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解药
旅馆外的芭蕉叶被夜雨浇打得东倒西歪，莘熏趴在电脑桌上昏睡。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未被动过，浴室的浴巾与毛巾也摆放整齐，她不喜欢睡床。住旅馆，要么看足球赛到天亮，要么看电影通宵，实在困倦便趴着小眯一会儿。
天一亮，下楼去餐厅吃烤羊腿。淡紫色的果酒在高脚杯里微微漾动，孜然椒盐口味的羊腿，肉质紧实，外焦里嫩。拔出靴子上的短刀，将羊肉切成小片，配着果酒，一口口温暖冰冷的身体。术予库静静地看着她优雅地捏着酒杯，明晃晃的刀刃在她唇线清晰的唇边晃动，看得让人心惊肉跳。双手插袋，转身去前台给她买单。
喝过酒的莘熏有些晕眩，踩着小碎步站在收银台边喝茶。
"你好！5号桌买单。"
"这位女士，有位先生给你留了一束花。"收银员笑容甜美地看着她，将一束玫瑰花递了过来。
她抱着花，有些奇怪:"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收花的，多少钱？"
"对不起！您已经买过单了。"
莘熏抱着那束花，数了数，一共二十一朵，一朵白色，两朵红色，五朵粉色，六朵蓝色，七朵黄色。
走出餐厅，靠在木制电话亭边，抬头仰望天空。明晃晃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抽出一枝玫瑰，一片片扯着花瓣，不停地说胡话。什么都不记得，兜里也没钱，在这座小城谁也不认识，花瓣扯完，一共六十二片。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荒凉的沙漠，光着脚丫踩着让人脚底发烫的细沙，迎着太阳，一步步走着。歌声隔着风沙轻轻入耳:"月光幽幽暗，寒风散离愁，黑玫瑰静静枯萎……"
"偌更，来生我宁愿做一棵仙人掌，在沙漠里静静地开放。"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以为带三点水的地方都有水啊，沙漠里有水啊？"偌更有些莫名其妙，觉得她说话好有趣，但又不知道好笑在哪里。
"你个笨蛋！"她收起折叠扇，敲着他的脑袋，"绿洲里不就有水了！"
想着想着，头靠着电话亭，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睁开眼，静静地盯着术予库看，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他指着地上凌乱的花瓣:"这，你干的？"
"花，你送的？"针锋相对，说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等等我啊！"
"我不认识你，别追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地转了一圈:"不管，反正我认识你！"
突然她愣了愣，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发生过:"我们是不是在拍戏？"总觉得熟悉的片段，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对白，一次次地重复，在脑海里闪现。像一场戏，重复了很多遍，不停地NG，不停地重拍，就连场外音都似曾相识，就连心痛的感觉，都那么明显。
而此时，脑海里只有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眸和哽咽的声音。吞咽口水时，性感的喉结上下蠕动。她忍不住踮起脚尖，摸了摸术予库的喉结。
"好奇怪的感觉呃！"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声带区:"吼！吼！吼！"笑了笑，"啥感觉？"
"没啥感觉！"
“哟吼！约吼！难道就没有被我声带震晕的感觉？"
"好无聊哦！"她回头拌了个鬼脸，继续往前走，"你为我操那份咸心做什么？"
"闲心？"
"咸吃萝卜淡操心。"
"言归正传:我操啥闲心？"
"你不就是怕我走丢嘛！"她双手叠在后背，碎步跳，很快就跳远了。阳光在她身后留下一个长长的身影，鸟儿飞落枝头，在地上跳跃，安静地啄食。
两个人来到湖边小舍，她在窗边坐下，窗外是渺茫的湖面，风吹过，微波粼粼。一袭紫衣在风中伫立，长发束起，遗世独立。那个身影十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术予库在他对面坐下，刚好挡住了那个人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呢？"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跟丢了魂似的。"
"没什么。"她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翻开菜单，"好渴啊，点杯饮料好了。"
她喜欢喝这里的奶茶，茶水是正宗的普洱茶。较之印度红茶，普洱似乎更受欢迎，毕竟，减肥都是女孩子梦寐以求、孜孜不倦并愿为之奋斗终生的事。
服务生上了两个茶壶，一对茶杯，一对茶碗。
透明的茶壶里分别灌满了略带咖啡色的奶茶和红得通透的普洱，微微冒着热气。
"来！先尝尝茶！"他拿起一个小茶杯，倒满。
"好呀！"双手接过茶杯，摸了摸杯壁，有些烫，举着茶杯看术予库单手捏杯，张开嘴直接扔了进去。
周围的小女生一片惊叹:"哇！好帅啊！"
"教教我呗！我也想学！"莘熏一脸兴奋地看着他，眼睛里冒着绿光。
"茶，你喝不喝？"他又倒满一杯，若无其事地又扔了一杯进去。
"哇哦！术予库，我太崇拜你了！"她接过他的茶，"教教我！"
"定住茶杯，捏紧，张开嘴，手腕用力，掌握力度，往嘴里扔。"
结果，场面有些混乱。一壶普洱搭进去了，一壶奶茶又搭进去了，一桌子的茶水，莘熏趴在桌子上，有些累了。
"怎么，喝奶茶也会醉？"
"唉！真服你了！吃点东西吧，累晕了都！"
术予库去后厨点餐，服务生过来收拾桌面。莘熏窝在椅子里看窗外的风景，那个身影已经走了，湖边空荡荡的座椅上有一片绿叶如尘埃般落定。隐隐中觉得，磁场在微微晃动，眩晕后再次恢复平静。
