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虽然很睏,但是我没有心思睡觉,外面开始下雨,打在车窗上发出的响声令人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驱车前往医院。
肖博霆奶奶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见到我,她想坐起来又显得有气无力。我上前,她握住我的手,问我:“胡老师,见肖博霆他爸爸了吗?他半夜又出去了,还没回来。”
“哦,奶奶,他可能有事要办,估计耽搁不了多久就来了。”我安慰说。
“这个不孝子,回来坐了几分钟就走,还不如不要回来呢,生意重要,比什么都重要。”老人悠悠叹着气。
我没有把肖博霆出走的事告诉老人,这个时候不适合谈这些。
“奶奶,楼下有早餐,我去给您弄点,”我说,“可丰盛了,有花卷,小笼包,小菜,喝的有蛋汤和粥,奶奶,打粥还是蛋汤?”
“胡老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老人甚是欢喜,“蛋汤和粥都弄点,你也没吃吧?多弄点。”
“好的,奶奶。”我欣然答应。
我刚出门,差点就与一个匆匆走过的人撞在一起,我忙不迭道歉,那人一声不吭,低头走开。
奇怪了,大夏天的,还裹那么紧,连帽卫衣,口罩,全副武装。
我看着这个背影越发觉得熟悉,便疾步跟过去,那人察觉到我的跟随,拔腿就跑。
“肖博霆!”
在楼梯的拐角处,我喊了一声,前面的人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便朝着楼下拔腿狂奔。
我更加坚信他就是肖博霆,不容多想,我加快脚步往下狂奔。
“肖博霆!诚心来看看奶奶也好,干嘛要跑?!”我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
好家伙,他竟然和我上演了一场电影里的追捕桥段,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医院门口那个圆形小花圃,人家直接以跑酷的身手跳过去,连下台阶都脚不沾地,跟刮一阵清风一样轻而易举。出了医院大门,直接冲到马路对面。只怪我昨天没怎么吃饭,没有他那样的精力,感觉体力不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离我的视线。
我下意识地摸向衣兜,才发现车钥匙在病房的柜子上,本想开车去追,也只能作罢。我双手撑在双膝,哮喘发作一样喘不过气来,喘息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立即给领导打了电话,告诉他肖博霆逃跑的方向。
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我对刚才的追逐感到后怕,他在车流里乱窜,幸好没有发生意外。
我承认我一时心急,只想让肖博霆回来,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果,现在想想确实心惊肉跳。
“孩子,愿你安好。”
我默默祈祷,转身回到医院大楼,去了食堂,按照老人的吩咐打了早餐。我多打了半份,我只想多吃点,免得再见到肖博霆,没有力气去追,又只能眼睁睁看他溜走。
回到病房,肖博霆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床边,一脸铁青。
我把早餐放在柜子上,把我的那份连车钥匙一起拿上,朝老人笑了笑,说:“奶奶,那我走了啊。”
“多谢了,胡老师,”老人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我住院以来的第二顿饭,要不是胡老师过来,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
我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我听得心里发酸。
“奶奶,我有点事,先走了,我会再来看您。”我说。
老人笑着点点头,我大步走出病房,身后是沉重的脚步声,我知道肖博霆的爸爸跟了出来,没别的,一定是找我算账。
果不其然,在楼梯的转角,身后一声大喝,我停下了脚步。
“胡老师!”肖博霆爸爸拦住我的去路,大声说,“我敬重你才叫你声胡老师,你觉得你配得上为人师表这几个字吗?”
“是,您教训的是。”我忍气吞声。
“别跟我低声下气,没用!我要的是结果!肖博霆呢?”肖博霆爸爸鼓起眼睛,鼻息急促。
“您要是再纠缠不清,恐怕会丢掉寻找到他的机会。”我是认真的,我就想着赶紧开车去肖博霆消失的那条街找找。
“别说大话,大话你们说得不少了,光说不办事,谁还会信你们的鬼话?”
我和肖博霆爸爸对视几秒,他眼神凛冽,但我一点都不惧怕,我惧怕的是他那颗冰冷的心,像石头一样的冰冷。
造成现在的局面,我承认我们有一半的责任,另一半则是来自于那个不和谐的家庭所致,我想,肖博霆的爸爸是不是应该扪心自问?
我避开肖博霆爸爸的目光,边咬着油条边匆匆下楼。身后传来沉闷的,夹杂着怒气的声响,像是踢墙的声音。
我也很烦闷,我也内心焦躁,我也想踢墙发泄,但是,有用吗?有什么比赶紧找到肖博霆重要?
