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在南山之东南地,历来是江浙地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娘也是那儿的大香主,故而很容易就求了方丈的相见。
菩萨身前,我与娘在蒲团上盘膝而坐,跪拜祈求。
方丈与娘寒暄数句,忽而屏退了左右两个小沙弥,脸色也变得沉重,朝我说:“子丰,老衲也是看着你自幼长大的,且你娘也心诚我佛,老衲实在不忍你受害呀。”
我大惊,娘更痴呆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我问:“大师,您是得道高僧,切不能打诳语。”
方丈摇头叹息,说:“方才,子丰你一脚踏入佛门,老衲就已感受到强烈的妖邪之气,再观你形容,眉宇间显然有阴气缠绵,而眼眸失神,隐有异光,老衲即知你定是被妖物缠身了。”
娘“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险些晕死在地,我搀扶着她,一时也神魂慌乱,不知所措。
好会儿,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方丈的袈裟,惨声道:“大师,您曾给子丰算过命,说他命数里有一异劫,可是指这回?大师,您可必定得出手来救救子丰,他可是咱曹家的唯一香火。”
“是也,是也”方丈点头叹息,“子丰,老衲知你性情,你定然是不会轻易信的,但你心系于你的安危,今夜老衲且与你走一回如何?也算是报答贵府些年的灯油钱。”
是夜,我坐立不安,仓惶奔走于屋里。
夜过三更,敲门声准时响起,我知是她,开了门,却见依依已是满面泪水。
我惊问:“依依,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我去教训他们!”
“子丰,今夜你我缘尽了,从此后,就各自保重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走,我下意识地就去追她,恐失去了她。
“阿弥陀佛”声伴随木鱼响,方丈从侧室缓缓走出,身后跟随了一群府中壮士,他喝道:“鹪鹩鸟,你不在深山好好修行,这何苦出来祸害人间?”
依依转身看我,衣袖擦拭了泪水,朝方丈道:“这即是他的劫,也该是我的劫,若非超度了凡尘的情难,我又如何能修得正法?”
方丈叹息一声“人妖殊途,你自作自受,也休怪了。”只见他将手掌里的木鱼朝着依依抛去,而经声佛号,如同洪钟震响,一浪接着一浪地汹涌澎湃,撞向依依。
依依只抵抗了数回,陡然口喷鲜血,身形转而光影幻化,如同彩虹,只又转眼间,便化成了一只白眉的小鸟儿,忽而冲天飞去。
我追出去大叫她的名字,“依依,依依——”可再没有回声。
次年春,我受了某干爹的调任令,前往上海,做了财税部门里的核算员。
本以为日子如此平淡无奇地就过去了,我也省的费心于生活,谁知,秋时锦帝禅让,而平帝即位,一场波及全国的反腐扫贪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朝野局势一时剑拔弩张,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借着这场运动,纷纷铲除异己,招揽人心。
干爹因受贿于第一豪强,数额巨大,被新任丞相参奏,随后抄家落狱,我爹因此牵连,发配南疆,这一切来得汹涌澎湃,家族里也一时没来得及做全面对撼之策,损失惨重,亲戚受爹的委托,连夜赶来告诫我:“子丰,而今你干爹入狱,丞相借机清除我方阵营,形势危急,你赶快和你娘离开此城,往温州去,暂且那还是安全的。”
次日,我去递交离职报告,借由身患癌症,我部门领导还是自己人,早已心领神会,签发通过,告诫我:“子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切记。”
谁知,才至城门口,即见数百骑扬尘扑来。
我落车定眼一看,领军的不是他人,正是我自幼的玩伴的贾悦。
娘见是他,眸光闪动,大叹:“子丰,若是他们赶尽杀绝,你待会儿趁乱就去吧。”
贾悦迎来笑道:“子丰兄弟啊,你怎么如此匆忙地就要走,也跟兄弟我告个别?”
我嘿嘿一笑,拱手抱歉:“悦哥,您老最近步步高升,我哪里还敢来打扰您啊!”
猛地从贾悦身旁跳出个大汉,喝道:“贾副将,何必再与这罪犯啰嗦,直接捉拿归案,回了大将军的命令,岂非痛快?”
我笑眯眯地盯着贾悦,希望他还能看在发小同伴的份上,放我离去。
贾悦默默看了我许久,彼此眼眸里意味深长,他终于叹道:“子丰,身不由己。”
娘最是反应迅速,大喝声:“子丰,快退!”
喝令下,我曹家的家将们持刀冲来,随即我被重重保护着,送到了马车最后,最擅长扬鞭的车夫策马奔腾,带着我绝尘而去,而城门口已是杀声震天。
第二日,就是通缉我的告示,且说我娘病重,我爹也将十月后处斩。
这是我所不能预料的,转眼间,所有所得就成了灰烬。
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我隐姓埋名,也化装成了流落街头的乞丐,行乞于穷乡僻壤。
或许,应该感谢我自幼放荡不羁的性子,哪怕是流落山野,也勉强算是登山临水,水色山光间,也算消磨我,许多的愁情。
时常自嘲自笑,曾经骄傲如我,而今却不如一条流浪狗,深更半夜冻醒时,望着破庙腐朽的四壁,窗外有星辰璀璨如昔年,而爹娘皆不在,富贵成空谈,无数悲哀涌上心头,泪如雨下。
混迹江湖走卒,吃个馒头,老板冷笑声:“想吃馒头?拿钱来。没钱?那还装什么大爷,你以为你谁啊!”
困坐街头巷尾,看几位风流富家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追想前尘种种,总容易无声堕泪。
我实在是不能相信,我竟然会在这时候,再一次地遇见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