莘熏低头端过米饭，将一半扒拉到术予库的空碗里。拿起罐装可乐，拉开易拉罐环，将可乐倒入米饭中，用勺子搅拌。
术予库有些费解地看着她:"这样能好吃吗？"
莘熏旁若无人面、无表情地一勺勺地吃着，碗见底的时候，她抬起头:"我吃完了。"
"你真好养。"
"我嘴很挑的，像什么酸到变态的百香果，臭到离谱的榴莲，甜到没朋友的菠萝蜜，我都喜欢吃。至于可乐拌饭，那是小巫见大巫！"
术予库慢条斯理地吃着煎至微微冒油的培根，卷着海苔意大利面:"莘熏，你知道吗？享受美食是一种能让人心身愉悦的事情，要不要点一份一样的？"
"你尝尝啊，很好吃啊！"她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我的朋友圈很流行的吃法，试试！"
"你说啥味道，我预先想一下我能不能接受。"
"甜甜的，米饭一粒一粒的，很有嚼劲。很多人喜欢饭后一杯可乐，其实到胃里还不一样是可乐拌饭。"
"听起来，是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的道理哦！"
"其实是歪理，我个人比较喜欢而已。"
她捏着他的鼻子，他嘴巴自然张开，一勺子送进去了。
"的确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味道还不错。"
"也别天天吃，像什么被女朋友甩了啊，生日没祝福啊，心情不爽啊，被家长训啊，吃一吃心情会好些。"
"什么道理？"
"甜食能让人开心。"
他放下餐叉，用餐布擦了擦嘴角:"走！带你去家自助餐，今天教你怎么吃甜点！可乐拌饭就是甜点了，你还真是个奇葩。"
"那个，那个，我就不去了！"她有些浑身不自在，"我真吃饱了，我不想增加体内卡路里，热量过剩会导致皮下脂肪堆积。"
"不就是胖嘛！还怕多那么一二两肉啊？走！你当你是河流堆积岸啊？"
"T﹏T……"（泪奔……）
两个人拉拉扯扯、打打闹闹地来到湖边，站在木桥上看夜景，四周十分安静。湖面风带着一丝凉意，莘熏静静地站立，晃晃悠悠的水面倒映出幽深明亮的灯光。
水中浮光掠影般闪现一个个修长的身影，仿佛一段记忆在水面慢慢碎裂。如今，岸上两颗重合的灵魂，相知相爱相伴相随。抬眼一看，依旧是那棵婀娜的垂柳下，空挂一支竹笛，脑海里涌现出的人仿佛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最后像天边淡淡的月晕，在时光里消散，记忆如瞳孔涣散般渐渐昏睡。
"怎么了？看到熟人了？"术予看着她有些魂不守舍，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双肩，下巴落在她左肩，"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遇到相识的人，那是很正常的。"
"没什么，也许认错人了。"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地相拥，"术予库，我很难受呃。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想借个肩膀哭哭。呃，身边荒无人烟，跟北大荒闹饥荒似的。"
绕湖走了大半圈，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沿着台阶走上临湖二楼的天台，那里有人在露天天台上玩桌球。两个人喝着果汁茶坐在阳台边上，双脚悬空摇晃，悠闲地欣赏湖面的夜色。
对面楼有人在用天文望眼镜在看星空，夜色渐渐变得浓郁，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一两辆汽车走过的声音，之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术予库，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在我心里活了很久，像一株枝枝蔓蔓的藤蔓，蔓延过我整个青春。最后，被我们亲手连根拔起。我以为我会痛得死掉，结果我没有。勇敢面对现实、放手和遗忘反而是种解脱。"
身后没有回应，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术予库，你有没有在听啊！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术予库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在风中抖动的肩膀，短发飘动，久久站立。
莘熏回过头的时候，天台上空无一人。泪眼朦胧的她看那挂在铁网上一闪一闪亮着的灯，仿佛他的眼睛，一开一合。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术予库，你在哪儿？"她声音因恐惧有些颤抖。
烛火微微亮，术予库拿出弹拨坐在彩烛中间，静静地看着她。
"莘熏，你想听的歌我永远不会弹给你听。正如你想珍惜的人，命运不会给你一样。"术予库笑得很开心，"有的人，不是你不珍惜，而是你输光了所有，他都不属于你。"
因为，在他身上，属于你的注定那么少，甚至，是零。而事实，是负数。
一个看似属于自己的人，最终都不会属于自己，因为他扮演的角色只是棋子手中的牌，是下棋者用来赢回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他。
所以，不必难过，不必惊慌。命运的毒，由属于你的那个他来解。心里的伤，交给属于你的那个他去治愈。
佛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时候坚持，只是因为若是无时不强求，命里有的也会被夺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没有永远的赢，也没有永远的输。而那些狂妄的赌徒输红了眼，失去理智，深思熟虑后开始谋人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