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女儿红 第五十七回 战南京血谱夫妻曲 争恋人命铸阴阳错
上回说到余雪红送一份绝密文件来到南京,见国防部人去楼空,正想先回家去,看了父母之后,再想办法转交密件。就在她欲走之时,碰上了哥哥薛明亮,兄妹见面,好不高兴。双双来到师长李毛牛的家里。
李毛牛也不让座,自己站了起来,说:“刚才接到留守司令部的命令,要我们把团以上的家属全部送回四川去。这任务交给你,我太太也交给你!”
李毛牛话未说完,薛明亮和盖玉秀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道:“我不回去!”
李毛牛大声吼道:“这是命令,不听话就要枪毙。”
薛明亮说:“我要留下来打日本鬼子,保卫南京,保卫我们的家园,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盖玉秀语气坚定地说:“对,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老李,你平时不是很喜欢听我唱川剧吗?今天我们就来唱段《花荣射雕》,我唱含嫣,你唱花荣,福娃拉二胡。开始!”
李毛牛说:“哎呀,我的夫人咧,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心思长这些玩意儿。”
盖玉秀说:“这南京是我们自己的家,唱足了精神好去打日本鬼子。磨刀不误打柴功,来起!”
余雪红也鼓劲说::“师长夫人说得对,磨刀不误打柴功,唱足了精神好去打日本鬼子。我帮腔!你们唱!”
李毛牛说:“好好好!夫人请!”
耶律含嫣唱:
鸟空啼雁南飞西风阵阵,落叶儿逐黄花顺水飘零。
好似奴塞北女茕茕孤泠,怨兄长困锁奴未订鸳盟。
伤秋风悲秋雨独自形影,小园中自徘徊冷冷清清。
花缸内金鱼儿双双游泳,伶仃女不如鱼暗自伤情!
花荣念诗道:
日寇侵略虎狼般,哀鸿流离道途艰,
英雄挥起龙泉剑,有志男儿杀敌顽!
(白)俺,花荣!乃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众家英雄纷纷拿起枪杆上前线。俺花荣听从夫人吩咐,绝不落后,来到硝烟弥漫的火线。哦!雕来了!
(唱)
金雕展翅钻入云,只闻声来末见形,
开弓搭箭无处射,寻声追赶不留停!
〔花荣追雕与含嫣相遇。)
含嫣(对荣):你在做啥?
花荣:哦……我在……射雕!
含嫣: 雕在哪里?
花荣:哦,金雕从东边飞来,俺荣闻声追赶,不意冒犯了大姐,俺荣这厢陪礼了!
〔花荣和含嫣相视凝神,许久未到)
福娃反复拉二胡,不见二人再唱,喊道:“哎,师长,你们发啥子愣哟,唱呀!”
含嫣:(对荣)你这是在做啥?你在做啥?!
花荣:(回神地)哦……雕来了!
(唱)左开弓右搭箭弓弦拉满,金雕一命呜呼去了鬼门关。
含嫣喊道:射下来了!射下来了!
(唱)他一箭中双雕世间奇男!
李毛牛说:“嗨,川剧讴完了,你该走还是要走。你在重庆等着我,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报喜。”
盖玉秀说:“不,我不走,就是不走,我要在你身边生儿子,让你看着他指挥打仗,打一仗胜一杖。让儿子从小经历炮火,长大了当将军。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李战生,战火中诞生。”
李毛牛说:“咳!日毬的,操他奶奶,婆娘有文化就是得行,几句话就把我给说服了。好吧!留下,通通留下,另外派人去。”
薛明亮说:“师长,我耽误一会儿,送我妹妹回部队去。”
李毛牛说:“行,小双,回去向你父亲母亲问好。我没有时间去看望他们了,祝他们一路平安地回到四川去,等我打了胜仗之后专程去拜望他们。”
盖玉秀说:“等一等,把这一包陕西土产火晶柿饼带给老师长。我们来南京之后,他们两位老人忙里忙外,照顾我们不少。”
薛明亮接过柿饼,和小双一起出去了。
路上小双问福娃;”哥哥,你看见闻香姐姐了吗?”
福娃说:“没有,我到处找你们,想把你们接回吴家咀一起住,我是大哥,我有责任把你们养大。只听说你到远地方去了,却一直没有找到闻香妹妹。有人说她回白沙场老家去了,我也去找过,不见妹妹,便给父亲垒了一座空坟,我也看见你给爹垒的坟了。”
小双说:“可惜,我是头几天去的,我没有见上你的面,把我想得经常心疼。”
福娃说:“郑老师把你的情况全告诉我了,你真了不起。”
小双兴奋地问:“你见到郑老师了?他现在在啥子地方?我很想见他,是他鼓励我去军校的,我现在明白了,要报仇雪恨,必须要有权势,有枪、有权、有钱。我们回了家,就去见郑老师。”
福娃说:“郑老师他现在在四川搞抗战宣传和募捐,我们的枪枝弹药,军衣军粮都是他们募来的钱购买的,他可能要到永川县去当后援会的会长。那是他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
小双说:“哦,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要回去与屈家的人对着干一场。十年前他没有为十里冲的乡亲们打赢官司,心中一直感觉不安呀。可现在更难了,国共合作一同抗日,那些作恶多端的土豪劣绅反而被保护起来了,于民不公啊!”
福娃不明白地问:“为啥子会这样呢?难道我们爹娘的仇就不报了吗?他们跟日本鬼子一样坏呀!”
