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城的夕阳开始往山下坠的时候,大我两岁的姐姐的会老远便喊着我的小名跑过来牵起我的手往家走,暮色下的夕阳会把我俩的身影拉的老长,一起一伏的落在泛着青光的街道上,暮色也笼罩着这座小城,归巢的鸟儿像迷路的孩子一般在空中盘旋着,牵着老黄牛的牧人,有时候会是认识的街坊邻居,我和姐姐就会停下来同他们打招呼,路边的小河里波光粼粼,谁家的鸭子浮在水面上嬉戏,淘气的孩子捡起石头扔下去惊得鸭子“嘎嘎”叫着飞奔。一路上,姐姐会让我背白天在学校里学到的新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会背的极好,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的背出来,有时候姐姐会夸我几句,有时候会指出我背错了的地方,并叮嘱我下次一定要记住,但从来不责骂我,即使有时候我半句也背不出来。
弟,我们快点跑回家,看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等着我们。有时候姐姐会这样对我说,然后就会拉紧我的手,一起往家跑去,用很快的速度,路边的一切都飞快的往后倒退着,我和姐姐相视而笑,惊得在路边的野草里觅食的鸡鸭扑闪着翅膀跳到一边。很多时候我和姐姐还没迈进家门就会闻见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味,我们扔下书包就冲进厨房,妈妈会笑着把我们从厨房里赶出来。
要等你爸爸回来了才能吃。这是妈妈常常对我们窜进厨房时说的话,我们便撇撇嘴,乖乖的从厨房出来,拿起书包上了小阁楼,在一张不大的桌子上做作业尽量会赶在爸爸回来之前把作业完成,这样就会交给爸爸检查之后可以出门找小伙伴玩了,我和姐姐在小阁楼上做作业,有时会说话,直到爸爸回来了妈妈喊我们下去吃饭。我爸爸是麦城里比较有名的木匠,会做许多漂亮的实木家具,有时候会用多余的木料做一些玩具给我,比如木船,手枪,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八岁那年爸爸送给我的那个木偶,爸爸白天很少在家,晚上才回来。吃饭的时候爸爸会摸摸我的头,问一些学校里的情况,比如我在学校乖不乖,有没有听老师的话,我总是一边忙着往碗里夹菜一边编着瞎话骗爸爸,妈妈便会责怪爸爸。
吃饭就让儿子好好吃饭,问这问那的。
我和姐姐总是吃的很快,不消一会儿的功夫我们便用手一抹嘴,将碗筷往中间一推,便急着往出跑,妈妈总是在后面叮嘱着我们早点回来,有时候我们跑出门去了回头,会看见爸妈坐在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欢愉的交谈着,妈妈会往爸爸碗里夹菜。姐姐总是跑得很快,我在后面会喊着“等等我”,她就会停下来拉过我的手我们一起跑,转过街角我们会站在离金凤家有点远地方大声喊着金凤的名字,她会一边应着一边往我们跑过来,然后我们三人就会去到街头的那家小商店里看动画片,我们坐在一起看,一直到小商店的老板,那个有着花白胡子的老爷爷要关门我们才踩着星光往家走,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到家之后我们会乖乖的上小阁楼睡觉,姐姐总是开着灯在她的床上掏出一个本子写着什么,我会先睡,把木偶抱在怀里,慢慢就会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早晨被妈妈喊醒背起书包去上学。
这样简单而平淡的生活。
这一年,我十岁,姐姐十二岁,还是天真欢快的孩童模样,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麦城,像那街上斑驳着的墙壁,安静看那时光在身上流转,慢慢长大。
两年一晃而过。
有些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的,一天天的日出日落,一天天的牵着手沿着那泛着青光的街道回家,一天天在小阁楼写作业,一天天抱着木偶睡觉。
两年就在这样的一天天中慢慢溜走,有些东西还在,有些东西却在这样的一天天中慢慢发生了变化。十四岁那年,姐姐开始变得安静起来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不再拉着我的手飞奔,说话不再扯着嗓门了,晚饭后也不再同我们一起出去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一个房间里睡,一有空闲她就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弄自己的事,我去喊她,她总是关着门应我,我使劲砸房门,过了好久她才打开一条缝。
自己玩去,姐没时间陪你玩。她会这样对我说,但有时候我会淘气的窜进她的房里,便会看见桌子上的明信片,信纸,还有日记本,我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明信片便会吵着要,但即使姐姐再疼我也不会给我,我便会哭到妈妈那里,得到妈妈的一阵好哄,但吃饭的桌子上我还是会对着姐姐撅起嘴表示不满,于是,姐姐就会在晚饭后上到小阁楼里,笑着递给我一颗糖,或者一支我喜欢的铅笔,我才会喜笑颜开。
