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稻谷又成熟了,一片金黄。二叔披上草帽,大清晨的粥锅烟火腾腾。二婶摇上一大盘粥,把两个小碗装满,有精神地一大口一大口,“早点去割禾苗,不要下午太阳大。”二叔点点头,宽阔的肩膀一抬,一把老型号的大单车摆到门口。一根烟的功夫,夫妇俩齐心合力奔向禾田。
我在六点钟就开始醒了,已经形成习惯。尽管房间外面吵得很,我还是卷缩在坚硬的床上。里面的空气不是很清新,狭小的房堆了几袋谷子,有点像小山丘。每逢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来敲敲门,“阿军,还不起来啊!开门,等会儿我要车谷去搞。
父亲是八点钟上班的,搞谷子的时候,他总会提前半个钟,来我的房间装谷。沙沙的谷子经过父亲的双手,又沙沙地传入我的耳朵。我几乎把它当成一种音乐,在蚊帐的惆怅里有一滴泪,是什么我总说不清楚。
父亲毕竟老了,好多个时候,我会只穿着内裤在他的叫喊里沉默。当我以洁白的手把重担赋予他的肩膀(当然还有他的手)。袋子会摩擦出些火花,父亲就说行了,蹒跚地走下楼梯。随着熟悉的摩托车声,我又回到床上。
父亲去上班了,我才敢起床。
妈妈坐在楼下的古木台上织花,我下来时她没发觉。我去了卫生间,刷牙洗脸,到厨房吃了早餐,妈妈仍然没发觉。
我打开电视机,已经两个多月的重复习惯。想想妈妈,电视的内容太幼稚了,看不下。但我还是看下去,因为除了电视,在这个家,是我唯一的消遣。说消遣牵强了。
我的妈妈,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上学开始,就没有和你好好地交流。
曾梦见你的怀抱,在窗前,就窗前,我像一只乌鸦温暖了。
我淋了一场雨,问你会不会生病。我看见你的皱纹分明深了,裂在我的哭泣里微笑。
我的妈妈,你是我的月亮。
……
妈妈,多想叫你一句。
第二天,妈妈把录取通知书放进怀里,又取出来,“阿军,这是你的,爸爸帮你报了名,就在城里——流水城第八中学。”我拿过去,没有说话,看了一片,想了想“高中,究竟是不是我的希望?”
妈妈又说,阿军,你要用功读书,家里的收入不多,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我点了点头,泪水含得更深,爸爸走了过来,“快点吃早餐,等会我车你去学校看看,顺便交点费用。”顺便,这个词,我突然感觉得很重。
这时家里好像比平时热闹了点,围在老屋的大厅门前。二叔吸着半袋旱烟,“阿军,你要去读书了,好样的!加油。”二婶的嘴停在白粥碗里搭道:“好啊,好啊!阿军读书,考个清华北大回来,光宗耀祖,以后我们还得靠你养老呢!”
我笑着回应他们,就像四周绿山的回旋,在天空里布下一丝温馨。
二叔二婶,在我的印象里,辛苦动人。
他们是晨风收回的露珠,在黎明前捡起骨头。六月焰阳弯下最后一道背影,黄昏的农田又飞舞起胜利。
二叔是做泥水的,二婶是放牛的。二叔起的楼房高不过他的身子,永远高不过。二婶的牛儿,永远也长不大。
二叔二婶,我再为你骄傲地高歌一次。
随着歌声我飘在父亲的车子上,路途不远。路边的风光落在父亲的头发上,欣赏里一直多了几丝白发。我贴着父亲的背,感受到风的温暖。路途不是很远,父亲摆下车我站在校门外。
几座简单的楼房是不是我的希望?学校,原来父亲也会笑得这样甜。他像个小孩帮我指路。
引见一位校长,引进一间门。他笑嘻嘻的,问我中考考了多少分。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参加过中考。
父亲是位老实人,也不相瞒,就实话告诉他。
那称自己是校长的人变得有点诡异,但说话还有一套。他问我平时的成绩怎样。他的普通话我听到有点想吐,太不标准了,杂有很多来自他的家乡口音。
我老实说了,可能是爸爸的缘故,我低低的声音:“两三百分左右。”
他也没多大反应,好像是见多这样的人了。这样的人当然是说我。
他吞吞吐吐,一条腿老高地摆好姿势,晃出一个话儿:“这么少啊?”接着对我来了个精神的打击:“两三百就两三百嘛,怎么还带个左右,同学啊,你这么稳记啊!”
我气得磨磨牙齿,“这副老骨头,还装什么斯文带眼镜?”说实话我是这时才发现的。
父亲拿出入学通知书,稳重地递上给他:“这时XX主任发来的。”
我看着他由装神经变笑脸,“那交了学习费没有,一共1800元。”
父亲摸摸口袋,稳重地说:“还没交,还没交,这是800元。”递上,“今天没多带,先交800可以吗?”他拿在肥厚的手磨蹭了一下,“可以,可以,开学的时候要交清一个学期的费用,到那时候记得带来啊!”啊字他特别拉长了点,我感觉好不舒服。
在办公室里父亲与我先后喝了一杯茶,没什么味道,又带在回家路上。
回家路上,车子父亲与我,没什么比这更深入眼神。在这以后里,每当月尾学校放假,车子父亲与我,回家路上。
回家,妈妈已准备好一桌饭菜,只是晚了点,有些冷。
三口子面对面坐下,灯光有点暗淡,会像妈妈的肌肤。
厨房毕竟有几年了,妈妈的手毕竟有几年了,有几年我没看过的光泽。
灰色的烟囱伸出头,外面的阳光,今天我早早就起来了。
收拾好衣服,袋子,零用钱,学习费,还有妈妈的一大串唠叨。
放开爸爸的车子,爸爸的目光,村里的大山,禾苗,二叔二婶。
我珍惜这种贫穷,我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