小双说:“其实我也想不通,因为要同仇敌忾打日本鬼子呀,民族恨大于阶级仇呀。”
福娃说:“这倒是,就让他们多几天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迟早是要清算的。”
小双问道:“哥,你没有给咱娘垒一个坟吗?那天船不等人,我们只给爹垒了坟,我一直耿耿于怀咧。多待一天就好了,我一定给娘垒一个大大的坟。”
“唉,娘是下过堂的,曾经和屈五爷好过。她已是屈家的人了。”薛明亮难过地说。
“不,娘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几个小娃儿。刚才看见了盖太太的举动,我才把这个问题彻底想通了。下次回去,我一定要给娘垒一座大坟,母亲永远是我崇拜的偶像。”余雪红动情地说。
“对,是这样的,盖太太在四牌坊是个啥子样子,焦眉愁眼,玩世不恭。现在简直像个英雄的女人,我也从内心钦佩她。”薛明亮似乎从中悟出了什么深刻的道理,最后说:“对,小双,你说得对!母亲永远是爱我们的。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给母亲补垒一个空坟,立一块英雄的纪念碑,比吴家咀那块还大。”
小双关切地问:“哥哥,害死我们父母的那几个坏蛋、恶人你碰见过没有?”
哥哥福娃叹息道:“没有,广智和尚,张天师,区大升我一个也没有撞上。让他们多活几天吧,冤家路窄,总有一天会碰上的,我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快的。”
小双做了一个武功动作,说:“哥,我现在有本领了,等我毕业后就去找他们算账,逮住他们之后,把他们弄来千刀万剐,让他们慢慢地痛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福娃赞成道:“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狗必死棍下,歹人必遭报应。”
两个人谈着话,很快便到了清凉山小双父母的家。推开门一看,见母亲正在收拾东西。兴奋地喊道:“妈妈!”
庄秀玲一看是女儿回来了,急忙丢下手中的抹布,迎了上来,说:“哎哟,几个月不见,我女儿又长高了,也长漂亮了。”
小双说:“妈妈,我现在身高170厘米,比你还高哩。哎,就是这身黄马褂把人映丑了,还漂亮吗?”
母亲兴奋地说:“我女儿穿啥子都漂亮。”
女儿问:“妈,爸爸呢?”
母亲指着里屋说:“正关在里面房子赶写啥子材料,两顿都未吃饭了,硬喊不出来,你回来的正好,快催出来吃饭。”
小双心疼地说:“哎呀,这怎么要得,让我去看看!”
“不用啦,我出来了。一听你这笑声,便晓得是我宝贝女儿回来了。”余剑棠从里屋走了笑呵呵的出来,但满脸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倦色。
小双响亮地说:“不,应该是南岳军校学员列兵余雪回来了。”
父亲问道:“余雪?你怎么把红字去掉了?”
“哎,他们不喜欢红字呀,我怕惹麻烦,所以暂时隐掉了,但爸妈给我取得名字我会永远记在心中的,血永远是红的。”
父亲点了点头,说:“也好,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这位是?”
小双把福娃拉在一起,喜悦地说:“爸,妈,我只顾高兴了,把他都忘了介绍了。他就是我福娃哥哥薛明亮,我一回来就碰上他了!太高兴了,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哟。”
母亲庄秀玲说:“应该是三喜临门,你哥哥余勇大学毕业后,考上空军,当上飞行员了。你看这是刚刚收到的信。可惜,人回不来!”
“妈,给我,让我看嘛!嗨!咱中国也有自己的空军了,真威风!哥,你驾着飞机炸小日本去吧,我们全家支持你。”小双兴奋而自豪地说。
“现在学习这么紧张,你回来干啥子?”余剑棠问道。
“送一份密件回来,要我亲自交到国防部。可他们人早已搬走了,我该怎么送去呢?”
“去重庆,我们也马上要离开南京了。”庄秀玲说。
“不行,这样去时间太长了。于校长是不会同意的。”
“军校有密件也不会叫一个新生来送呀。可以发电报,打电话或由保密员一层一层送到有关长官手头,怎么会叫一个女子出来冒这个风险呢?”余剑棠怀疑地说。
“是于校长点名派我出来的。”余雪红便把路上发生的事简略讲了一下。
父亲说:“你把密件拿出来看一下!”
小双委婉地说:“这,这不行,于校长叮咐了,任何人不能看!爸,你是老军人,更懂得军队的规定……”
父亲说:“你误会了,我是说看看信封,不是看里面的内容。”
余雪红犹豫了一下,才从怀里将密件拿出来,递给了余剑棠。余剑棠左看右看,肯定地说:“这不是密件,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函。你们看,这边上有一行小字,到南京后未找上人可拆信。小双,你可以拆信看!”
余雪红说:“哎呀,我揣在怀里已经六天了,为啥子没仔细看看呢?没碰上爸你,我真还怕要跑到重庆去呢!”她将信轻轻拆开。里面有一张纸。搛开一看,上面写着:余雪红同学,回到南京后,请立即返回,你路上的言谈举止,均有人观察记录,是好是坏,将作为成绩考核。希望你能得到满分。速返为盼!于立衡。
余雪红看后,愣了半晌,说:“有这样考核人的吗?”
庄秀玲说:“别担心,照你的行为来看,成绩应得满分。只是密件被盗那一节可能会被扣分。但追回来了,也不要紧的。他爸,我的判断对不对?”
余剑棠点了点头,严肃地对女儿说:“余雪同志,你赶快回去吧!看看那位川妹子是咋个处理的?从川妹子的行为来看,这南岳军校可能有啥子隐秘,是见不得天的隐秘,你一定要处处小心。”
余雪红极不情愿地说:“嗯,爸、妈,我要住一晚上才回去,我好久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了。”
父亲余剑棠劝说道:“不,你如今是军人了,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果为了私情,亲情而抗拒命令,这是军队不能允许的。轻者检讨,关禁闭,重者开除军籍,判刑,枪决。雪儿,赶快走!”
