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早上的阳光并不温柔，训练结束的我们早就大汗淋漓，本想洗个凉水澡，感觉浴室里到处都是杨建飞严厉的目光，我还是决定洗热水澡吧，免得他又会说：颈椎病还没好，非要弄出个肩周炎来，你可真行。
洗完澡，我准备去食堂，一路上我是这么想的，杨建飞就像一位严父，虽不及母亲的温柔，但严厉里都是对同事和学生的关心，只不过这些关心比较含蓄而已。我突然想到鲁智深，自己也不由得暗笑，杨建飞简直就是鲁智深附体。
昨天我就打算和杨建飞谈谈，可是当他迎面走来的时候，我的舌头在打架，他匆匆从我身边像一阵风一样刮过，我急匆匆说出的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只看到他手里拿着餐盒，还有我刚刚说的那句“杨教官好”还在耳边萦绕，我真怀疑我刚才是不是说过话。
正郁闷间，杨玉洁从食堂拐出来，步履匆匆。
“杨老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急忙问。
“肖博霆病了，在寝室呢。”杨玉洁快人快语，脚下也不慢，等我听清她的话后，她人已经上了楼梯。
我不敢怠慢，转身就往楼上跑，刚到肖博霆所在的寝室门口，差点和杨建飞撞到一起，我慌忙闪一边，他背着肖博霆匆匆走向楼梯，“蹭蹭蹭”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刚结束训练，肖博霆就晕倒了，估计是中暑了，”杨玉洁一脸焦急，话刚说完又接着补充，“杨教官叫了救护车，估计快到了，他等不及，带肖博霆去医务室了。”
“走，去看看。”我急了。
“都走了，今天谁来上课？不会有事的，我们通知了肖博霆的家长，还有杨教官和我在，接下来机构的事就交给你了。”杨玉洁吩咐完，也匆匆下楼。
我顾不得心不在焉，文化课上，我必须镇定，全身心投入到课程中。下课后，我完全失去了镇定，给杨玉洁打电话，想知道肖博霆的情况，可惜，她关机。我给杨建飞打电话，办公室里响起他的手机铃声，还是给肖博霆家人打电话吧，但是我还是放弃了，他的家人比我还焦急呢，打过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我只有等，焦急中等……
…………
幸好肖博霆只是中暑，在医院打了点滴，下午就回来了，看他自己可以走路，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领导给我安排了任务，就是照顾肖博霆，直到他完全恢复健康。
我去了寝室，肖博霆正在睡觉，我把一杯白开水放在桌子上，他睁开眼，没有理我的意思，看了我一眼便扭过头面对着墙。
“好点了吗？”我问。他从牙缝里“嗤”了一声，貌似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他不想被人打扰，我只好出去，现在正直晚饭时间，我弄了点汤给他喝，不知道他有没有胃口，我还是拿了一些吃的，吃点东西会好得更快。
回到寝室，我开了灯，肖博霆下意识地拉了被子把头蒙住，不过他眼角的泪水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原来以为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他让我看到了他的脆弱。
“肖博霆，吃饭啦，”我把餐盒放在桌子上，“今天晚上的饭菜可丰盛了，看，西芹炒虾仁，紫菜蛋花汤，哟，还有鸡腿……”
“胡老师，可真有你的，我承认我没少惹你，不过你也别急着报复我吧？我现在这个天样子，像能吃饭的样子吗？故意拿这些来气我是不是？原以为你大人大量，没想到……”肖博霆掀开被子，看着我，似笑非笑，“没想到你竟然小肚鸡肠。”
“哎，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只想让你赶紧好起来，这不，吃点东西，明天就可以恢复精神啦，”我哭笑不得，端起汤递过去，“不吃不喝，脱水会更严重。”
“嗤。”肖博霆笑得很奇怪，他总是不想把他的真实内心表达出来，不过我还是懂了，我也觉得好笑，你见哪个躺着的人会自己端碗喝汤？
我微微一笑，放下汤碗，把肖博霆扶起来。这时，领导不知道在和谁说话，那人语气凶巴巴的，肖博霆似乎预料到谁来了，扬扬嘴角，冷笑了几声。我也猜到了，他父亲来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不满的抱怨声，肖博霆的父亲一脸怒容冲进来。还没说话，肖博霆便冷冷地说：“我只想见我妈妈，我妈呢？”
“昨天早上电话里不是和你说了吗？那个厂根本就不存在，你叫我怎么找人？”肖博霆父亲火气也不小，上前就是一顿训斥，“倒是你，好好给我听话，再不听话，我真不管你了。”
