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的 牵 挂(7)
编辑制作:林夕梦
生命中开花的细节
人的一生中,许多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忘却,但有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却依然那样清晰。在长河大川般的生命流年里,我有幸看到了生命中许多花开的细节,那样璀璨,那样芬芳……
蛛网的启示
那年的秋天,我参加某机关的招聘考试,通过自身具备的各种“硬件”终于获得了仅有十人参加的笔试资格。我踌躇满志,准备大显身手。然而,在答卷时,我突然发现又中了人家精心设计的圈套——许多“有来头”的人不但提前知道了考题,还提前请人做好了试卷,我成了毫无意义的陪衬品。
为此,我失望极了,从城里赶回到乡下老家。不久,便 大病一场,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只见母亲在旁边垂泪,父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送到我嘴边说:“孩子,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喝了吧,别再想考试的事了,你还年轻,还会有机会。”望着父亲用枯柴般的手送到唇边的那碗汤,此刻,父亲那灰白的头发和满脸刀刻似的皱纹在我泪眼里已不再是勤劳朴实的象征了,而是老实和窝囊的代名词。我想起这么多年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的惨状,想起了考试时那些干部子弟利用父母的职权取代我的情景,我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气,愤怒地坐起来,一巴掌把父亲手中的碗打翻在地,大吼一声:“我不吃!”
霎时,那碗汤洒了一地,碗也碎了。父亲对这一切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他用那双苍老的眼睛惊诧地望 着我:“孩子,你怎么了?”我愧疚地抬起头来,无意中瞥见墙旮旯里的蛛网上,一只飞虫正在挣扎,我指给父亲看:“爹,在眼前蛛网似的关系里,由于你是无权无势的农民,你儿子只能是那只待人宰割的飞虫了!你懂吗?”“不”父亲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答,“这张蜘蛛网只能粘住像蚊子、苍蝇一样的飞虫,却套不住鹰——我相信我儿子是一只鹰!”父亲说这话时眼睛显得有点湿润。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语言竟是这样的有力生动。
感动一生
去年腊月的一个清晨,北风乔得正紧,天正冷,零星地飘着雪花,我骑自行车单位上班。当我赶到离市医院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时,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同行的人流中有一位三十多的壮年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靠近车把大梁上面接孩子用的车筐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模样大约是壮年人的母亲。由于太胖,接孩子用的车筐被太太的屁股撑破了。壮年人在努力掌握好车把的同时,费力地用两条胳膊将老太太夹在胸前,显然是担心老太太坐不稳 。那神情,像是呵护着自己的孩子。车把上的网兜里盛着脸盆、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一看便知道是去医院治病的。我的心不由得对壮年人产生了敬意:也许几十年前,老太太用同样的方式送这位壮年去托儿所。
当我们正要穿越十字路口时,红 灯亮了,壮年人急刹车,将嘴靠近老太太耳边似乎是叮嘱什么。正在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马路中央指挥台上的交警走下了站台,快步走到壮年人身边,什么也没说,只庄重地行了个礼,然后认真地做了个放行的手势。这时,喧嚣的十字路口上所有的车辆、行人都停下了,人们默默地注视着半年人带着母亲缓缓地穿过马路中央……
望着消失在匆匆人流中的母子俩,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慢慢地流了下来。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恩。虽然我至今尚未为人你,不能体会那位壮年人的心情,但我知道:乌鸦尚反哺,寸草尚报春晖呀!
我猜想,也许那位壮年人和我一样是工薪层,没有多余的钱雇辆车送母亲看病,但他把母亲 放在孩子用的车里这个细节,却足可以感动我一生。
让我看着你
王焕伟
从母亲住进我们医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自己当初选择的职业,有那么多的患者能在我的手上康复,而母亲的病,却让我无能为力。
母亲的生命进入倒计时阶段,她的癌细胞已扩散到整个胸部。她大口大口地咳,把她鲜红的生命汗液一点点咳尽了。母亲每咳一次,我的心就被绞杀一次。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能替你挨一个小时的疼痛,让你睡一个小时的安稳觉也好。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只能白白地担着那家医院最好的外科 主治医师的名誉。我丝毫没有办法留住母亲。
午后的阳光照在洁白的病床上,我轻轻地梳理着母亲灰白的头发。母亲唠叨着她的身后事。她说她走后不要待在城市里,因为这里太吵了,她要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休息。她说她早在来之前就已准备好了自己的老衣,可惜还少了一条裙子,希望我们能尽快给她准备好。说这些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始终挂着平静祥和的笑,不像是谈死,倒像要去赴一个美丽的宴会。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一滴又一滴地落到母亲的头发上。母亲爱美爱干净,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离开,都不忘记要体体面面地去。
母亲的病房,离我的办公室仅有几步之遥,查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我去她的病房。每一次去,她还忙不迭地向外赶我,她说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我。她嘱咐我一定要像对付自己的家人那样对付病人。其实,我很清楚,每一次离开母亲的病房,身后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都会随着我的身影一直拐过屋角。我用分钟来计算着能看到我的时光。有时候,她会硬撑着下床来,悄悄地站在我办公室的玻璃门外,静静地看着我,那是我几次偶然抬头时看到的。与我的目光相遇时,母亲马上像个孩子一样退回去,费力地转身回到病房。母亲在拼着最后的力气关注我。
那天与一位病人的家属争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竟忘记了和我只有几步之遥的母亲。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急需要眼角膜,恰巧医院里来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年轻人。出于一个医者的责任,我劝那个年轻人的家长捐献出孩子的眼角膜。年轻人的父亲同意了,不想他的母亲却发疯般地找到我,说我根本不配做一名医生,也不配做一个女人,因为我根本不懂得一位母亲的心她说她绝不允许任何动她儿子一根毫毛,哪怕他不在这个世界了。我从医以来,什么棘手的问题都碰到过,却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情。一边是女孩的母亲苦苦哀求,一边是男孩的母亲拼命守护。最后,也许被我劝得急了,女士们悲痛得发狂的母亲突然大声地说:“你觉悟高,怎么不让你的家人来捐献?”我一下子愣在那里,顿时失声。是的,平心而论,我能那么做吗?