姐姐和金凤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们常常会撇下我去一些卖小饰品的商店,她们牵着手一起走过街头,说着话,有时候会抿起嘴来笑,回来的时候姐姐的衣兜里总是装着一支发夹或者一面漂亮的小镜子,偶尔她会带给我一些小玩意,比如一张贴贴画,一颗糖,进门的时候她就会喊我,我便跟着她进房,看她从衣兜里掏出东西来,她总是先把属于我的玩意给我,然后会别上发夹,照照镜子,仔细端详了好久回过头来冲抓紧将糖往嘴里送的我问道:弟,好看吗?我便一边嚼着嘴里的糖一边看着姐姐头上的发夹使劲点头:好看,好看。姐姐笑了。
有一天,金凤来找姐姐,远远的站在我家门外唤着我姐,我正在小阁楼上与我的木偶玩着一对一的游戏,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听见金凤那怯怯的喊声,便趴到阁楼的窗户边,看见金凤站在那里,眼圈红红的,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咯咯”的在她脚边觅食,我姐从家里跑出去,惊得那觅食的鸡群扑腾起来,金凤抬起脚把它们往一边赶。
金凤,有什么事啊?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呢。金凤拉起姐姐的手便走,我便听不见她们说话了,于是我抬眼看了看天空,晚霞似锦,又看了看街上的行人,冷冷清清,只有那路面泛着青光,再看看远处坐在湖边的姐姐和金凤,觉得是那么的遥远,便抽身回到阁楼里,抱起木偶接着跟它讲话。
虽然,木偶从来不会说话。
姐姐是在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的,那时候爸爸已经回家,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摸摸我的头问我的学习情况,洗完手脸只是坐在那里不住的唉声叹气,姐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很伤心的样子,有哭过的痕迹,爸爸和妈妈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在说着生意,爸爸说,现如今到家具城里买家具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木匠活也就越来越少了,如此下去就快要失业了。妈妈不说话,只是不住的往爸爸碗里夹菜,我想她肯定是找不到好的借口来安慰爸爸罢了。正吃着,我的碗快要见底了,姐姐很反常的将碗筷往桌上一放,丢下一句:我吃饱了。起身便往房里跑去,爸爸妈妈见状在背后问着怎么回事,只听见“哐”的一声关门声没有得到答应。
孩子大了就是不省心,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怎么打扮,一有空就往外面跑,回家还跟咱们发小姐脾气,这么弄活有什么出息?爸爸的语气有些怒,我抬眼望望妈妈又看看爸爸,爸爸看了我一眼,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我最爱吃的炒肉。
儿子,你以后可别学你姐。我点点头,接着往嘴里扒饭。
那是爸爸第一次冲姐姐发火。
夜晚的时候,等爸妈都进房睡了,我悄悄的下楼,经过爸妈的房间时听见爸妈的声音。你今天怎么那么跟女儿说话啊?你自己心情不好别拿咱们的女儿出气!
唉,今天火气是大了点。我这正愁着呢,再这么下去,一家人都没好日子过啊!
不管怎样以后可不许这样说孩子了!
知道了,睡吧,不早了。我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便穿过走廊来到姐姐的
门外,看见姐姐的房里的灯还亮着,我敲了敲门,姐姐在里面问是谁,我应了,姐姐便过来开了门把我迎了进去。
弟,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我看见姐姐的桌子上翻开放着日记本。
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以前姐姐每次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在那个日记本上写着些什么。姐姐没有说话,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告诉我一些关于金凤的事情。
金凤明天就要走了,去广州打工,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爸爸生病了,再没钱供她上学了,今天她是来和我告别的,姐姐顿了顿,将日记本合上,这个镇上我就只有金凤一个好朋友,她走了,我以后就再也没人陪我玩了。
姐,你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陪你玩啊!我听见姐姐这样说,顺口接了一句,姐姐望了望我,笑了。
我的好弟弟,你能陪姐姐逛饰品店,能和姐姐分享心事吗?这些只有女孩和女孩之间才会有的。姐姐见我不说话,笑着拉起我的手。
好了,没事了,弟,回房睡觉去吧!