“要我好好听话，除非你赶紧把我妈找回来，不然，你休想。”肖博霆丝毫不给父亲面子，公然顶撞。他父亲正要发火，领导好生劝了几句，他便跟着领导出去了。
我终于明白了，自从昨天早上肖博霆接到他父亲的电话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难怪在食堂碰到同样目中无人的穆子扬，两人才又开始较劲。事情的起因还真是得知父亲没有把妈妈带回来，心里不痛快，再遇到“死对头”，火气憋不住，要不是早点被发现，两个人又要在食堂决斗了。
现在说什么肖博霆都听不进去，心头那个坎不是一两句劝就能迈过去的。
“无论怎样，还是先吃饭吧，我出去一下。”我说。
肖博霆把手枕在后脑勺，身子向后靠，淡淡地说：“我现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你还是赶紧出去吧，我烦透了你的大道理，你说呢？”
我笑笑，顺从他的意思，赶紧消失。
其实我还惦记明天的课程，我需要备课，不然明天没法讲课，我打算把教材拿到寝室，肖博霆吃他的饭，我备我的课。办公室到寝室有一小段路程，我一路小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杨建飞憔悴得吓人的脸。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随口说：“杨教官，还不休息吗？”
“把学生体罚到中暑，我哪有心思睡觉。”杨建飞忧心忡忡，“虽然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中暑了，可是，我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看看肖博霆。”说着就往外走。
“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吧，”我拦住杨建飞，“在食堂闹的那一出，全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情闹的，他爸爸没有把妈妈带回来，无疑是又给他心里剜了一刀，还在痛呢，既然是为了他妈妈的事，我们在这个时候劝说，只会起到反效果，有什么事，等他缓过来再说。”
“你就不怕他会像上次那样，给我们来个不辞而别？既然是因为他妈妈的事闹心，说不定他已经产生了出去寻找妈妈的决心，就和上次一样。胡老师，寝室有人看着他吗？”
“没有，我来拿书，马上就去看着他。”我说。
“胡老师呀，你心可真大，赶紧去看看！”杨建飞说着第一个跑了出去。
杨建飞都在自责了，我昨天想好的一大堆话看来不用说了。看他如此着急，我也不敢怠慢，拿了书就赶紧离开办公室。要是像他说的那样，肖博霆趁我不在，又跑了怎么办？
到了寝室走廊，远远就看见杨建飞倚在走廊护栏上，我看不出他的犹豫，只看到他一脸镇定，估计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就是不知道以哪种形式出现在肖博霆面前吧？见我过去，他朝我耸耸眉，用大拇指朝身后寝室的门指了指，然后示意我和他倚在护栏，示意我不要出声。
“干嘛不进去？”我压低声音问。
“穆子扬在里面。”
“那岂不是又要打起来？”我急了，身体刚离开护栏又被杨建飞拉回来。
“哦，同时面对两个人会很尴尬，罚都罚了，难道……”
“才不是。”杨建飞朝我鼓了鼓腮帮。
不过，寝室里两个少年的对话才是我关心的，我实在是怕他们会一言不合打起来。
“你到底吃不吃？”这是穆子扬的声音，语气里夹杂着无奈。
“我凭什么要吃你给的药？可怜我？”肖博霆语气不友好。
“不吃药你就只能躺着，之前算我不对，给你道歉还不行吗？”这不是我认识的穆子扬，他什么时候变得软声软气的了？我和杨建飞都懵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肖博霆倒显得无所谓，“我打了点滴，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我装？不知道是谁明明还病着，非要装出很好的样子，要不这样吧，既然你怕我给你下毒，不如我先吃一粒给你看，这可是我在来这里之前买的药，专治中暑，原来以为这种鬼地方的人都很冷血，就知道体罚，没想到还会带你去医院看病……看，药我是吃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吃了吧？纯中药，可不是西药，不然你再来个过敏反应，我可真要担负罪名了。”
“穆子扬，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昨天是我故意找茬，不过也不全怪我，都是你经不起挑衅，被罚，也不冤枉。”
