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观点并不是接受了书报上的宣传。
有人说,嗬,不抽烟,紧财啊!
我说,不是,是我没得福气哩!
这话儿不假,不是有“男人不喝酒,莫在世上走;男人不抽烟,莫到世上颠”的说法么?
我父母不吸烟,小来就没受到烟的熏陶。中学时,学生守则不准抽烟,我是班干部,当然不会去学。调皮的学生偏偏躲着抽,我见了,虽说,却并不去老师面前打小报告。一次,老师知了,拿我大批。我说,还不是支农那次帮军烈属做好事,人家敬他们的一支。老师更火,拍案而起,说我辜负了她的期望,说我同流合污。于是,我已填表入共青团的资格被取消了。那时,一个“臭老九”的子女入团是极其不易的,而与己无关的一支烟,就把我那快要到手的神圣称号给断送了,当时很是可惜了一阵子。现在想来,仍是惭愧。不是为那张失落的团票,而是扯谎与老师横争,庇护那些同学的不轨行为。
工作了,人际之间,你来我往,少不得烟。人家递上一支,甚至送上火,怎好不接?接了,又怎好不抽?无奈学着抽几口,呛得人直要咳出血来。抽了一节又想丢,又碍于面子。就只好用中指点着鼓嘴,吐烟圈。抽后,又大悔。口苦,口臭,口枯不说,头晕,身子绵绵的要虚老半天。
出门办事,有求于人,更少烟不得。行家管烟叫“介绍信”。听说,有精于此道者,四个兜里装四种烟。遇见什么样的人,就撒什么样的烟。有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况味。我是极少敬烟与人的。一是怕人家不领情。你诚心诚意买包烟揣在怀里,又恭恭敬敬递上去。结果,人家头也不抬,往桌上一扔,咕哝哝就转落下桌。他睬也不睬,仍埋头看他的书报。再是别人接了,又怕陪抽。敬人烟而自己不抽,觉得别扭,不自在。你是人,我同样是人,凭什么敬你?心里平衡不了。必拈出两只烟,一支递给别人,一支叼在嘴上。我抽,你也抽,这便成了自自然然的事,并不是我有意用烟来求你。我曾做过这等傻事,敬了烟,还做出一副老道的样子来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燃。手颤颤抖抖了,才发觉烟衔倒了位,过滤嘴已被烧得焦煳。人家就笑,说,一看这架式,你就不像个抽烟的人。别人无关紧要的一句,正好戳了自己的痛处,脸,即刻红了,越是硬着头皮抽。说,不,不,我有好些年的抽烟史了咧!人家一支抽完,赶紧再递一支,自己几大口叭完,也跟上一支。事情下地,人已恍恍惚惚,如大病临身。
成了家,极少备烟待客。客人自己掏烟抽,你总不能在人家嘴上夺,案几上自然要置一方精致的烟缸。即当饰品,又作备用。抽烟的客人见了,并不解其意。想,有这么好的烟缸,准会有好烟。两眼就向书橱乱扫。嘴里直咕噜:喂,你怎么这么小气,见我们来,连烟都藏了?!你说这怎么叫人辩得清?
客人走了,得大开门窗,让烟味吹净。如此忌烟,倒不是怕一支烟会使生命短多少秒。一个人一生又有多少时间在干着有意义的事呢?而在于舒服。烟,就是有益,我这辈子怕是无福消受了。水果之王芒果,该是营养丰富吧?1991年去昆明,第一次尝,就不再问津。那味儿有人说香,我说熏人,闻了头晕。我的一朋友说得好,人,不一定是按理性生活的,而是按感性生活的。就像有的烟癖,他们不是不知烟含尼古丁,是毒品,可偏爱,不抽不过瘾。在烟的问题上,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政府。据说,香港和西方一些国家的烟草制造商,在烟盒上必须标明:“××政府忠告市民吸烟有害健康”之类警句,否则被视为非法烟草。标了,就由你。这大概就是年年喊禁烟,年年烟不绝的根因吧?
我最怕人在公共场所抽烟。乘车喜欢与女性坐一排,其中少有抽烟者。可出门又偏少女性。前后左右抽起烟,吞云吐雾,浓烟滚滚,如烧窑一般。独坐其中,百般无法。只好扭头时不时朝抽烟人瞄几瞄,做出一种“请不要抽烟”的乞望状。抽者哪里能理会,扬起头,嘴一抿,把烟吹成细细的一条线,直冲你鼻头喷来,熏得人直要去掐那一明一灭的怪物,将它抛于窗外。又怕别人眼珠子一翻,说,我抽我的,关你屁事?!又想与人商量:你要是这程不再抽,下车我送你一包“红塔山”如何?这法也许行,无奈自己乃一介穷鬼,哪有那份闲钱!只得将手掌作扇扇,嘴里同时吐出气,以抵御已当面袭来的烟雾。累了,就改方式,捏鼻子,鼻子密封了,嘴却大开,烟雾并没有少吸。书上说,闻烟比抽烟的危害更大,这话不假哩。这时只得从命,昏昏沉沉盼到目的地去蒙头一觉好睡。
有人问我,说“烟出文章酒出诗”,你写文章的,连烟都不沾,怪气!我琢磨,这话儿许是有理呢。郭沫若、鲁迅,现在的贾平凹,哪位不是抽烟大杰?哪位又不是文学大家?静夜里,一手点着烟,一手撑着头,在灯下沉思,纵考历史,横察当今,于轻烟袅袅之中,深邃的思想形成了,伟大的作品诞生了。看来,这辈子,文章我是写好不到哪里去了,因为我与烟无缘。为人,怕是更差。因为我不愿接受人们下注给烟的另一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