薛明亮也劝道:“小双,回去吧,下一趟有机会,我专门去看你。”
余雪红难过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在父母兄长的相送下,坐轮船返回去武汉。
这时中山、浦口几个码头人山人海,你拥我挤,一片混乱,全是些撤退与逃难之群众。余雪红见售票窗口挤满了人,无法靠拢,正想去找负责人解决船票,见一个老头担一口木箱从她面前匆匆而过,并无意碰了她一下。她也无意识地看了他一下,见此人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待他走过去,只见他木箱上写了一行字:船票在你口袋里。她条件反射,竟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口袋里竟真有一张去汉口的船票,真是绝了。看来跟踪考察这个人比自己还高明十倍,得回去好好地向他学习,学习,再学习。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亲人,又踏上了归程。
且说薛明亮送走了妹妹小双后,又将余师长夫妇送回家中,帮他把东西收拾好,又把他俩送到候船的集中之地,一切安顿好之后,才返回了军营。刚刚回到军营,南京保卫战便打响了。薛明亮随部队开到了前线大茅峰。当晚盖玉秀也临盆生产,产下一子,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李毛牛异常兴奋,碰上一个人就吼上一句:“好好打,中国人是死不绝的,我有儿子了!有接班人了,前仆后继的干吧!操他奶奶的,见了日本鬼子就狠狠地打!”
官兵们见师长这么兴奋,也备受鼓舞,尽管我军装备很简陋,但官兵抵抗得却很顽强,同装备精良的日军一直硬拼了七天七夜,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拼断了,就用枪托打,石头砸,最后同敌人同归于尽。薛明亮虽然没有专门练过武功,但拼刺刀却很有技巧,他左刺右防,忽上忽下,几天来,拼刺刀不下十次,刺死刺伤日本鬼子不低于十人,自己也多处受伤,连长战死后,由他代理连长,营长战死后,由他代理营长。最后他们只剩下五十多个人。师长传来命令,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坚持。浴血奋战七昼夜,日寇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却未能再前进一步。日寇无奈,只好从其他路线去进攻,很快打到了南京城下,委员长命令放弃首都,部队撤走。可李毛牛师长未接上通知,仍然还坚守在大茅峰,同日寇拼搏。
日军攻占南京后,像野兽一般进行疯狂的报复,大开杀戒令,任其官兵屠杀来不及撤退的我军伤病员,侮辱中国妇女,屠杀中国平民百姓。在那段日子里,到处都是枪杀声,呼救声、呻吟声和日军野兽般的狂笑声。看到了就是满地的尸体,遇难者们的惨烈死状叫人人不忍赌:有被枪毙的、被火烧死的、刺刀捅死的,尤其是很多女子赤裸着全身,血迹斑斑,全是被日本鬼子轮奸致死的。有诗为证:
南京血案遭蹂躏,乌衣六巷无豪华。
万户千门成残破,只缘一束恨樱花。
盖玉秀自生下小宝宝后,在家将息,等着丈夫回来后一起撤走。可总等不回来丈夫,一个人又不愿意走。这一天,她们听见猛烈的敲门声。盖玉秀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便叫奶妈去开门,忽然涌进来十几个端着刺刀的日本鬼子。一看盖玉秀,就狂呼起来:“这里有花姑娘,漂亮的花姑娘。”说完丢下枪杆便来抓人。几个人又冲向包奶奶,将她扑倒在地。盖玉秀已闻听日本鬼子这几天在南京城里随意糟踏妇女,已作好了抗御的准备。她见鬼子兵围了上来,放下婴儿,抓起了丈夫给她的战刀,对准鬼子狂喊道:“你们敢往前走一步,我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听得包奶奶惨叫道:“你们这些畜牲,我今年都六十八岁了哇!救命呀!救命呀!”
盖玉秀持刀冲了过去,一个鬼子来拦,被砍了一刀,一只耳朵被劈了下来。
另一个日本兵则冲过去抱住了婴儿,做出往地下扔的姿势,说:“你给我性交,小孩的死啦死啦的不要。”
“你休想!把我儿子放下!”盖玉秀见状,义愤填膺,伸直战刀怒喝道。
日本兵不管婴儿如何啼哭,往地上狠狠一扔,又抓起刺刀,将婴儿挑在了刀尖上,得意地狂笑起来。这一下刺痛了盖玉秀的整个心肺,她不顾一切发疯般冲过去,一刀刺进了那鬼子兵的下腹。又冲进屋去,抓出一个手榴弹,正在旋盖子,三个日本兵冲了进来,按倒了盖玉秀。与此同时,盖玉秀拉响了手榴弹,“轰隆”一声巨响,盖玉秀与三个日本兵同归于尽了。
在外面轮奸包奶奶的鬼子兵见状,吓坏了,慌忙爬起来,端起刺刀便向包奶奶身上狠狠刺去。最后刺成了肉泥,只见一片血肉。他们又找到盖玉秀的衣裳碎片,连声叹息可惜。
李毛牛见左右的部队已经撤走了,自己也弹尽粮绝,便派出所薛明亮进城去搬兵,向上峰要弹要粮。
薛明亮带了五个人冲出去,沿途拼杀,到第二天晚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赶了回来,见了李师长便放声大哭,说南京如今已成了一座屠宰场,到处是尸体,遍街是血迹,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死人。又说盖太太和小孩也遭到了不幸。李战生被鬼子用刺刀挑死了。盖太太为了保护自己的贞节,与日本兵同归于尽了,死得十分壮烈。
李毛牛一听,眼睛一下子喷了血,啥子话也没有说,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大吼一声:“弟兄们,操他娘的,杀日本鬼子去!”他这一声吼叫,犹如惊天霹雳,山河震动。
在他带领下,剩下的二百壮士刺刀一个不拉的跟着去了。他们冲向敌人的兵营,要与敌寇作最后的拼杀。
日寇见了,打开了机枪。壮士们任敌人扫射,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跟上去,最后剩下了四十个冲进了敌群,刀飞剑舞杀声震天。薛明亮又杀死了三个日本兵后,被一个日本兵从后打了一枪托,正中脑际,顿时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战场上一片宁静,在星光照耀下,只看见尸横遍野,硝烟未灭。薛明亮艰难地睁开双眼,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摇了数十个战友,都毫无动静,看来他们都牺牲了。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去,来到山脚边,见一个人还挺立在那儿,一见是师长李毛牛,高兴地喊道:“李师长!李师长!”可李毛牛却一动不动,他也牺牲了。
