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上常看有人耍猴,那些猴,脖子里捆了绳子,像小孩子一样温顺,一会爬杆,一会翻跟头,一会骑车,一会擂鼓,聪明可爱。可是,我要说的猴,不是这猴子,是乡间的爬猴。
这是另一种猴。这猴是在地里面爬的。它每年六七月份,就从地下一个个拱出来。黄褐色,拇指肚大小,身上有层硬壳,很光洁。它爬行时,老爱挥动着两个钳子一样的大爪子。耀武扬威的,看起来很是威风。这猴从洞里钻出来,就会往树上爬。
而乡间人就在傍晚时分,或是弯了腰在地上瞅,找那些地上的洞穴,里面常常就藏了这猴,只待天黑了,就钻出地面呢。那些洞常常薄薄的,边缘也不规则。找这种洞是有技巧的。有的人瞅的准,一抠一个准。而我们孩子,有的扣的只是蚁穴,或是其他洞。除了在地上瞅,还有待爬猴出洞后,往树上爬,或是草丛上爬时瞅。
薄暮时分,它们纷纷出洞,这时候,乡间就热闹了,大家拿了手电,孩子在后面跟着,捧了碗或是瓶子,在树上瞅到一个,就丢进瓶子里。一会,瓶子里就一大瓶。它们在里面挤成一团,黑黑的小眼睛亮亮的,瓶子里一片沙沙的声响。乡村的树林里,大堤边,麦田旁,还有院落里,到处都是这光闪闪的手电,像一根根银亮的大棒。把一向静寂的小村子弄得光影交错。
待到深夜十一二点钟,睡醒一觉的孩子们还可跟了大人,再瞅一次。这时的爬猴已经变了。它们伏在树皮或是草棵里,丝瓜的藤蔓上,一动不动,背部裂开,一朵嫩绿的蝉就从后面掉出来。倒挂金钟一样,刚出壳的蝉是青绿色的,身体很嫩,还微微泛黄,翅膀蜷着,很柔很软。挂在后面的壳里,头朝下,就像一朵绿色的小花。慢慢的,也就是一二十分钟,蝉就发黑发硬,翅膀也伸展了,变得透明。雄蝉就发出吱吱的叫声,开始振翅而飞了。这时,行走在林子间,不时就有蝉蜕变出来,翅膀振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林子间就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把乡村的夜叫得透亮,像透明的翼翅,闪闪发光。
瞅到的爬猴,要放在盐水里腌起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可以拌面糊炸。有时候,我们也会让父亲在地下放一把箩筛,把爬猴放在里面,洒一些水,让它们蜕变。可第二天如果睡了懒觉,那一箩筛就成了吱呀叫的知了,在筛子里又冲又撞。
爬猴蜕变后只有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就马上老化成熟,发出最响亮的歌唱。就像一个乡村魔幻。这也提醒着我们,人生的时光总是有限,要把握最好的时光。
油炸的蝉味道是特别美的。拌一点面糊,香气扑鼻。一大早,爱偷懒觉的我们,都是被这香味叫醒的。跳下床,走出屋门,院子里一片清凉。父亲已经摆好了方桌。晨风清爽,旁边的厨房里,一阵阵吱吱啦啦的油响声,随之就是更浓郁的香气。一碗炸好的蝉端上来了,又脆又香,总是三两下,就见了底。我们扑咂扑咂嘴,就觉得这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长大后,才知道,蝉不但是古人所说的隐士,会金蝉脱壳,羽化而登仙,餐风饮露,只在枝头高唱。也是一种痴情的虫子,它在地下苦熬五六年,就为了在枝头十多天的放声歌唱。简直是争分夺秒。而歌唱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唱出心中那份深情。这才是真正的用生命歌唱。
而我们是不是也像蝉,年龄越大,心灵也就越来越麻木、坚硬了呢?失去了少年时的柔软的情怀、温存的面容。
如今,有几年不再吃蝉了。这样的美食,终于无法下咽了。
(王自亮,河南省长垣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