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了,在父亲到学校接我的前一天,我便明白了我这次算是彻底载在高考这个名词上了,所谓的梦想也仅仅是梦,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不容实现。
他来接我,脸上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也就没说什么,事实上,也没资格说些什么,昨晚打电话给母亲,对她说了可能要重读,想必,这话,他应当在母亲那里听说了吧,他沉默着,我也跟着沉默着。
书一摞一摞的堆叠整齐,装进蛇皮袋里,整整两袋,他用肩膀挑着,指示我哪些我拿着,而后,仅剩的那只空闲的手拿完了所有的东西。我从不知道,他的手有那么大,可以拿那么多东西。想从他手中拿过一些东西,但是他拒绝了。那两大袋书定是不会轻到哪里去的。肩膀的一处显然是塌陷下去了,我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也有一处塌陷下去了,不为别的,就为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女儿。看着前面蹒跚的步履,才恍然间想到,他似乎44了呢,接近半百。
走下楼,涌入了底下的大潮中,看着那些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或是光鲜亮丽的美妇,在这里都褪去了他或者她的荣耀与美丽,在这里,大家都是苦力,围着个孩子团团转。
坐上车,他没有问我要喝哪种饮料,径直去了学校对面的那家小超市买了2瓶雪碧,回到车上,丢给我一瓶。再也没与我说什么话了。在回家的路上,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我只能别过头去看窗外。
我想,我一直在等着他的爆发,但是他却顾自沉默着,像一头仍在睡梦中的狮子一样。我试图去撩拨他,让他冲着我大吼大叫,无奈,一切,都不起作用,他安静的睡着,对于我的表演,像是在看小丑。
我开始了最先的崩溃,在这浓重的沉默中,不动声色的崩溃,世界开始坍塌,黑暗袭来,猝不及防。
在家平平淡淡待了3天后,我生日,叫了一帮人吃饭,他没说什么。晚饭后,他回来了,此时,邻家的小妹妹安洁在我家让我教她一些题目。安洁抬头朝他喊了一声叔叔好,便又低头去做她的作业,而我,只是画着我的素描,我知道是他回来了,并没有抬头,他走到桌边,拿起我还在画的图画,仔细的看着,我抬头看他,他的眉结还未疏开,“我想考美院。”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放下我的画,看了我一眼,而后说了一句,自己决定,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想,他或许对于我那些朝三暮四的想法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像所有的双子一样,脑袋里的想法一天一个样,早上告诉他,想当老师,他大力的支持,并带有鼓励,中午,告诉他,想当服装设计师,他微微笑着,点头应允,晚上,告诉他,想当建筑师,他已然麻木,不再理会我。
太阳升起,然后落下。花朵盛开,然后凋零。太阳升起,然后落下。花朵重新盛开。梦想一天一个样,在不接触现实的情况下,它茁壮成长,美丽不可方物,一旦接触,迅速凋败,现实于它只是过度的生长素。
或许是他认为自己的付出太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但是我周围的朋友却不用父母操心一点点,却仍给予其夸耀的资本。对此,他有些生气吧,他的生气惯常是用沉默来抒发的。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他需要这个资本,他将钱投资到我的身上,只是希望有这样一个资本,承受别人的夸耀,而后谦虚的摇头,说没有,每个人都有其或大或小的虚荣心,他也不例外,我们之间是雇主与被雇人的关系,他不爱我,他只爱他自己。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家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法子逃离这个由沉默搭建的牢笼,我很想,去火车站买一张去往拉萨的火车票,而后连夜逃离这个陌生的环境,去拉萨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勾画了已经不止一百遍,白天,将银行卡里的现金全部提出,并且买好一张火车票,傍晚时分,不动声色回家,内心激动而又不安,午夜,从手机的闹钟声中惊起,快速的准备好一切物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竖起耳朵听着,直到确定家里再也没有人了,“嗖”的从床上跃起,拉起行李箱,快速的逃窜,不再回来。但是我无法承担这样的职责,我开始为我拿了他的钱而感到后悔,现在的我没有地方可去。
他始终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他只是顾自沉默着。我突然间开始非常的讨厌他,我真希望有一天,在我赡养他的那天起,沉默权交到我的手上,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会如何对待这沉默的牢笼,我要尽我可能的给他所有物质上的需求,而后,以沉默的姿态对待他,让沉默攫住他的咽喉,让他无处可逃,悲哀的被囚禁在沉默中,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这便是我那崩溃的世界所作出的抉择,但这,只是开始。
我一度认为我的房间太大了,显得空空荡荡,常常在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的情况下,迷失自己,经常神游,怀念过去,勾勒将来。却独独忘了现实,以及现下的状况。每每回神,知自己又一次丢了自己,便觉落寞,我似乎并不晓得怎样掌控自己呢。于是,惯常做的,便是将手腕放在耳朵附近,听那火山沸腾的熔岩声,轰隆隆,轰隆隆,自火山口喷薄而出的生命的声音,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也惯常这样做来抵抗沉默这个可怕的名词。
是的,我时常用它来对抗父亲给予的沉默,一次,两次,不厌其烦。
终于有一天,他许是看不下去我的消沉落寞,狠狠的说道,你一天到晚总是想干这样想干那样,真正放在心上的又有几样,你真的以为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以为你长大了,自己有分寸了,但是,我对你真的很是失望。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我。“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母亲担忧的看了我一眼,便走进房门去找他了。
他不会发现的,我眼底的无聊,他亦不会看见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很开心的笑了。但是母亲看到了,估计正因为这样,母亲以为我所受的刺激过大了吧。她的担忧一定会传到父亲的身上,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
父亲的话一针见血,我终是明白了,原来他一直都是注视着我的,这点认知让我非常开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三年了,他任由我发展,不闻不问,接到难看的成绩单,也只是紧锁着眉头,没说我一句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突然间这样对我,我需要有个人告诉我,我现在的成绩还远远不够,我一度认为那个人会是他,但是不是,自那开始,我对自己有了严重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只能跑到这里,不能再前进了,时间都用在了怀疑自己上了,无法前进,没人加油,我累了。
但是,现今,我很明白自己不仅仅只有这点分数,他发怒了,我很开心,他终于发怒了。他早该这样,或许,今天就不一样了。
呵,父亲,你终于是在对我要求一些什么了,我终于感到有点事情可以做了,谢谢你。
世界停止崩溃,开始愈合,才明白,体内的熔浆有一半来自于他,原来自己一直在用他所赠与的武器来抵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