李毛牛当年被人们称为杀人的魔王,今天更大显出昔日的杀人威风,一边砍杀,一边狂喊:“还我妻子!还我儿子!还我儿子!还我妻子!”他砍死了多少人,他也记不清楚。大刀砍卷了刃,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抓住一个鬼子兵,只咬下了他一只耳朵,便溘然死去了。他死后仍然怒瞪双眼,一片血红,嘴里咬着一只耳朵,挺挺直立,几个人推他不倒,他变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中国石狮。
薛明亮扶着师长悲愤了一阵,又继续毫无目标地往前走去。黄昏时分,他来到一座苍翠的山脚下,听见山上传来几声沉闷的钟声。这是什么地方呢?路人告诉他,这里是宝华山隆昌寺,可以上山讨一点吃的。上山后,僧人们告诉他,整个南京已经失陷了。日军正在大肆屠杀中国军人及普通平民,已有几十万人遭到了日本人的血腥屠杀,南京不能再回去了。必须换掉军装,躲过这场劫难。
薛明亮此时无法可想,只好脱去了军装穿上了衲衣,当起了和尚。刚开始是假扮的,后来听说国民政府搬到武汉或重庆去了,军队打了败仗后也不知道撤到什么地方去了。薛明亮此时无法可想,又无路可走,经寺僧点化便做了一个真和尚,取名福僧。但他仍然怀恋着自己的家乡,于是告别了师父,沿途化缘乞讨,一年后回到了家乡兴隆场,住在了桃花塬的罗教庙。这也是后来之事,暂且不提。
盖玉秀牺牲的消息传到四川,屈长鑫觉得大有文章可做,找来大儿子屈宝骏商量,要给盖玉秀修一座衣冠坟,并在四牌坊的玉秀花园内为她塑一座白玉石雕像。儿子听了,大惑不解,说:“给她修坟刻像,这是为啥子?你还嫌她没把咱屈家的脸丢尽吗?我才不捡这顶臭帽子绿帽子来戴呢。”
父亲屈长鑫启发般说:“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问你,名誉与金钱谁最重要?”
儿子屈宝骏如实回答说:“当然是金钱最重要。”
父亲屈长鑫又问:“如果要赚很多的金钱,需不需要名誉?”
儿子屈宝骏答道:“当然需要。这,哦,我明白了,名誉就是信誉,信誉就是金钱。阿亚,我马上到祠堂去,将盖玉秀的名字在咱屈氏家谱中重新添上。”
屈长鑫说:“这件事由我去办,你去找族长还不一定卖你的帐咧。你赶快去安排工匠吧,并通报县府和区乡大小官员,让他们都来参加揭陵典礼。”
“是!阿亚,祝您马到成功!”屈宝骏告辞走了。
屈长鑫立即去了九里湾屈家祠堂,给族长屈代茂讲了给盖玉秀续谱的事。
族长屈代茂辈分最高,年龄最大,被选为了族长,但家庭却不富裕。见屈长鑫来了,客气地让进了祠堂香位前坐下。
屈长鑫开宗明义讲了来历,屈代茂平时虽然畏惧这个势大权大,手眼通天的侄儿,但族长的威严还是要的,他沉思了半天,说:“贤侄呀,这种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恐怕不妥吧?!”
屈长鑫摸出了两块金砖,放在了族长手里,说:“这是侄儿孝敬您老人家的。幺阿叔,咱屈家出了一个女英雄,有啥子不妥?这是咱屈家的荣耀嘛,我都不担心,您老人家还怕啥子?”
屈代茂看见了金子,立即改变了态度,笑着说:“只有你屈傲娃儿才想得出这种花花主意来,好的,咱屈家出了一个抗日女英雄,值得大庆大贺。”他连忙翻出了族谱,将花去的盖玉秀的名字又重新添上了。花去的名字旁边有一行小字:此媳失去妇德,清扫出屈家之门,永不往来。屈长鑫剪来一个纸条,将小字盖上,也写了一行小字:收媳为女,和嫁驻军,抗击倭寇,女中楷范,壮死宁都,家史永纪。
衣冠冢修好,石像也刻好,兴隆场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屈家由此又变成了抗战烈属,得到了不少的优抚金,还减免了不少的税费,名利双收,屈氏父子好不兴奋。
屈家出了一个抗战女英雄,虽然荣誉满墙,有口皆碑,但毕竟有那段不光彩的往事,人们在赞扬盖玉秀时,却在指责屈家父子不要脸。当时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曰:矮子主意高,赚钱有绝招。绿帽重新戴,龟儿怕你滔(川话:骂)。
十年过去了,屈长鑫年岁增大了,精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充沛了,面容也不显老,家中的大小事儿还是由他一手策划,点头宰子。自抗战后,首都从南京搬到了四川重庆,四川的许多事情就跟四川混战时不一样了。啥子国难粮、缴国难税,上国难费,交国难捐,名目繁多,这是人人都逃避不了的。按人头,按地亩,上了一次又一次,别说老百姓受不了,就是四牌坊这些大绅粮也吃不消了。但又不敢抗交。各个县都成立了一个抗战后援会,专门负责向全体民众要钱要粮及支前事务。这只是一个群众组织,不是官方机构,但又比官方机构威力大。更重要的是泸县抗战后援会的会长竟是他当年勾结欧阳仲勋要铲除的一个对手。当年灭口不成,现在却荣归故里,当起官来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屈长鑫是又惊又怕,骇怕仇人找上门来报仇。他又担心自己有几个儿孙在外面工作、读书,会不会被日本鬼子杀了?会不会被日本兵逮去坐牢?会不会帮日本人干事?特别是后一个问题,搅得他有时吃饭不香,睡觉不宁。帮日本侵略者干事,那是汉奸呀,汉奸家属的日子,那是很难过的哟。
在外面工作的儿子有二儿子屈宝驿,在省上当建设厅副厅长,最近领命修筑川黔公路,油水大捞了一把,三儿子屈宝骞调到湖北省当专员去了。四儿子屈宝骖没有再当税官,心血来潮,弃官从戎,去当了军人,开赴去了前线,三个月后便升了团长,现在在山西、河北、山东前线打仗。七儿子屈宝骐结婚在重庆,妻子是重庆市大商人的女儿,叫胡春艳,在政府机要室当秘书,他自己则在专心搞他的运输生意。八儿子屈宝骢娶妻上海,是上海青帮头子的女儿王慧。和丈夫一起在国外办商务之事。九儿子屈宝骁,最近调到永川县当副县长去了,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他都不满意而拒绝了,如今还是一个光棍汉。有五个孙子在外面读书,九孙子屈贵家最远,在上海读复旦大学,上海沦陷后,搬来了重庆北碚,可他不久又出去了,是当兵还是到前线去服务,至今连封问候的信都没有,真是白心疼他一场了。
正想得心焦心烦,总管家屈忠诚进来了。向他报告道:“老太爷,今天我去兴隆场听到了好几个消息,是关于我们家几个老爷和少爷的。”
屈长鑫一听很着急,催促道:“快讲呀!是哪几个?”
