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归去。
像候鸟归巢,路边的山、河流、树的影子,斑驳交错着。乡村的气息,在春天里摇曳着。
门口的李子树,郁郁葱葱,阳光从空隙投下,星星点点。转角的墙,被岁月剥落,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年轻的母亲后面,跟着一个抬着冰棍的小不点,阳光下,列嘴笑着,手里滴答滴答着水,折射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父亲,应该是个魔术师吧,隔三差五回来,经常从不大的公文包里,拿出花生糖、蛋糕、大白兔糖,吃得牙齿疼得嗷嗷直叫。有一个姑娘,每天坐在门口正方形的石头上,盼呀盼呀。
门口的石头还在,只是风吹雨打过后,鲜明的棱角,变得圆润。父母亲都在,笑容依旧。家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交替了春秋。不是么,被烟熏黑的房梁上,不知风干过多少串、多少季的包谷,挺直的腰干,因为重量而弯曲了。父亲曾是个村干部,后来制度改革,在选举中落选了。回到了黄土地,开始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书生般孱弱的身体,越来越瘦弱和单薄。可是骨子里,却依旧透露着坚定的信念。初中毕业,面对着一纸沉重的通知书,不知何去何从时,父亲说,生活再怎么艰苦,也要让你读书。从此,我开始了美好的求学旅程,父母亲开始了艰苦的供学旅程。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年轻的容颜,被黄土地刻划成苍老。一次假期回家,看见挑水的母亲,正从门口的墙角转过来,一头长而黑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神经抖擞的短发。后来知道,母亲剪了好几年的长发,只为换回的几十元钱,好在收假交学费的时候,能凑上几个钱。
依旧是这个季节,我又回来了。现在的我,已经毕业了,在小城里找到一份工作,赚着能解决温饱的收入,艰难的生活着。院子里,一只鸡孤单地走来走去,用尖尖的嘴,啄着地板上雨后积下的雨水。一边啄着,一边抬起高傲的头。看到鸡的时候,我就想起,每逢读书或放假的时候,回到家,总能吃到鲜美的鸡肉和喝到热气腾腾的鸡汤。昨天和母亲通话的时候,她说,啊媛,你回来的话,杀鸡给你吃。难道这就是母亲口中的那只鸡?我在刷牙,抬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因为在家,父母亲再怎么辛苦,都不舍得杀只鸡来吃。吃饭的时候。看着黄灿灿的鸡肉和鸡汤,有种疼痛袭击全身。麻木的吃着饭,麻木地喝着汤。母亲捡了几团好吃的肉给我,说我不分白天黑夜的上班,还不好好好吃饭,身体不好,没什么营养,要多吃点菜,多喝点汤。是的,母亲。工作很辛苦,有些时候,都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您的声音,给了我力量,给了我信念。饭后,母亲坐在一起和我闲谈,念叨着:闺女,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找个好人嫁了。说得我脸上飞起了红云霞。母亲说,今年是父亲的本命年,身体不好,随时会有小感小冒。半夜,父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划破了整个长夜,我无法入眠。
启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聚少离多,时间、空间和地域,总是将骨肉亲情无情的分离。母亲将一袋装好的花生拿出来,让我带上,说想吃的时候,就吃点。我说不了,母亲说放在家里也不吃。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经常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给我,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车在行驶了,因为感受到了风的速度。耳边响起了水木的歌,“再见了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啊,你是我静静离去的一扇门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踏上车的那瞬间,父亲蹲在门口的石头上,抽着烟;母亲目送我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灰色的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记得大学时候写过一篇《遗忘的爱》,发表在校报上,当时我只顾激动和炫耀,忘了拾辍那份遗忘的爱。岁月,可以使人的皮肤或是灵魂起皱,却不会使爱起皱。爱一直是那个样子,那么光滑、珠圆玉润地放在那个地方。大学时心理学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作业:《假如我的生命一年》,我构思了很多的假如,其中包括父母亲的片段:
“在这个世界上,这个星球上,这个宇宙上,我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从出生到现在,能让我竭里嘶底、撕心裂肺的不是疾病的痛苦,也不是不幸与不公,而是我的父母亲。他(她)们是我最敬最爱、也是最爱我的人。如果真有什么不舍的话,那就是父母。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我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父母为了我们,操劳一生,不辞任何艰辛。他们盼着我能成功、成才,只要我过得好,他们就无憾了。父母现在的日子太清贫了,我希望能买一栋大房子,让他们安逸的住在里面,让他们吃好、穿好、睡好,身体好,不再干繁重的农活,不再流血、流汗、流泪,只需每天清晨迎着阳光,一杯清茶,一张报纸,清闲、幽静;我希望能带走他们因繁重的农活而造成的病痛,永远消失,不必天天吃药,不必紧锁眉头,不必在夜晚痛苦呻吟;我要尽力实现父母对我的一切心愿,让他们美梦成真……”
父母的养育之恩如涌泉,汩汩流淌,不停不息,而我的一点羞涩小水滴,怎能报答父母对我永恒的爱呢?父亲提着鼓鼓的公文包和白兔糖,一头精干而乌黑的头发,挺拔的身材和俊秀的脸;母亲光滑白皙的肌肤和炯炯有神的一汪秋水和在田间地头不停挥舞着锄头和镰刀的能干的双手和现在那个因繁重劳动和过度操劳而满头华发、腰干微弯的中年男子相比,和那个满脸梯田、深陷的双眸,因手术不能行走在纵横交错的田野上的绝望女子相比,相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强烈的对比。这个世界真的有些残忍,我们长大了,你们却老了。我们可以扑棱着翅膀,自由地飞翔在蓝蓝上空,不再是那个躲在屋檐下不敢起飞、嗷嗷待哺的雏鸟了。而您们呢?我最亲最爱的您们,我飞走了,剩下孤单的您们,该怎么办呢?您们的深恩,我该如何报答呢?
这样一纸苍白无力的文字,就可以了吗?
我想给父亲买双皮鞋,因为您一直都没有一双像样的皮鞋,从地摊上买回来的鞋,您总是擦了又擦,村里有人娶儿嫁女请您去记帐时才舍得穿,可当我走进鞋店里时,却忘了您的尺寸,问起您,您却执意不说,因为您心里清楚,在那样的地方买双鞋,价钱贵得吓人;妈妈,我想找到一种奇效的药,让您吃下去,疼痛全消,不会因为病痛而在半夜凄凉、孤单地哭泣,让您健康、快乐、幸福地活着,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研制出这样的药吗?吃下去,伤痛全无?我能做什么呢?好好工作、生活、学习,您们说过,只要我过得好,您们就什么都好。这是多简单,却又深沉的爱。
耳边又响起了水木的歌:“再见了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啊,你是我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
我该拿什么来爱您们呢,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