我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木偶,轻轻的同它说着话,虽然它从来不答应我。
果然,自从那次金凤来同我姐姐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我和姐姐每天早上还是会被妈妈喊醒然后去上学,晚上会一起回家,姐姐很少牵我的手了,也不叫我背古诗,回家的路上她总是走的很快,我常常落在后面,一回家她就会把自己关进房里,出门的时候一次比一次穿的漂亮,有一次甚至为了要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和爸爸妈妈大吵大闹最后还是爸爸妈妈妥协了下来。
但有时候,姐姐会忧伤的望着天边,说:我有些想念金凤了。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经常赋闲在家了,常常有好几天都会呆在家里,偶尔会出去接一些小活,愁云常常爬满了爸爸显得有些苍老的脸上。
我感觉到有些东西慢慢离我越来越远了。
那一年我十四岁,姐姐十六岁。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麦城的夏季一如既往的到来,雪白的光线打在泛着青光的石板路面上,我住的小阁楼有些漏水了,已经好几天没出去做事的爸爸趁着天晴爬上了屋顶修理,爸爸大声吼着问着我哪里漏水,我在屋外指给他看,他踩着那些瓦片骂骂咧咧的修理起来,这个时候的爸爸脾气已经没从前那么好了,极易动火,妈妈跟我们说,生活会是改变一个人的,我爸就是被生活逼成了这样,所以我们得就着点他。那个时候,妈妈还不会和爸爸吵架,但后来,爸爸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并且开始酗酒,常常喝的烂醉如泥,妈妈就和爸爸吵架,吵完之后就会在房里抹着眼泪,我看见过好几回,每次都会走过去,坐在妈妈的一旁,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妈妈便向我哭诉自己的委屈,我却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陪着泪水坐着。
十六岁的姐姐已经脱落的十分漂亮了,所有的人都说她如我妈妈一般美丽却又比我妈妈更胜一些,学校里开始传闻她和男孩子传纸条的事情,甚至有人说看见她们在一起接吻,这些话传到我这里我是极大不相信的,可是姐姐,曾经牵着我回家陪着我一起背古诗的姐姐放学再也不跟我一起了,很少跟我说话了,我们就像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行走在不同的轨迹上,虽然我们隔得那么近,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从学校里出来,看见前面我的姐姐和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走在一起,穿着那条吵闹才得到的白色连衣裙,她们一起走着,说着话,男孩子欲牵又止的踟躇了好久才捉住了我姐姐的手,我姐姐倒害羞起来脸颊一下子飞红,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躲在一棵树后面的我看见那个男孩子低下头在姐姐的脸颊上轻轻的一啄便迅速的分开。
我赶在姐姐回家之前回到了家里,并同爸爸讲了我看到的一切,此时的爸爸就像一头易怒的狮子一般,受不得半点刺激,听了我报告的一切立刻就怒火冲天,骂骂咧咧地满屋子找笤帚,妈妈在一旁拉都拉不住。姐姐回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根本没注意到爸爸脸上的变化,她像往常一样往自己房里走去,爸爸喝住了她,姐姐还没回过神来,爸爸手中笤帚就已经落在了姐姐的身上。
我让你早恋,我让你早恋,现在翅膀硬了不是?我省吃俭用供你念书,你却在学校搞起这些花花事儿来了!你对得起我吗你!
爸爸的笤帚如骤雨一般一下一下的落在姐姐的身上,姐姐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只得不停的闪躲,妈妈见状,忙扑上去要抢爸爸手中的笤帚,爸爸正在气头上,骂声连片,推开妈妈,追着姐姐打,妈妈被爸爸一下子推出了好远我忙上前扶住了,妈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多日以来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都吐了出来。
你不就是想撵我走吗?我走了你就好过了。
你走啊,你以为离了你我就过不下去了吗?