屈忠诚说:“是三老爷、四老爷、九老爷、二少爷的消息。”
屈长鑫十分着急,问道:“他们到底怎么哪?”
“这里有四老爷的信,至于三老爷的事是县上来人讲的,老太爷听了,千万别伤心,是真是假还要去调查。”屈忠诚事情未讲,反倒先安慰起来了。
屈长鑫一听,更着急了,连声问道:“宝骞怎么哪?你这个人今天怎么搞的嘛?是不是故意气我嘛,快说呀!”
“县上来人说,说三老爷去南京办事回武汉时,轮船遭日本飞机轰炸,轮船被炸沉,三老爷也遇难了。老太爷,您老人家千万要节哀。不过,后来也捞起来许多人。三老爷命大福大,万一又被人救起来了呢?”屈忠诚说。
屈长鑫说:“我要亲自去现场看看,也许我儿还没有死。”
屈忠诚说:“路程太远了,一路颠簸,你恐怕受不了。”
屈长鑫说:“那你赶快派个人去看一看!”
屈忠诚说:“行,我亲自去。”
“好,你马上去。”屈长鑫刚说完,马上又变了主意,说:“不,你不能去,你是总管,派屈宝驹去吧,他出过远门,懂得起如何办事,他整天待在娘娘庙里,身体都快拖垮了,出去走走也好,快派人叫他来!”
“是!”他走到外面,对刁金才喊道:“金才,去把五老爷请来,老太爷有要事找他。”
屈长鑫则拆开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骂了起来:“这个傻憨巴,你为国家打仗,应该向国家要钱呀,怎么写信回家向我要呢?没有吃的,官兵们穿着单衣,打着赤脚,北方寒冷。你找错了人,这政府也太不像话了。咱川军出去打日本鬼子,这是无比荣耀之事,怎么连饭都不让吃饱,大冬天不发衣服不冻死人吗?太不像话了!刘长官是怎么当的,我们拿出去了这么多钱。”他把信往桌子上一扔,烦恼地说,“这个混帐,税务局长不干,却跑去当啥子毬兵,真是一个糊涂虫!再说,一个团的人马,我支援得了吗?忠诚,给四老爷寄五百块钱去,叫他一个人用,饿瘦了回来,还是要我来捡稿,这个团长当得太窝囊了。好好的税务局长不干,却跑去当兵,自找苦干,也不与老子商量,都怪他妈不会教育人。活该!”他把四儿子骂了一遍,又把三老婆梁洁琼骂了一通。
“九老爷有啥子事?”屈长鑫沉默了一阵,又问道。
屈忠诚说:“他带信来说,他在永川县看见了一个绝色女子,人品好,年纪也不大,还是一个教书的,想让她母亲去亲眼看一看,他好托人做媒。”
屈长鑫说:“还是晓得心慌么?可他母亲去了宝顶山一直未回来呀,就请白太太去吧。她是唱戏之人,会挑选人,她同意我就同意,也正好让她出去一趟解一解闷。二少爷贵宗又是怎么回事?”
“他做生意亏了?”屈忠诚如实地回答说。
“亏了多少钱?”屈长鑫一听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不会很多吧?”
“亏了两千块钱。”
屈长鑫笑了,说:“没事,生意买卖,有亏有盈,给他再添上一些本钱,叫他干大一点。他比他大哥做生意强。他大哥做生意少说点,花掉了我十万块大洋,但一笔也没有做成。喔!贵祖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了,他在在外面干啥子?”
“听说到重庆去了,参加啥子军警训练,回来就可以当局长,是欧阳文彬推荐他去的。”屈忠诚讨好说:“大少爷要是能当上警察局长,咱们四牌坊就更不怕别人了”
“哼,这群酒肉朋友,狐朋狗党,在一起能干啥子好事情,不过也有大器晚成之人。就看他的造化了。能当上一个警察局长当然不错,有权有势哟,啥子培训都是假的,还是要钱去开路,等几天,我给江津的几位县长送点礼去,让他当个局长吧!最好是回泸县当局长,那个潘麒呀,我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屈长鑫叹了一口气,又说,“去叫一乘轿子来,我要到兴隆场去,亲自向白太太交待。九老爷的事一定要弄好,大意不得,是个啥子女子,叫她带回来我们好好看看,这几个洋公子可要选几个洋气一点的小姐作太太了。不然,屈家的人总被别人当作土老包,土老肥,没有一点身价。”
屈长鑫到了兴隆场,向白梨花作了反复交待,叫她立即启程去永川县,替九儿当好观察员和参谋长。
白梨花只带了一个丫环戴琴,提了一箱换洗衣裳便坐木船到了福的,又坐轿子到了泸州,在泸州耍了两天,又坐小火轮到了朱家场。直接找到区长史朝中,要他派人去把副县长屈宝骁叫来。
史朝中一听来人是泸县四牌坊的屈老五姨太,岂敢怠慢,慌忙安排了一处僻静而舒适的独房让二位住下。又连忙派人去县城请屈宝骁副县长速来。
其实,屈宝骁看中的绝色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朱家场小吾小学的代课教师小雪。那天中午前,他到朱家区视察教育工作,听说何县长的爱人在这个区的小吾小学当校长,便想首先去看看她。他吃过午饭,乘休息之机,一个人便去了小吾小学。向天佩正在屋子里写什么,小雪则在操场上教几个女生练武术。见有客人进房间去,忙回去给客人倒茶水。
向天佩见屈副县长突然到来,只好停止了手中的笔,站起来迎客。问道:“屈副县长啥子时候来的?”
