年轻人的权利,我刚才说了,是你张姨拽着见的面,以后的事肯定是等你妈过了周年再说”

  “爸,你既然让我们回来商量,是想和这个女的领证还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一直脸拉的老长的英军,打断了妻子的话,问到正题上。

  “我是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热闹些,搭伙过日子算咋回事?名不正言不顺的,对人家也不公平,再怎么说我是从部队出来的,不能让人家议论。”

  “爸,您这个年龄的,有几个领证的?都是凑合着过,您老百年以后,她是不是还打算分咱一半家产,继承您的房产,不是我俗气,这都是实际问题。”周娜忿忿不平的说

  “你别说没用的,爸,我们不能剥夺你再婚的权利,财产的事咱暂且不谈,我关心的是你百年后是和我妈合葬还是是三个人一起?”英军再一次打断妻子的话,有些沉重的说。

  “我哥说到正题上了,爸,我妈和你生活了大半辈子,到那边你还要带这么个人过去给她添堵吗?”英丽望着窗子几乎带着哭腔说

  “这个你们放心,我和小许都商量好了,她以前的丈夫也是因病去世的,我们只是在一起生活,百年后各自找原配。小周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住的这个房子是我和你妈一起买的,不会添上她的名字,以后是你们兄妹的。”

  “爸,这些你都和人家商量好了,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只是知会我们一声,那人家图你老人家啥?”想起勤俭持家、含辛茹苦母亲家里女主人的位置,马上被父亲口中小许替代,英丽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前一阵还茶饭不思的父亲突然要续弦了!世间真有爱情吗?她心里有些怀疑。

  “爸,这样也好,以后有人照顾你的生活,我们也放心,你自己满意就行,一切手续还是等我妈过了周年以后再议。!周娜,我单位还有点事,你走不走?”英军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那我也跟你一起走吧!”周娜知道丈夫心里难受,她也站起身往外走。

  “行,就按你说的办。”父亲表了态。

  哥哥先走了,要紧的事情都问清楚了,英丽不能再离开,陪父亲吃了一顿饭,觉得没滋没味的。父亲说,那天让她们和小许见见面,她嘴里哼哈着,实在提不起兴趣,心想你自己都决定了,你看着好就行吧!

  作为儿女虽然心里为过世刚刚一年多的母亲鸣不平,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一年后,父亲和许小燕领了结婚证,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表面客客气气的,英红还是没有回来,英军坐客厅看电视,好像这个场面和他没多大关系,英丽知道哥哥作为家里的老大,最清楚母亲这么多年的辛劳和为家庭的付出,对母亲的感情很深,以后他可能很少回这个“家”了。

  许小燕看上去也就四十七、八岁,根本不像农村妇女,打扮的挺洋气,盘着头,穿一件明黄色真丝连衣裙,一会儿在厨房忙着炒菜,一会儿热情的招呼两个孩子。英丽心想怪不得她能入父亲这个革命老干部的法眼,文文和哥哥梦源在电脑前玩游戏,动不动发出“耶、耶”的惊呼。英丽说,两个人就知道玩,许小燕热情的给两个孩子拿来樱桃、香蕉等水果,梦源礼貌的说,谢谢奶奶,好孩子,不谢,许小燕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英丽说,文文姥姥文文嘴一撇,头一扬说,她不是我姥姥,然后继续玩游戏。英丽脸一沉生气的说,你这个熊孩子,越大越没礼貌,并做出上前拍打文文两下的姿势,许小燕赶紧过来拉住英丽说,小孩子的话,别当真。英丽在厨房帮忙,看到这个许小燕做饭炒菜很麻利,原来听同事说四川女的能干,炒菜好吃,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以前妈妈炒菜只用酱油、醋、料酒、盐、八角、大料这几样调料,现在炉子旁边放着郫县豆瓣酱、番茄酱、甜面酱、沙拉酱等等,上桌的几个硬菜色泽诱人,香味扑鼻,那两个小家伙也许是饿了,游戏都不打了,坐到了饭桌旁,大家客客气气的吃了一顿饭。

  夏天又至,窗外的梧桐叶子绿茵茵的,望着湛蓝的天空,英丽坐在客厅里,想起去世一年半的母亲,心里泛起无限的伤感,突然想起白居易的诗,“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连连感叹,诗人写的真好,虽然相隔一千多年的时空,古今人们的情感是相通的,经典就是经典,那么贴切的说出了大家心里想说的话。家还貌似以前的那个家,母亲驾鹤西去,家又确确实实不是原来的家了,回家和完成任务似的,都三个月了,她也该回去看看父亲了。

  “文文,和我明天一起回去看姥爷吧?”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我不喜欢那个许小燕,爸爸也不去”文文面无表情的说

  “叫姥姥,在外面见到老人,不也要礼貌性的称呼姥姥、奶奶吗?”