“还说呢，昨天受罚的时候，我都让你赶紧跑完就结束处罚，你偏要慢慢走，其实我也挺能跑的，那二十圈算什么？咬紧牙关一会儿就跑完了，不过，你慢慢走，我陪你慢慢走就是了，这一磨蹭就六个小时，给你防中暑胶囊你不要，我只有自己吞两颗，太阳下暴晒六个小时，你不中暑才怪，你心里苦，干嘛要憋着？”
“我哪里心里苦？”
“你和你爸爸通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怎么？你妈妈还真不回来了？”
“出去！”
“看，又急了，是不是谁跟你说真心话你就对谁急？那你还不快跳起来找杨建飞和胡小易的麻烦？他们两个最能说真话，尤其是大道理，说实话，我心里服气，但是我要表现出我很服气吗？我还得跟他们耗着，看谁先闭嘴。”
“好小子。”杨建飞朝我笑，“崇拜我们了不是？”
我轻笑：“这哪是崇拜？明明是挑衅不是？”
“哟，生病了就是不一样，有人疼，好菜好饭伺候着，你再不吃就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谁给你打的饭？杨建飞还是胡小易？”穆子扬声音尖得夸张。只有他一个人说个不停，肖博霆大概冷着脸吧？
“言归正传，把药吃了，保你明天早上活蹦乱跳……还是不信我，有事我担着，难不成还要我写保证书？肖博霆，你想怎样？心情不好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如此颓废，理都不理你。”
“出去！”
“就会这句话，你不吃药，我还真不出去了。”
“那你随便吧，只是，别再叨叨了，好烦。”
“好，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怎样都行。”
“呃。”
杨建飞索性蹲下，又起身走开，把“和事佬”的角色交给我，我只好等机会再进寝室。
“穆子扬。”安静过后，肖博霆的声音响起。
“说。”穆子扬还算客气。
“能不能不要再欺负余江，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他妈妈对他那么好，他却在外面惹是生非，这叫什么？恩将仇报，我只是想为难他一下罢了，谁会真的和他过意不去？哎，你不是也欺负过人家吗？我听说，你还用文言文骂过人家，好意思说我。”
“哦，说了半天，自己想当英雄，为名除害咯？人家心里也是苦，那什么，心理疾病，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至于我，这不是后悔了嘛。”
“就你们这些人，成天嚷着喊着心里苦，当爹当妈的心里就不苦吗？”
“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呢？好在哪里？还不是被送到这里来了？难道你爸妈是老虎？全是恶意？”
“总之，我比你好多了，我家庭圆满……”穆子扬还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彻底惹怒了肖博霆，他几乎用尽全力在吼：“滚！”
“活着就是福，就是圆满，没什么可怨天怨地的。药给你丢下两粒，多了我还舍不得呢，可贵了。我可以走出去，滚，不会。”
“滚！”肖博霆低吼。
“这个绝技还得等你好了以后手把手教我，在下愚笨，不如你聪慧。”
寝室里传来脚步声，不用说，一定是穆子扬在往外走，我还真成了偷窥狂，关键时刻不知道该往哪里躲，那就干脆不躲了，我转身，正对上穆子扬似笑非笑的脸，他看到我的瞬间，立即冷脸相对。
“胡老师，有偷窥癖好可不好，得治，杨玉洁老师不正是擅长心理学吗？得赶紧让她帮你开导开导。”穆子扬往墙上靠，看来他还有话要说。
“我确实早就来了，不忍心进去打扰你的一番好意，就在外面等着，看来我没有看错人，我一直看好你。”我说。
“胡老师不做间谍可就可惜了，偷听，可不是一次两次了，”穆子扬无不嘲讽地说，“像个多事的老太太。”
“做间谍需要强大的心里素质，你见哪个间谍被发现后直接承认所听到的一切？”我“呵呵”一乐，摆摆手，“就别拿老师打趣了，我得看看肖博霆怎样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记得明天的课不要迟到。”
穆子扬歪歪头，抬脚就走：“好啊。”我目送他回到寝室，正要去看肖博霆，不经意间看见杨建飞从大门那边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步履匆匆，想要去救火似的。他一向都是风风火火的，没人能猜到他接下来的目的，我也难得去费心思猜，于是进了寝室。
肖博霆还是不肯吃饭，汤只喝了一点，这是要绝食到底的节奏。
“再不吃就真的凉了。”我提醒说。