屈宝骁说:“中午前才来的,主要是来看看各个学校的情况。他们都在休息,我先来看一看你。”
“谢谢,何县长还好吧?”向天佩问道。
屈宝骁逗趣说:“他嘛,还过得挺潇洒的,身边没人,吃好吃孬,吃早吃晚,没有人管他,好自在哟!”
向天佩心情不安地说:“这可是要得病的呀,哎,都怪我非要出来工作,夫妻分居,不能照顾他。”她见小雪回来了,又说:“哎,小雪,来,认识一下。这是新调来的屈副县长,是专管文化教育的,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这是咱们学校的岳老师,可是个才貌双全,色艺俱佳的大美人哟。”
屈宝骁看了一眼来人,欲伸手去握,手未伸出去,却愣住了,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个面熟呢?于是便问道:“你是哪儿人?”
岳雪红见状,简单地回答道:“就在西边岳桥坝。”
屈宝骁更奇怪了,心想自己没有去过岳桥坝呀,怎么这个人这么面熟呀?于是又问道:“那你母亲叫啥子名字?”
岳雪红回答:“成元秀。”
屈宝骁说:“没见过,可我对你很面熟,不晓得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了。奇怪!”
“想不起来就不要乱去想了。”小雪倒过了茶水,又出门去了。
“这女子真不错!”屈宝骁由衷地赞叹道。
向天佩何等的眼尖,一眼便看出了屈副县长的心思,便故意问道:“屈副县长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十九岁了。”屈宝骁如实地回答道。
“小孩子恐怕有几岁了吧!”向天佩故意问道。
“哎,今天为止还是一条光棍汉。”屈宝骁说完,苦笑了一声。
向天佩说:“一定是屈副县长太挑剔了,想选一个大家闺秀和绝代佳人吧!”
“没有那种想法,只想找一个脾气相投之人,就是贫家女子也不计较。”屈副县长说着,眼睛直往门外观望。
向天佩笑了笑,问道:“屈副县长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呀?”
“印像不错。”屈宝骁坦诚地说。
“可惜名花有主,你来晚了一步。”向天佩明白地告诉他说。
“她许配给谁了?”屈宝骁脸上立即布满了阴云。
向天佩说:“她原本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恋人,两人感情很好。八月间他随川军出征北上,在战斗中阵亡了。后来,本乡的团总史德灿死了老婆将她苦苦追求,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说完,不觉叹了一口气,很为小雪的遭遇惋惜。
“听人反映,这史德灿是个地痞无赖,他父母拿他无法,才将他弄来当这个团总的,岳老师这么清纯的女子。怎么可以嫁给他呢?”屈宝骁更觉得十分可惜,也同样的十分惋惜。
向天佩说:“小雪当然是不会轻易嫁给他的,可有些事往往是阴差阳错,命运总是在乱点鸳鸯谱。该成对的却成不了,不该成双的却偏偏成了。史团总虽说在朱家场称王称霸,胡作非为,是个地皮流氓级的人物,但对小雪却很认真很真诚。自从认识了岳老师后,坏毛病改了不少。加上史团总有一个女孩对岳老师特别的亲昵,有一种自然的母女感情。你看,就是那个穿红花衣裳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简直判若两个人。就是因为这个小女孩,他(她)俩都有可能要铸成一段姻缘的。”
屈宝骁听向校长这么一说,心也慌了,说:“可以把她调到县上去工作嘛。”
“当然可以这么做,可小雪本人同意不同意呢?”向天佩反问道。
“向老师,这全靠你帮忙了,干脆你作我的红娘吧,事成之后,一定重重谢你。”屈宝骁连忙站起来,向向天佩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
向天佩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这姑娘,能嫁给你这样的才子我当然高兴,也放心。我就试一试吧!”
屈宝骁一下子兴奋起来,连连说:“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我心目中的维纳斯了,丘比特之箭射出去了,嗖——嗖——”他像小孩子一般,又蹦又跳。
向天佩伸出头去喊道:“小雪,该休息了,回来我有事找你。”
小雪放走了那几位同学,进屋子来了。问道:“向校长,有啥,啥子事呀?”
向天佩说:“屈副县长是第一次到朱家场来,很想去江边各处去玩一玩。这几天我腿脚不灵,想叫你陪陪他走一走。”
小雪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冷的天,江边有啥子好耍的嘛,除了水,就是风。不然就是岸边的乱石头。”
屈宝骁说:“长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养育了我们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儿子既然来了,哪有不去看望母亲之理呢?岳老师,去吧!”
“看来你还是一个有孝心的当官之人哟。好,就冲着你这一片孝心,我带你去看一看,向校长,我走了,哎,请呀!屈大人,走丢了我可不管哟。玉霞,走!”小雪说着,拉着史玉霞先朝外走了。
屈宝骁本不想让玉霞去,多一条尾巴总是觉得别扭,但又不好制止,只好由她带去了。
三个人沿着弯曲的石梯下了山坡,走过了两条小巷,来到了川江的沙滩边,举目一望:远处群山相持,一条巨大的白龙奔涌着吟唱着“哄哄”的歌声从苍翠的群山中走来,在人们的注目中,扭动了几个S线后,又走进了另一片群山之中。
看着川江宽阔的江面,翻滚的江水,江边时时飞起的水鸟,再看看身边美丽无双的姑娘,屈宝骁由衷地赞美起来:“不错,亲爱的母亲河,你是如此的壮观、健美、纯洁,你的丰采,你的气概,是我生命和智慧的源泉。我衷心地赞美你,我万般地依恋你,亲爱的川江——我爱你,我永远地爱你!”
