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2014年3期
叶林生
石磊从小生长在乡下，进城之后经过多年打拼，事业小有所成，如今已近不惑之年。这天，石磊接到老家五婶打来的电话，说邻居卢叔卧病多时，身边也没人照应，看着挺凄凉。听到这事儿，石磊的心里忽然生起一丝愧疚。
卢叔在当地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因妻子早逝，又无儿无女，所以一直是一个人。当初石磊因家贫辍学，卢叔曾手把手地教过他半年的木匠活儿。卢叔说话不多，但对石磊很好。后来石磊进城安了家，逢年过节都还记着去乡下看看他。再后来因为太忙，卢叔的事儿就渐渐淡了，石磊只是偶尔打过几回电话，如今算起来已经有十年没去看过师傅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起这句古训，石磊二话没说，当即就回了乡下老家。
可是那天见到卢叔的时候，石磊的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两天没进食的卢叔，放着喷香的米饭不吃，却从枕边摸出一颗樟脑丸，随手塞进嘴里咂了几咂，接着像吃蚕豆似的把樟脑丸嚼得咯嘣响。那股浓烈的味道，石磊闻着都直钻鼻孔，而他却吃得有滋有味。樟脑丸是防虫、防蛀、防霉用的，人怎么能吃呢？一旁的五婶嘀咕着告诉石磊说，卢叔一直喜欢吃这个东西，早已经吃上瘾了，现在每天都要吃好几颗。石磊觉得，卢叔的病可能与这吃樟脑丸的怪癖有关。为了查清病情，石磊当即就把他带到了医院。
果然，大夫在对卢叔仔细问诊和检查后，虽没有肯定病情与吃樟脑丸有太多直接关系，但也没有排除石磊的担心。大夫解释说，樟脑丸内含有“萘酚”和“对二氯苯”等化学物质，这些化学物质是有毒的，人如果吃多了，对身体肯定会有伤害，还可能会诱发癌症。
石磊忙问大夫，像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药？大夫摇了摇头说，病人长期食用，对樟脑丸可能产生了一定依赖，目前还没有这类针对性的药物，要戒掉这种怪癖，关键是要靠自制力。
从医院回到家里，石磊见卢叔又摸出一颗樟脑丸要往嘴里塞，忍不住说：“师傅，医生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樟脑丸是有毒的，以后就别吃了，身体要紧啊。”
卢叔沉默半晌，咧了咧嘴说：“唉，我习惯了，没它的味道，我就熬不过去，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啊。”
望着卢叔痛苦的神色，一时间石磊也是无可奈何。
几天后，得知这事的朋友给石磊提供了一条信息，说郊外有个土郎中，有一种祖传的秘方，可以戒掉像吃樟脑丸这类的怪癖。为了证实那秘方真实可靠，朋友还帮石磊牵线找到了两个从前有过怪癖的人，一个是嗜吃煤油的，另一个是嗜吃蟑螂的，自从用了那秘方之后，现在他们都已经戒掉了。石磊喜出望外，几经周折找到了那个土郎中。那土郎中听石磊说明来意后一口应允，只是要价不低，一千元。为了卢叔，石磊二话没说掏出一千元，当场就把那秘方和几包戒药拿到了手。
石磊拿着药，兴冲冲地直奔老家送给卢叔，并按土郎中的秘方，反复叮嘱了几遍服用事项。卢叔对石磊点了点头，又把那些药翻来覆去看了看，眼神里有些混沌和暗淡，脸上却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看把你烦的。好了，我没事啦。你是个忙人，快回去忙你的吧。”刚巧，客户来电话催石磊签一份重要的合同。石磊只好赶忙回公司去了，临走时他又特意留下了几百元钱，让卢叔自己买点营养品。
这一来二去，虽说耽搁了些事情，好歹也算弥补了这么多年自己对师傅的歉疚，石磊心里感到很是欣慰。可谁知道，事情并没他想得那样简单。半个月后的一天，五婶突然从乡下打来电话，说卢叔出事了。石磊忙问出什么事了，五婶吞吞吐吐地没肯细说，只说人伤得不轻。
石磊匆忙赶回去，一看卢叔正躺在床上，腿和胳膊都上了夹板和绷带。顺着一股浓浓的樟脑丸味道，石磊看见他床头放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那里面全是樟脑丸，足足有上千颗！
见石磊风尘仆仆赶来，卢叔有些不大自在，结结巴巴地说：“这东西，如今不大容易买得着了，我想囤点儿……”原来，他昨天去城里找到一家杂货店，将石磊给他的几百元钱，统统买了樟脑丸。傍晚从城里回来时误了车，半路上又下起了大雨，他急着赶路，脚下一滑摔下了山沟……
石磊这才发现，在屋角的柜子上，他给卢叔买的那几大包药还放在那里，原封未动。
一时间，石磊心里凉凉的，又是恼火又是困惑：卢叔啊卢叔，你也六十好几的人了，那些日子我跑东忙西，只为你能戒掉这个怪癖，可你怎么就这样固执呢？这樟脑丸，难道比你的老命还重要吗？
五婶帮着料理好卢叔之后，悄悄把石磊拉到屋外：“磊子，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这事，你就别再为难他了吧。”见石磊摇头，她接着问石磊：“你知道你卢叔有过老婆，也就是你师娘吧？”
师娘？这一问石磊倒突然想起来了，卢叔屋里的墙壁上有个镜框，照片上那年轻女人就是卢叔的妻子，名叫菊花。石磊从小就认识菊花，只是后来他跟卢叔学手艺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见石磊点头，五婶轻声地说：“菊花长得不丑，人也贤惠、勤快。早些时，樟脑丸还是个稀罕物呢，他们家的衣服柜子里一年四季总是少不了几颗防虫蛀用的樟脑丸。那时候你卢叔常对人说，他只要闻着樟脑丸的味道，就像是闻着了菊花的味道哩。可是后来也不知咋的，你卢叔鬼迷心窍，偷偷跟外面的一个女人有了来往，后来就开始嫌弃菊花，再后来闹了一阵就离婚了。”
说到这儿，五婶叹了一口气：“哪知离婚没多久，你卢叔就开始后悔了，常常回想起菊花的好处。可惜那时候，菊花已经在一场灾祸中死了。你卢叔想她了，就拿颗樟脑丸，放到鼻子上闻闻。有一回他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索性把一颗樟脑丸放在嘴里嚼了吃下肚，一会儿肚子竟然不疼了。再后来，每当他身体不舒服，就吃樟脑丸，渐渐地吃上了瘾，这一吃就是十多年。”
“哦，原来是这样……”石磊感叹道。
五婶稍稍沉默了片刻，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的事真奇怪，有的东西，人平时不在乎，等到真的失掉了，才知道去珍惜，可已经晚了。你想想看，这樟脑丸，是你卢叔一辈子的心病啊，你说他能戒得了吗？”
可五婶不知道，此时此刻，石磊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半年前的一次出差途中，由于石磊在火车上的一场“缘分”，他有了婚外之恋，并因此和妻子小娟冷战了三个月……
从乡下回到家里的那天晚上，石磊想着卢叔和樟脑丸的故事，整整一夜没有人睡。第二天，石磊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义无反顾地换掉了手机和QQ号码，掐断了与情人的一切联系；二是撕掉了已经写好的离婚协议书，用当年迎亲的那辆宝马车，披红戴花地把妻子小娟接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