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长白山,冰凌挂眼尖。”当孑身一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缓缓前行的时候,我才深知这长白山腊月天气的恶劣。
其时,深陷在积雪中的双脚因为长时间的跋涉早已经麻木,耳朵冻得猫咬一般,口里呵出的热气,不一会就在须发上凝结成晶莹的小水珠。
这时候,我才真的有些后悔了。
为了高考,我移民吉林。走的时候老太太说过年的时候没法回家就去长白你大姐家,帮你姐夫看参园子。果然,八天的寒假彻底粉碎了回家过年的美梦。为了省点路费,更为了排除我“外省”学生的嫌疑,在给姐发了一封短信以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腊月二十七日毅然踏上了去长白的长途客车。
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摘下手套,看看表:3:25。也就是说,我下车后已经走两个小时了。
低头看看自己的这身打扮,我哭笑不得呢:感觉自己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栾警官,我无奈地摇摇头,天色已经不早,继续赶我的路。
寒气逼人,寒气煞人!放眼周遭,干冷的风“飕飕”地刮着,山坡上的积雪被风卷起,雪屑在我身边飞舞着,风撕扯着我的头发、衣服,恨不得要把我剥光似的。远处是默然的群山、皑皑的雪野、静寂的河川……夕阳西下,暮色快已降临,抬头看见山腰间白色的桦树上,两只黑色的乌鸦瑟缩在枝头,似在踌躇着今晚的归宿。
赶到姐姐家住的那个屯子——虎洞沟,已经暮色沉沉了。就着依稀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人走过来,我赶紧上前答话:“请问,徐平福住哪?”
“谁?徐平福?你是他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从临江来,他是我表姐夫。”
“咳!他们一家早回山东老家过年了。”
“什么?”我脑袋“嗡”的一声,呆了。
好一会,才听那人说屯东头老常头是我姐的二大爷,让我去他家看看。尽管我没听说过老常头这个人,可事已至此,还是在人家的指点下,找到老常头家。
“常大爷在家么?”篱笆墙外,我轻轻拍着门板喊着。
“谁呀?”随着问话声和犬吠声,门“吱拗”一声开了,从门逢里探出半个脑袋,昏暗的灯光映射着半张老太太的脸。
“哦,您是常大娘吧?”我热切地问。
“你是谁?”老太太边问边警觉地瞪着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这不速之客,好象我分明不是人,而是一只擅自闯入她家门的夜猫子!
“我是来找常霞表姐的,听说您是……”我讪讪地解释着。
“谁指使你来的?我们家不姓常,你走吧!”老头屋里发话了。
“真对不起,你们家不姓常。”我无奈地冲老太太哭笑了笑,歉意地搓搓手,扭头走开。
“哦,我们家也姓常的,只是……”没听见她门里边唠叨什么。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
屯子边,我茫然地徘徊着。一家家屋里传出的欢笑声,还有电视机里的乐曲是那么的悠扬,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饭香,一阵阵沁人心脾,整个屯子沉浸一片在年关的温馨、祥和的气氛里。一阵晚风吹过,树上的冰挂“哗啦啦”地响,似乎在提醒我目前的处境。
“怎么?那老常头……”不知何时,先前跟我答话的那个人来到我身边。
“他说他们家不姓常。大哥,附近车站离这多远?我去候车室得了。”
“候车室?方圆几十里连个车站都没有,只有两个停车点。”
“怎么会这样?”我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问自己。
“唉!别说了,跟我来。”
“这——?”我跟着他走到他家门口,不觉迟疑起来。
“快进来!”他把我拽进屋子里。
“谁呀?快进来暖和暖和。”随着话音,达里屋迎出一个中年女人来。
一阵热气扑上脸颊,也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赶紧摘下眼镜擦擦,来到正屋。只见那女人方脸大眼的,额前留着一绺蓬松的刘海,穿一件浅绿色的毛衣,典型的山里女人打扮。
“哦,大姐。”我赶紧局促地打招呼。
“叫大嫂就是,都三十多了,还大姐呢。”他边说边介绍我,“这是徐子的表舅子,对了,就是常霞的的表弟,从临江来的,那老常头……不说了,赶紧拾掇菜,我们哥俩喝杯。”
“死酒鬼!就知道喝。”女人娇嗔地骂了一句,似乎觉得我外人吧,又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
“快上炕,来了就别客气。”好客的主人把我让到炕头上。那位热心泼辣的大嫂又把我湿漉漉的鞋子拿到灶房去烘烤。
坐在暖暖的炕头上,灯光下我仔细地打量着男主人:黑黑的脸膛、厚厚的嘴唇、宽阔的肩膀,一米八左右的个头,标准的庄稼汉子,爽直的话语一如他的个性。
此时,女主人麻利地端上酒菜,眼见那位大哥给我倒满酒,我赶紧欠身说我不会喝酒。
“你嫌弃我们家埋汰咋的?”他脸下意识地一沉,显然有些不快了。
“哪能呢,哪能呢?我们学生不喝酒。”
“得了吧,人家大学生,跟你似的,见酒麻腿肚子?大兄弟,别管他,你吃饭。”还是那位泼辣的大嫂帮我解了围。
“说的也是。”那位大哥憨直地笑笑,“孩子他妈,上饭。”
“来啦,来啦。”话到人到,满满的一笸箩白馒头端了上来。面对这样热情好客淳朴爽直的山里人,我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何况一整天的奔波,早已经饥不可耐,干脆实实在在地吃了起来。
边吃边唠。谈话中得知男主人姓吕,老家平度的,70年来吉林长白,是个养参专业户。谈起老常头,他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这几年人富裕了,人情却越来越淡漠。象那老常头,当年拖家带口来到这里,要不是大伙帮忙,他……唉,这样的人总归少数,还是好人多,对吧?”
“那是,那是。”我由衷地点点头。
“慢点吃,等会叫你嫂子跟我婶子做伴,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这怎么行?我吃完饭去八道沟。”
“八道沟?离这一百多里呢。”
“有啥不行的?谁出门还背两间屋?”大嫂也帮腔。
就这样,那天晚上我睡在人家的炕头上。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天,晴朗朗的,爬上山冈,看得见红红的旭日,长白山银装素裹,鸭绿江如玉带缠绕。我沿着山间的小路疾步前行,嘴里呼出的热气在我的须发上衣襟前结了一层茸茸的白霜,心里却觉乎乎的,已经不再踌躇这漫长的路。
放眼祖国壮美的山河,情不自禁地吼一嗓子:穿林海,跨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