母亲是何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的,我竟然 都不知道,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熟悉的呼唤。我抬起头,看见母亲正泪流满面地立在那里:“孩子,你看妈妈的眼角膜能约那个孩子用吗?”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母亲。我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母亲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残缺。可是她竟然情愿让自己残缺着离开这个世界。看大家都在惊愕地盯着自己,母亲的脸上忽然现出少见的一点血色。她挣扎着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我听见母亲轻轻地在我面前说:“孩子,。我想看着你,让我看着你。”
泪水狂涌而出,我第一次在自己的病人面前失态。我知道,那是母亲临走之前努力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除却那份依依不舍的深情,她更不想让我为难。
后来,那个男孩的母亲含着泪同意了把儿子的眼角膜捐献给那个女孩。因为她觉得她儿子的眼角膜毕竟比我母亲的年轻。更重要的一点,她说,她也想让儿子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从我母亲的身上,她明白,爱,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延续。
生命的记号
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问爸爸:“为什么我鼻子上有一颗痣,而你和妈妈都没有呢?”爸爸笑着说:“这是你妈妈生你时给你做的记号。假如有一天你和我们分开了,我们找你的时候就可以凭它从人群 中认出你来呀 。”年幼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许多年过去了,儿时的大事小事几乎都已经被时间的流冲淡,惟独这段对话,却在脑海中刻下了深刻的印痕。也许父亲自己早已忘记了这句当年不经意中说出的骗小孩的话,然而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即将离开父母走向远方的时候,我的心经受着沉重的撞击。
步入高中后,有几次,在饭桌上,当一家人正因我讲的一件校园趣事而开怀大笑时,我妈妈批评我吃肉吃得太多时,爸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真的呢,真有一天女儿到外地去了,家里可就冷清了。我们两口儿,半斤肉也吃不了,非买冰箱不可了。”然后嘿嘿地笑,我和妈妈也嘿嘿地笑。然后就变成沉默直到又提出另一个话题。如果碰巧是我要出“远门”之前扯起这个话头,妈妈在沉默之后十有八九会借口盛饭添菜躲在厨房里用衣角擦泪。
卫星发射倒计时,港澳回归倒计时,世纪交接倒计时,转眼,我中学毕业离家也开始倒计时了。真的要走了吗?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离开这个被称为穷乡僻壤的地方?离开……离开给了我生命记号的父母?
然而我必须走,蒲公英该放飞了。这是十几年来我苦苦奋斗的目标,更是十几年来父亲母亲在我身上寄托的殷切期望。父母到三十多岁才有了我,而且是独女,他们把自己因“生不逢时”而没有实现的梦想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十八年,我长大了父母播下的希望种子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虽然我已不再是小学生,爸爸妈妈仍然为马路上的安全问题千叮咛万嘱咐——我是爸爸妈妈的全部心血,全部的希望。他们不 能没有我,就像我不能没有他们 ,不能失去他们一样。我是他们的女儿 ,有我的生命记号为证!
有一首歌唱道:“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 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失去你的消息,你的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第一次听到这段歌词,我就感觉它似乎是专为我的父母而写,除了“痣”的位置不同,对爸爸妈妈而言,即使全世界不再属于他们,他们仍拥有他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女儿,曾经他们带来苦恼也带来希望的女儿。
其实,这份亲情,实实在在不仅属于我们一家,也属于天下的父母和儿女们。世间有许多规律可以存在例外,但博爱者必先爱其亲恐怕是没有例外的。生命的记号做在儿女身上,却深深地镌刻在父母的心上。也许有的人“生而无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身上仍然镌刻着父爱母爱的“无形痣”——有什么比亲情更难磨灭的生命的记号呢?
也许全世界 我都可以忘记,就是不愿失去你的消息,你的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歌声徘徊,月影婆娑,我心依旧,吾痣永恒……
林夕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