  “你那么较真干啥?我又不会当着她的面说。”文文白了妈妈一眼说。

  英丽慢吞吞的下楼,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子,完全没有了以前回家热切的心情。她把车子停在车场往家走,张姨、李姨等几个老邻居正在楼前的空地上聊天。英丽心里一阵难过,如果妈妈健在,也许就在谈天拉呱的行列里,正想开口打招呼,张姨神神秘秘的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英丽走过去说:“张姨,你们都在这里凉快那?”,张姨拿过来一个小板凳,拍拍让英丽坐下,然后朝她家的院子努努嘴,英丽看过去,只见院子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物,英丽还没反应过来,张姨就愤愤不平的说:

  “这小许进门才几天啊!在我们这个岁数的人看来是打着滚的花钱,你想想要不找个老头子干啥?你爸的退休金是找着主了,三天两头的买衣服,你看看院子里裤头就晒着三个,都是丝的。哎!你妈在的时候那过日子多仔细啊!精打细算的,一件衣服穿好几年,省下的钱都给这位花了,想想都替她冤的慌。”

  “小丽,你是不知道啊!你爸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和这个许小燕出门都挎着胳膊,现在天天早上出去买花卷、油条,就和小年轻刚结婚的似的,亲热着呢?这么大年纪倒洋气起来了,你妈在的时候没见他这么勤快,大部分时候是你妈伺候他,刚才看见两个人可能是逛商店去了,你要没带钥匙就进不去门了。孩子,你以后不用心里挂着你爸了,你爸的好日子来了,人家大老远嫁过来图啥啊!死了以后还是各自找原配,当初你妈还不如自己吃了喝了,辛辛苦苦攒的钱都留给人家了。”李姨赶紧接过话茬咂咂嘴说

  “你嫂子现在反倒过来的比以前勤多了,许小燕会来事,每次你嫂子带梦源过来都远接近迎的,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走的时候又大包小包的拿着,媳妇和闺女不一样,时间长了就愿意来了。”马姨意味深长的补充道。

  英丽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阴的能滴下水来,站起身和几位阿姨道别,朝家里走去。她掏出钥匙打开门,房子里收拾的利利索索,也亮堂了不少,家俱位置做了相应的调整,而妈妈习惯于长年累月物件原地不动,还新买了餐桌、换了窗帘。英丽心里嘀咕爸爸真是开启新生活了,以前在外面受了委屈、工作上不如意、家庭出现小矛盾她满腹心事的厥着嘴回来,吃上一顿妈妈包的饺子,再被妈妈开导几句就眉开眼笑的回去,哎!如今亲爱的妈妈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能到门口笑眯眯的迎接她,时光回不去了。不知是不是许小燕有所忌讳,她和爸爸住到了侧卧,英丽走进以前爸妈的卧室,这里的变动倒不大,坐到床上,立刻就觉得亲切,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屋里都是老式家俱,她下意识打开衣柜,看到十几年前手工织的毛衣、洗的发白的秋衣、拉链坏了的被罩、还有自己前两年给母亲买的,她一直舍不得穿的羊毛衫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里边,再看看院子里晾晒的各色衣裙,想到一直被妈妈伺候的舒舒服服,到饭点才回家吃饭的爸爸竟然每天早上乐颠颠的出去买早饭。英丽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刷刷的掉下来,她随手拿起一件妈妈夏天常穿的短袖纯棉上衣,使劲嗅了一嗅,似乎还带有妈妈熟悉的气味,她把头埋在衣服上呜呜的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边哭边说,我的亲娘哎!你这么多年节省图个啥?没有人回答,整个房子里回荡着她的哭声。

  作者:崔秀梅 笔名梅琳 国企职工 山东省东营市东营区西城云门山路胜利花苑五区丁香园90-1-1301 13176613359(微信同号)

  邮箱: cxmm009@163.com, 邮编:25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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