史玉霞何等聪明,说道:“屈叔叔,你的诗是故意念给我媬媬听的吧?”
屈宝骁高兴地问:“是呀,小聪明,你怎么知道?”
小雪抢白道:“你那点心思连小孩都瞒不了,水平未免太高了吧?自古以来就有许多赞美咱们母亲河的诗,你能哼上几句才是你的本事,指桑说槐的话你就免谈吧!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美好。”
屈宝骁说:“你们两个厉害,我不敢惹了。不过我读大学时,的确收集了许多赞美长江的诗歌,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苏东坡的,特别是刘禹锡的竹枝词,更是把咱川江和川江儿女赞美得入木三分。我就吟几首歌颂长江的诗歌吧。我先吟一首北宋李之仪的卜算子吧。”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爱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思量意。
小雪明白屈宝骁在借诗发挥,试探自己,于是坦诚说:“有意思,把恨改成爱。君心似我心,一相情愿。那我的心君你就不似了吗?”
屈宝骁以为是小雪开了心窍,有意与他,急忙说道:“当然要似,当然要似。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小雪问:“屈县长,我吟一首可以吗?”
屈宝骁说:“当然可以,非常欢迎。听说小雪老师,不仅武艺高强,文学造诣也很有底蕴。”
“好,那就献丑哪!”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小雪吟完后,问道:“屈县长,明白这诗的意思吗?”
屈宝骁想了想,说:“我知道这诗是谁写的,但不明白,你念这首诗是想说明啥子问题?”
小雪笑道:“已经很明白了,也许你不愿意说明白吧。你回去仔细想想就一切都明白了。我们该回去了,玉霞喊冷了。”
这时,一队纤夫在呼呼的北风中仆跌而来,那站在船头的领号工,见景生情,随编随唱:
幺妹长得乖,是个好人才。
找个官老爷,长得硬是帅。
穿得又伸抖,鸳鸯戏水来。
牵个小宝宝,河边来悠哉。
一堆光棍汉,羡慕又眼馋。
小雪听见这歌词是在编耍自己,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该死的水打棒!”扭头便跑走了。
史玉霞在后面追赶道:“媬媬,等等我!”
屈宝骁招呼道:“哎!小雪,别走呀!这川江号子这么好听,你怎么走了呢?”
小雪扭头回答说:“我家住在岳桥坝江边,天天都能听见这些船夫号子。你想听,就在那里听吧!再见!”
弄得屈宝骁苦笑不得,也不好责怪谁,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到区公所去了。
小雪刚要拢学校,碰上了史德灿从学校出来。见了她,说:“小雪,我刚才去学校找你哩。”
“有啥子事?”小雪立住脚,问道。
史德灿说”我父亲要去重庆治眼病,母亲也要去。她想把玉霞带去玩耍。期终考试已经完了……”
“我不去,我要在寒假中练武。”史玉霞不等爸爸说完话,便抢话道:“媬媬,不要我去哈!”
“婆婆生气怎么办?”史德灿说。
“我自己去讲。”史玉霞说。
“其实我也不想让她去,多练一身本事,多一些用途,就是日本鬼子打来了,也可以多抓几个本钱。还有一件事,我们民团准备请你当几周教练,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去?我跟向校长讲了,她说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不要我勉强你。”说罢,史德灿紧张地等着对方回答。
小雪连忙推辞道:“我这点水平能当教练,你太高抬我了。准备练些啥子?”
“擒拿格斗与防身的基本知识。其实我晓得这武功不是一日之功的道理。可一点不懂也不行,万一二天上了战场,就成了日本鬼子的活靶子了。”史德灿客观地说。
“你不是也很懂吗?”小雪反问道。
“我是你的手下败将,那一年就在这里,你们兄妹二人把我们打惨了。也就是那一次把我们打老实了。去吧!这是众人的邀请,他们要求了几次了,我不好意思向你开口讲,今天逼得我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史德灿老实地说。
岳雪红爽快地答应了,说:“既然是大家的意思,我可以去试一试,也为抗战作一点贡献嘛。”
民团有三十多个常驻乡公所的武装人员,年龄不等,最大的四十岁,最小的十五岁,都是由各保推荐来的,由县区乡保四级出钱出粮供养。主要任务是防匪防贼,保民保乡。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乡下无田无土,生活无着落的贫民、流民和单身汉,平时自由散漫惯了,纪律极差,虽无多大本事,却喜欢自吹自擂,提劲打把,争王称霸,横行一方。
第一天,小雪未施展自己的本事便教练起来,一些人却不大听话,要动不动的。史德灿吼了几声,也不奏效。
有几个胆大的还说:“黄师傅教黄徒弟,花拳绣腿有啥子用哟!把腰杆闪倒了,连提夜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呀,我们本身功夫就不错,经她花拳绣腿一教,说不定我们还会变成女人功夫了咧。”
“女人功夫咋哪,女人功夫照样打败敌人!”小雪听了,晓得这些人的内心在想些啥子,便把这些人叫出来,大约有八九个。便对他们说:“你们几个都是大男人,我只是一个柔弱小女子。论年纪我比你们小,论重量我比你们轻,论个子我比你们矮。不过比潘部长(不长)要高一些。”她指了一下十三保的潘君莲的弟弟潘矮子说。
众人都笑了。小雪继续说:“你们这么多人,按道理打败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吧!”
“打谁?”众人问。
小雪说:“打我!你们一起上,能把我打倒,我今天当众向你们叩三个响头,转身就走人,再不来当你们的教练了。如果你们被我打败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说咋练就咋练,现在就开始,来呀!不来就错过机会了!”
这些人也不知道小雪的底细,以为年轻女子随便怎么打,也打不过八九个壮年男子呀。刚开始还有些不相信,最后在蔡大汉的怂恿下,一涌而上,将小雪团团围住。
史玉霞在一旁着急地喊道:“你们别打我老师,别打我媬媬!你们赶快停下来!”