“呃。”肖博霆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发呆。
“有心事？”
“没有。”
“没有就好好吃饭，我都劝半天了，你总得表示表示不是？”
“胡老师，如果，中暑的是穆子扬，我会比我中暑了还难受，他本来可以赶紧跑完二十圈就结束处罚的，可是他非要陪我慢慢走六个小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本性不坏。”
“每个人的本性都不坏，只是我们戴着有色眼镜去打量别人罢了，”我说，“比如你，我们都觉得你是好样的，语文学得好，杨教官还说，一定要好好培养肖博霆，这可是个人才。”
肖博霆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
“其实，这里的同学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各有各的长处，”我把书放一边，坐在肖博霆床边的椅子上，开导说，“你看，你学习好，特别是文言文，那更是一绝。穆子扬讲义气，罗子溪擅长画画，武凌浩篮球打得不错，学习也优秀，欧乐乐上进心强，郝刚能知错就改，余江嘛，回家帮家里做家务，减轻大人的负担，皆大欢喜，对不对？”
肖博霆默默点头，我趁他点头之际，把饭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吃饭，接着又说：“所有人都是优秀的，到了这里，只是为了遇到更优秀的自己，其实，杨教官天天安排所有人天不亮就锻炼，那是又目的的，至于什么目的，看看罗子溪就知道了，看他来这里之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后来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强壮了许多，要不是要晚自习，说不定他现在还在单杠上不肯下来呢。”
“我听说，那是你和他签订了口头协议，必须在开学之前强壮起来，”肖博霆扯扯嘴角，笑虐，“胡老师，有些事情，别人不愿意做，你再强迫也不会乖乖就范，那个郝刚，你相信他能改掉坏习惯？反正我是不信。”
“说到郝刚，我还真相信他能改掉坏习惯，昨天他洗干净的鞋子就证明了他的决心，”我笑了，“他昨天穿了一双洗得很干净的鞋，难道你们没人发现？”
“呵，都懒得注意他，哪会在意他今天穿什么，明天吃什么？他们都说了，如果刻意去在意郝刚，就是和自己过不去，看他干嘛？给自己找恶心，”肖博霆说着放下碗端起汤一口气喝完，接着说，“早就当他是空气了。”
“还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在努力改变，对于一个消极的人，我们不能给他最大的鼓励，但也不能给他一些负面打击，否则，他会看不到希望。对于一个刻意找纯在感的人，给予多多的鼓励就是给他希望，所以，相信，就是鼓励。”
“是是是，道理一堆堆，我投降就是了。”肖博霆表示无奈，就要下床，我拦住他：“干嘛去？”
“给食堂送碗去，放这里一晚上保证馊掉。”肖博霆踩着人字拖就要站起来，这时，杨建飞进来，把手里的一包东西丢给我，拿了桌上的碗筷边往外走边说：“我去送碗筷，胡老师，把防中暑的药品给学生们发下去，人人有份。”
我低头看看手里那一包药品，不禁感叹：“看看，杨教官不光有严父的气魄，但也能有慈母的柔情。”
“是他背我去的医务室，救护车里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捏得手腕疼，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恨他，从来没有恨过。”肖博霆说完咬着下嘴唇，我都被他说懵了，问他：“谁？”
“你刚刚赞美谁，我说的就是谁。”肖博霆答非所问，我乐了，打趣说：“杨教官还因为体罚你，导致你中暑的事内疚了一天呢，既然你不恨他，那就好好安慰他，我怕他会因此郁闷几天，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
“我知道。”肖博霆脸红，重新躺会床上，我举了举手里的袋子，说：“那你休息，我去给其他人发药品。”
门外脚步声嘈杂，原来是学生们下了晚自习，各自回寝室，我摊摊手，轻笑：“完了，都下晚自习了，我还没备课呢，明天怎么办？”
“任务艰巨，领导辛苦了。”肖博霆冷着脸，嘴角却挂着笑，羞涩地展现他调皮的一面。我示意他赶紧睡觉，关了门就拐进隔壁的寝室，高举手里的袋子，开始耍“二”：“各位同学辛苦啦，我代表杨教官来慰问大家啦！掌声响起来！幸福和健康嗨起来！”
看，是不是挺“二”的？杨建飞让我来发放药品，我整得跟推销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