妈妈真的走了,在那次争吵的时候,妈妈听了爸爸的那句话后哭着冲出了家门,我没拦住,追到门外被爸爸吼了回来,我只得看着妈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口,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很多时候,一次不经意的转身也许就是永远了。爸爸也没想到妈妈会真的出走,他以为妈妈只是闹闹女人脾气,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气一消就会回来了,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妈妈都没有回来。
妈妈,真的走了。
自从那次由于我的告密而使得姐姐被打,妈妈被逼走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开始变得更加的不爱说话了,常常会坐在小阁楼里抱着木偶望着窗外,想起八岁那年爸爸送我木偶时的样子,绝对没现在这么凶,想起那年姐姐牵着我的手一起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的笑声落在风里,想起那年妈妈把我和姐姐从厨房赶出来,并对我们说要等爸爸回来了才能开饭。
妈妈走后,爸爸的坏脾气依然没改,常常会无缘无故的发火,镇上的木匠活已经几乎没有了,爸爸靠白天在工地上帮忙挣点钱补贴家用,还要给我和姐姐交学费,日子一直过的很拮据,但爸爸依然每天会喝酒,却很少时候会喝醉了,因为了每次打酒的量都很少。我和姐姐都学会了做饭,虽然第一次煮饭的时候把饭烧成黑糊糊的了,但我们还是吃了,每天晚上放学回家我和姐姐轮流做饭,每次只要一踏进厨房就会想起那时妈妈笑着将我们往外赶的场景,总是会躲在灶膛后面默默的流泪,有时被姐姐看见了追问怎么了,我总是回答:被烟熏得。姐姐就会过来替我。
晚饭之前爸爸总是会给我钱让我去街角的那家商店打酒回来,商店的老板已经换人了,原来那位有着花白胡子说话和蔼的老爷爷不在了,代替他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据说是老人的孙女,暑假过来帮忙照看商店,长的很漂亮,很安静的那种,没顾客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柜台后面画画,画那种很流行的动漫人物,如流川枫,柯南,有好几次画的太入神我站在柜台外好久她都没看见,我便静静的看着她画,白色的阳光照在她的发梢上,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有时候她会忽然回过头来看见我,便会对我浅笑,明媚的笑脸就像是阳光下的一颗向日葵,朝气蓬勃却不失调笑的模样,那画面就像一个唯美的梦境,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由于常常去打酒,慢慢和她熟悉了起来,有时候她会送我一张她画的画,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那些动漫人物,但是,我还是把他们好好的张贴在了我的房间里,很多次她都说我跟同龄人不一样,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成熟,最后她恍然大悟一般叫起来:我知道,那不叫成熟,那叫忧伤,你这个年龄段不因该有的忧伤。后来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女孩子不见了,去打酒依然是那个胡子花白说话和蔼的老人给我算账,我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再见她就像夏天的风一般消失了,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使常常会看着当初她送我的那些画想起她明媚浅笑的模样。
十七岁的时候,我睡觉开始做梦,梦见那年姐姐牵着我的手飞奔在回家的路上,梦见那年爸爸摸着我的头问着我的学习情况,梦见那年厨房里飘出的诱人的香味,梦见那年金凤同我姐姐告别时候的场景,梦见她对我浅笑的模样,梦见木偶同我在黑暗狭小的阁楼里开口讲话。
我梦见了十七年以来穿过的所有岁月,遇见的所有人。
也许是以前一直有人宠着,所以从来没有真正的独立过,妈妈离开的日子里,我和姐姐慢慢开始学的独立了。每天早晨会自己起床,然后去到学校,晚上回家会轮流做饭,一切家务更是不在话下,虽然说日子还是有井有序的继续着,但是我常常还是会想念妈妈。
我开始攒钱,自从妈妈出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攒钱,每次都从爸爸给我的打酒钱里扣下一点,偷偷的存起来,放在枕头下,用木偶压着,我想着等到哪一天我存够了买一张车票的钱我就会去找妈妈,不管妈妈在哪里,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因为我是她疼爱的儿子。
妈妈的出走让我和姐姐在学校里很受同学冷落,几乎没有跟我们玩,每当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就会窃窃私语:看,这就是被自己的亲妈抛弃的那两个可怜虫。然后他们就会一阵哄笑,我和姐姐则是强忍住泪水尽可能快的迈动脚步远离他们,可是,有一次,嘲笑我们的那些人受到了狠狠的教训。一次,我和姐姐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群常常在学校奚落我们的人,他们跟在我们的身后大声笑着,喊着。
没妈的孩子哦,真可怜呀!
听说他们是被自己的亲妈给抛弃了,可怜虫啊!
