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端午格外冷清！
妈妈已然去世，又逢婆婆生病住院，丈夫整日陪护，就我和女儿待在家里没着没落的。
一早起床，就开始发愁：午饭送什么呢？想起医生的叮嘱：病人严重骨质疏松，要多补钙。
“上街买根大骨煨锅汤吧，又清淡又补钙，很适合婆婆。”我这样想着，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女儿，就匆匆出门了。
街上很热闹，可与我什么关系呢？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想我的大骨。
“妈妈，我也要包粽子！我要包粽子！”一个快乐的声音传入我耳朵，顺声望去，我看到一个妇人正在当街包粽子卖，碧绿的箬叶，白亮的糯米，小巧可人的粽子，现包现煮现卖，让顾客买得放心。一个小女孩则依偎在妇人旁边纠缠要自己动手包，那妇人随手拿个煮好的给她：“去，去，去，到一边吃去，没看见妈妈正忙着吗？”
突然想起小时候，年年过端午妈妈都要包粽子，我也是这般大吧，也是这般围着吵着妈妈要自己包。不同的是妈妈总是快乐的变着法儿逗我高兴，一会儿羊角粽，一会儿狗头粽，一会儿倒牵牛，一会儿纯糯米，一会儿包点馅，葡萄干的，红枣的，腊肉粒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我呢，边玩边包，那快乐绝不亚于吃时的滋味。
看着人们乐呵呵地拎着一串串煮熟的粽子从我身边经过。耳边忽然响起去年今日远在外地治病的妈妈打来电话的声音。
“女儿，得粽子吃没？”
“还没呢。”
“就知道你不爱做，我已经委托你颜阿姨给你包好了粽子，有空了自己去取一下，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别亏着孩子。”
“妈，您好好养您的病吧，还操这心干吗，现在条件好，什么都有卖的，您外孙要吃，我可以去买的。”
“你呀，就只知道买，买的哪有自己包的香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妈妈要我明白什么呢？”我想着，“总之，端午时节，妈妈会惦记我们有没有粽子吃的，假如她还活着，可是，她不喜欢我买现成的。”想到这，鼻子酸酸的：“其实，我会包粽子，只是从不曾单独包过，嫌太麻烦了！”
“我想买一扎箬叶，行么？”我走过去问那妇人。
“一元一扎”那妇人答道。
我选了一扎，又快速买好其它必需原料，回到家里，当然没有忘记大骨。
二
“小妞，起床拉，认认这是什么？”我拿着一张洗净的箬叶在女儿面前晃。
“什么叶子呀，又长又大，光滑滑的，真好看，干什么呀？”女儿好奇地立了起来。
“包粽子用的呀，快起来，我们包粽子。”我神秘兮兮的说，“你不是最喜欢玩剪刀吗？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箬叶尖剪掉。”
“干吗要剪掉叶尖，怎么剪？我当然喜欢了，喀嚓，喀嚓，干脆痛快，呵，我只剪过纸片，还没剪过树叶呢。”女儿看样子兴奋得不得了，也不等我回答，就跳下床洗漱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开始包。
“将两片箬叶背面对背面叶尖对叶柄叠整齐，这样两面都很光滑，厚薄也匀称，再卷成圆锥形筒状握在手中不动。注意，叶子长出的两端要卷重合刚好靠在虎口，内层略低于外层，包的时候才好包。”我想起妈妈教我的情景，也照样教起女儿来：“不能卷得太松，最下面的尖要紧密，不然会漏米。”
我看到女儿笨手笨脚地卷了一遍又一遍，不是下面的尖太松，有漏洞，就是上面叶子两端重合不好，就和我当年一个样子。我也懒得理她，自己很快包好了一个。看到我的成品，女儿越发兴奋，更加起劲地卷。
“妈妈，看，我卷好了，再怎么办？”女儿开心地问我。
