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祖父七十岁的生日,祖父戴上了那顶他最喜欢的草帽,这顶草帽是去年我们全家去三亚旅游时,我买来送给祖父的。
我们全家也都穿得喜气洋洋的,我们要给祖父好好过一次生日。
院子里大花公鸡一声嘹亮的鸣叫,象一把尖刀直刺夜的心,天边就有了微光。祖父便戴着他那顶草帽出来了。太阳,祖父笑盈盈地说。是啊,太阳,祖父最喜欢看太阳。祖父坐在了院门口的庄稼地里,一边拿着烟杆呼噜呼噜地抽,一边看着天边。天边已经被纱般的霞光浸满了。过了一会,阳光终于变得热烈起来,象一把火点燃了所有云朵。一朵朵云都歇斯底里地迸溅出火星。祖父被吸引了,出神的时候,干脆躺在了地上,咂吧咂吧嘴,看得津津有味。
我也被祖父的情绪感染,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边。我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一年前的那天,三亚的朝阳也是那么美。那是我们在三亚旅游的的一天,祖父坐在沙滩上,看朝霞。火凤凰一样的朝阳染红了海面,海上仿佛千万片黄叶在翻腾。一叶小渔船上,渔夫戴着草帽,摇着浆,渔船在这千万片黄叶的簇拥下,飘向远方……就在这美丽的海景中,祖父说:“假如有一天,我也坐上一艘小船,飘远了,不见了,你会想我吗?”我说,会啊,我肯定会很想你的。祖父听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脸在霞光下,闪光……
“啪啪啪”,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把我唤回了现实。祖父依依不舍地从地里站起来,回到院子。院子里很热闹,小孩疯打,大人们忙活锅碗瓢盆忙得不亦乐乎,只有祖父显得很平静,他站在院口,看远处,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一会,只见四个人抬一口棺材走了过来,祖父才欣喜地迎过去。他用手摸摸木面,把鼻子凑到棺材上。“好闻,松木香。”祖父说,“陈老四,谢谢了,这东西,我以后千年万年都得受用啊。”
然后祖父跟家人说,这么好的棺材,躺进去一定很舒服,他想现在就试试。大家没有说话,都走了,他们不忍心看,只是我留下了。我帮祖父把盖推开,祖父躺了进去。阳光透过梧桐树叶落在他身上。他又看着天边,看太阳。太阳依旧那么美,把天空的每个角落都擦得亮亮堂堂的。他还是看得那么出神,他原本浑浊的眸子在阳光下闪光。
过了很久,祖父才说:“我累了,我想睡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再叫醒我吧。”
我说,好。
我就看着祖父,看着祖父的草帽,我突然想到,祖父就是戴草帽的水手,棺材就是一叶小船,地上枯黄的落叶就是夕阳下的海洋。
在远航之前,水手是要养精蓄锐的。
所以,祖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光影花瓣一样飘落他的脸。
祖父,已经坐着载满思念的小船,在岁月的海洋里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