他们肆无忌惮的喊着,闹着,忽然我看见那个曾经在小树林里亲吻姐姐的男孩子很生气的走过来,照着那领头的同学的脸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然后说了一句:滚!赶快给我滚!众人立马被吓得四处逃散,我回头去看那男孩子,一张很英俊的脸,姐姐自己不回头却也不让我看,她拉起我的手就往回走,我听见那男孩子在背后用带着乞求语气的声音喊着我姐姐的名字,但我姐姐一言不发,只顾往回走,仿佛要离得远远的,我再看姐姐的脸,却挂满了泪水。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姐姐那天头也不回的离开需要多大的勇气。
当天夜里,我在小阁楼对着木偶说话的时候,姐姐爬了上来,她拍拍身上的灰笑着对我说:好久都没上来了,想不到这么费劲。然后她就从身后一件一件的往外掏东西,日记本,一条丝巾,一个盒子,一封信。
弟,这些东西麻烦你帮我保管,这个日记本里记着我所有的秘密,当然,你也可以看的,这个盒子里装着曾经和金凤一起买的小饰品,这条丝巾是他送给我的,对了,这封信,你看见他了就交给他。
姐姐一一向我交待清楚,然后她站起来,很认真的看着我。
弟,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好了,我要去找妈妈,我先到金凤那里去,我已经跟她联系好了,等我挣足了钱就去找咱妈,我一定要把咱妈带回来。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我们的妈妈并没有抛弃我们。姐姐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了她,然后伸手从自己兜里掏出那些我攒下来的钱偷偷塞进了姐姐的衣兜里。
夜里,我对着木偶说了整整一晚的话。
第二天的时候,爸爸知道了姐姐出走的事情,他没有发火,只是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眼里有液体在转动,我看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1999年4月23号晴
今天弟弟背诗时又背错了,看来弟弟在学校没好好学习啊,但是我不能骂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
1999年5月10号晴
唉,每次回家闻见妈妈做的香味扑鼻的饭菜肚子就“呱呱”叫,可是爸爸还没回来,妈妈说不能开饭的,只能先做作业,昨晚作业还要和弟弟金凤一起去看动画片呢!
2001年3月15号小雨
学校好多同学都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了,女孩子嘛,肯定得打扮打扮自己罗!唉,可是金凤走了,昨天她来向我道别了,好伤感啊!呵呵,那个傻瓜弟弟,他居然说可以陪我玩,傻弟弟,你怎么知道女孩子的有些事只能和女孩子分享的。
2003年5月2号雨
今天真开心,罗荣向我表白了,还送我一条丝巾,我好高兴啊!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一直不分开!
2003年7月24号雨
麦城的夏季就是喜欢下雨,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了。今天被爸爸打了一顿,我知道是弟弟告的密,但是我不怪他,妈妈被爸爸逼走了,妈妈,你快点回来吧,我和弟弟都很想念你!
我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泪水模糊中我仿佛看见姐姐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一路有失有得走来,她经历的那些事,遇见的那些人,失去的,得到的,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意义,她曾坚持的一切,在这一刻,她坦然的放下了。
我合上日记本,也合上了一段往事。
我按照姐姐的话将那封信给了他,他接信的时候很礼貌的跟我说谢谢,我想真是一个好男孩。姐姐走后,爸爸也变得沉默许多了,不再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我在家做饭,洗衣,爸爸依然在外帮人干活挣点钱,妈妈和姐姐一直都没有音信,我想姐姐一定在找妈妈,一定,也许,明天姐姐就会把妈妈带回来,然后我听见门外有人亲切地喊我的名字,我出门看,会看见姐姐和妈妈站在我面前,满眼泪水,却是笑着看我。
因为妈妈走后我就没有在学习上编过谎话糊弄爸爸了,所以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去省城里念书,走的那天我爸送我,特高兴,爬满皱纹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和自豪,我看他,忽然就觉得很难过。临走的时候我站在麦城的街口看了许久,许久,那湖面,那泛着青光的石板,那牵着老黄牛的牧人,那在草丛里觅食的鸡鸭,那遥遥欲坠的夕阳,那家,那小商店,我必须把他们牢牢地额记在脑海里,因为也许我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直到找到姐姐和妈妈。也许在这里我丢失了太多太多,静静溜走的时光偷走了太多属于我的快乐,可是一切的一切,无论是快乐的还是伤悲的,得到的或者失去,教会了我慢慢成长,不是吗?
我想,如果木偶会说话,他会代替我回答。
我希望这是一个冗长的梦,做了二十年,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