脑海里又跳出当年妈妈包粽子的情景：“把糯米盛在筒子里面，用筷子扎紧，用手压平，再将长出的叶片折过来盖住糯米，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慢慢捏成三角形，最后将这长出的叶尖向左折过来用棕绳子把封口系牢实就成了。”说话间，又一个可爱的粽子包成了。
只见女儿学着我的样子盛好糯米，便用筷子扎起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箬叶给扎通了，米撒得满地，简直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也不责怪她，只叫她重拿两张箬叶再来。该捏角了，女儿反反复复地捏，不是只两个角，就是捏得歪头臼脑的，好不容易摆弄出三个角，一系绳子，又松了垮了。我不觉暗自好笑，怎么就是我当年包粽子的翻版呢？我只是叫她不急，慢慢体会。自己则迅速包了起来，我可陪不起她，还一大堆事呢。最终，女儿包出两个成品，还特意做上记号以便煮熟后能辨认。
粽子下锅后，我交代女儿：“粽子得煮一两个小时，我先去医院送饭，你就呆家里做作业，刚才包粽子你已经耽搁大半天了。”
三
再回到家里，已经弥漫着浓浓的粽子香了。待一出锅，女儿就迫不及待地找她包的那两个。翻来覆去地把玩，甚是自得其乐，先是转来转去看，再是轻轻亲一下，还自言自语：“我包的粽子太漂亮了，真的是漂亮。”看样子是陶醉得不得了，我也不惊动她，只忙活自己的事。我听到她很得意地在给他爸爸打电话：“爸爸，你想吃粽子不？你还问问奶奶吃不吃粽子啊，别忘了告诉她一个重要的信息——是她乖孙孙亲手包的哟，咯咯咯咯……”女儿笑得灿烂而开心。
“妈妈，快来看。”女儿打完电话，又来拖我，只见餐桌上摆着一个又高又大的纸盒子，盒子上放着一个粽子，后面竖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金光四射的粽子”粽子下面还放着一个标签，上书：“妞妞粽子展览，内有剧毒，小心勿食。”我不觉呵呵一笑：“你也太抠门了吧，怕别人吃掉，居然想出这么恐怖的谎言。”
“这么漂亮的粽子，吃掉实在太可惜了，对了，我得给它拍几张照片。”然后拿起手机就是喀嚓喀嚓连着几张，还设置成手机页面给我看，“妈妈，怎么样？”我看了看，随口说了句：“光线没调好，不清晰。”话音刚落，就见她跑进她房间，搬出台灯，对着粽子，不停地变换角度，咔咔咔也不晓得她究竟拍了多少张，只知道，她自得其乐地把玩了一两个小时。
一个小小的粽子，竟然给孩子带来如此意想不到的乐趣，我也不觉对着粽子发起呆来。
很自然地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常唠叨的一句话：“我呀，不管多难，多苦，多累，也不愿亏着你和弟弟，别人家孩子有的吃的，我都要想方设法学做会。所以你们小时候呀，总是乐颠乐颠的，从不眼馋别人家的吃食。”
是啊，记忆里的妈妈特别能干，什么都会做，包粽子，磨豆腐，酿甜酒，灌香肠，泡咸蛋……刹那间，和妈妈一起做种种吃食的快乐和温馨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涌上心头，那绝不单纯只是口舌滋味的享受，更有制作过程中给我们带来的无穷尽的塌塌实实的乐趣。也许那正是普通人生的幸福和快乐所在，但是，只有心中溢满爱意的人才会懂得此中真谛，才会看重这种种日常琐屑。妈妈，我现在明白了吗？不会太迟吧？想着想着，眼泪便不听话的流了出来，滴落在小小的粽子上。
妈妈，相比您生前的艰辛，我算得了什么？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是不肯认真地投入地生活？好不容易包一次粽子，只有我知道，并没有真正包住我心底的幽怨和孤独。是不是因为，此后端午，除了反反复复的回忆，飘飘渺渺的梦境，遥遥无尽的思念，我将再也收不到您包满惦记的粽子？
(农历己丑年五月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