史德灿也十分担心,说:“岳老师,免了吧,万一打伤了,我不好向你父母交待呀!”
“没事,尽管打!”她见众人打来,在人群中间打了个旋子,只见一股旋风骤然生起。那几个壮汉一下子被打出好几米远,个个被跌倒在地,脸上都挨了一记耳光,直喊痛。
而小雪则心不跳,气不喘,脸上还微微带笑。说:“给你们一记耳光长长记性,别总瞧不起女子,心头尽想些花稍糊稀的东西。”
众人赶紧爬起来,一起向小雪叩头作揖认错,口中连连称师傅,直喊饶恕。经过这一次真格表演,众人才真正服了,练习时谁也不敢偷懒,一招一式,非常认真。
史德灿也不耻下问,认真练习,比起从前也大有长进。心头一高兴,便叫人做了一面锦旗,上书八个大字;“女神功夫,天下第一”。并封上五百块赏金,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岳桥坝。
岳云山见女儿有出息了,自然高兴,但一见那锦旗上那八个字,心又不安起来。未吃午饭,便亲自赶到了朱家场,把史德灿送锦旗赏钱的事对小雪讲了。
小雪说:“他送旗送钱,我并不晓得。我曾对他讲过,我不要一分钱,一点荣誉,只图人们有了功夫好对付坏人,保护民众。爸,我去退他。”
岳云山点了点头。又严肃而亲切地说:“小雪,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咧,那天向校长到我们家去了,想要给你介绍一个对像,这个人是县上的副县长,叫屈宝骁,她要先征求我们的意见,待我们同意后再对你讲,不知你的意见如何呀?”
小雪很不在意的笑了笑,说:“他呀,我认识,像个书呆子,很傲气的样子,岁数比我大十几岁咧,我该喊他叔叔了。”
岳云山提醒道:“听向校长说,他和史德灿一般大,可他从没结过婚,而史德灿有孩子。我猜想是他托向校长来说的。”
小雪平静地说:“爸,您为啥子拿他跟史德灿来比呢?我又不跟姓史的耍对像和结婚。两个我都看不起。我要等小强回来。”
岳云山叹了一口气,说:“希望可能不大了,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就是走路也该回来了。”
小雪坚持说:“就是这样我也要等!爸爸,你们以后不要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小强哥一定会回来的。”
“哎,我是害怕我错过机会,将后找孬了人家,爸妈对不起你呀。国玉都找了婆家了嘛。”岳云山劝说道。
“爸,我不慌。爸,走,我今天请你进馆子。”小雪看看时间不早了,说道。
“不,请伯父到我家去吃,已经准备好了,还有我幺爷,我堂哥也去了。”史德灿一步走了进来,高兴地说:“伯父,很不容易上一趟街。既然来了就不应该简慢你了。我和小雪是朋友,尽地主之谊是理所当然的事。小雪,请吧!是不……”他马上有所意识,把口头禅压了下去。
“爷爷,走嘛!”史玉霞拉住岳云山的手就往外走。
岳云山、小雪都处于无奈之中,只好去了。看来史德灿是有准备的,客人虽然不多,但席口却很丰盛,是请街上烹调技术最高超的范师傅来做的。
岳云山问:“你们家有啥子事吗?”
“没有!真的,哎,说出来也不怕你老人家笑话,今天是玉霞她妈妈阴生,满三十四岁。昨天晚上已做了斋了,是在忠烈祠做的。我怕引起玉霞的伤感,所以没有在屋头做。”史德灿脸上阴郁了一阵,又说:“父母双亲和儿子都去重庆了,可能要耍好长时间才回来,家里只有几个佣人,照顾不周的地方,伯父要多多原谅,玉霞,快给爷爷和媬媬倒茶水!”
不用打招呼,史玉霞早已倒好茶水了,亲自送到了岳云山和小雪的手中。
紧接着,区长史朝中,乡长史德炎均带着老婆来了。两个女人见了小雪,非常吃惊。区长太太鲁泽琼打趣道:“别人都说街上来了一个仙女老师,今天见了,果然如此。德灿这娃儿真有眼力,能讨上这么一个妹子,咱史家硬是蓬荜生辉,只是映丑了我们这一大群作伯母叔娘,兄嫂弟媳的哪。”
史德灿说:“幺娘、大嫂,别开玩笑了。小雪到时候受不了,一生气,就把你俩捶成肉饼了。”
小雪一见区长太太,乡长太太都是一身平民妇女打扮,没一点摆阔的样子,便说:“我又不是铁锤,有那么凶吗!”
区长太太鲁泽琼说:“就是嘛,哎呀,岳老师,我那调皮娃儿真要感谢你的培养教育,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放了假,便到乡坝头他外婆家去了,要帮她外婆做事。还带了几本书下去,要送给乡下的润土。可我想了好几天,咱娘家没有哪个娃儿叫润土呀。他说我不认识,岳老师认识。我奇了怪了,岳老师又不是我娘家那里的人,怎么认识那里的人呢?今天正好碰到一起了,请你告诉我润土是谁家的少爷公子呀?”
小雪也被弄糊涂,刚要否认说不认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说:“润土,我也,哦,认识,那是我讲的一个故事,润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少年儿童,由于没读书,后来变得贫苦,麻木。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他还记在心头了,不错!不错!”
“有人还不满意你,我看这简直是忌妒生坏心,好生可恶。”乡长太太毕开容说。
“哎呀,你们在一起就要讲空话,坐起喝酒了,岳老师,坐起,坐上方,你是老辈子,不能推让!”区长史朝中硬把岳云山按在了上席左上边坐下。然后倒酒,敬酒。刚要端起杯子碰杯,忽听外面人喊:“喂,史团总,有贵客来!”
史德灿走出门去,一见来人,又惊又喜又是忧,要问此人是谁,叫史德灿如此尴尬?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