我快步走向车库,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手里的几根油条被我风卷残云般咽到肚子里。我可不想边开车边吃东西,影响找人的进度。
我正要开车去肖博霆消失的那条街,转念又想,那条主街道贯穿好几条街,该从哪条街找?
我把情况向领导汇报后,还是直接沿着主街道找。我很快接到杨建飞的电话,他已经在另一条连接着主街道的交叉口开始找人。警方也时刻没有放松对监控的视察。
漫无目的地找,即使找一整天都不会有结果,除非肖博霆自己暴露在街上。那么就有一种可能,他躲藏在某个商店。我不相信我的直觉,但还是进入一家商场。
出乎我的意料,商场的大屏幕已经被警方切入寻找肖博霆的详细信息,画面一直保留,没有插入其他广告,这回,凡是在商场见到他的人都可以联系警方。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是,对于肖博霆来说,是不是有点伤自尊?闹得跟追击通缉犯似的。
不管了,找到他最为重要,如果不尽快找到他,一旦出什么意外,自尊能干什么?曾经我的离家出走,不也是惊动了整个地区吗?警方及时拿出最有力的寻找方案,我现在才安然无恙。
我放心大胆在街道上寻视,肖博霆一旦进入商场,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他的最佳选择就是街道。
直到中午,我和杨建飞碰面,两个一无所获的人大汗淋漓,站在一棵树下一言不发盯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
“胡老师,你说,商场里没有,街上也没有,他能去哪里?”杨建飞把所有的问题抛给我,我心里也是无数个未知数。
“他会出现在医院,说明他很担心奶奶,但是又放不下面子,只能在门外偷偷地看,”我说,“但是,他是怎么知道奶奶住院了呢?还有,他还知道奶奶住院的医院和房间……这样足以证明,我们去他家的时候,他就在家,从他父亲的话语中得知奶奶住院的地方。”
“你说,他担心奶奶?”杨建飞笑着看我,“你不看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都铁了心不回家看老人家一眼,现在住院了,知道来看一眼了?”杨建飞说着看着我,疑惑地问,“你确定医院里看到的就是肖博霆?”
“是,他低着头转身就跑,看他那身影,我确定他就是肖博霆,不然,看到我,他干嘛要跑?”我说的十分肯定。
“你说,会酷跑?夸张。”杨建飞眉头高耸,不太相信我的话。
我说:“别忘了他是体育代表,擅长长跑,最擅长的是跨栏。”
“厉害,不过,我发现他语文学得不错,我以为是语文代表呢。”杨建飞终于刮目相看。
我也相信我没有看错人:“那是当然,只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有望成为语文代表兼体育代表。”
杨建飞拉开车门,坐进去,扭头对我说:“好吧,别在这里说些没用的了,我们可不能丢掉这个人才,不读书,就没有成为体育代表兼语文代表的机会,既然优秀,不让他重返校园,简直可惜了。”
“下一步去哪里?”我迷茫。
“既然警方那边也下了功夫,我们不妨守株待兔。”杨建飞卖着关子。我思忖一会,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
医院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我和杨建飞站在墙角,肖博霆的爸爸坐在长椅上,鼓起眼瞪着我们两个。看了半晌,沉声质问:“你们是说,他会来这里?”
“是,他早上来过,见到我就跑了。”我说。
“废话,既然是来看他奶奶,干嘛要跑?”肖博霆爸爸注视着我,我面对着他那无底洞一样的眼睛,似乎要把我丢进去,“两天了!你们还在这里等他回来?再说,我觉得你的话实在荒谬!他怎么知道奶奶在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再推卸责任,我会给你好看!”
“我说,”杨建飞不温不火,递上去一根烟,“肖先生,我们能不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问题?我们也很着急,肖博霆怎么知道奶奶在这里住院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他回过家,奶奶不在,市里就这一家设备先进的医院,其他医院没法比,不来这里看病又能去哪里?到了这里,想知道奶奶的病房,到服务台询问自然知道。”
“骗人!找借口也不是这样找的!”肖博霆爸爸推开杨建飞递烟的手,怒了,“你们说他在家,我听你们的,回到家,结果呢?人呢?有吗?你们当我是猴子,耍把戏不收钱是吗?”
“现在不是纠结肖博霆有没有回家的事,”我说,“肖先生,您再相信我们一回,听从我们的安排,静待结果。”
“又在拖延时间!有这废话的时间,说不定都找到了!还不快去找?”肖博霆爸爸情绪激动,把杨建飞再次递上去的烟夺过去扔在地上用脚碾压着,双眼充血,几乎要冒出火来。
我和杨建飞没有动,我们的计划不能就此被打乱。
“两位老师,我求求你们了!”肖博霆爸爸充血的眼睛里急速滚落几滴眼泪,“肖博霆他妈妈走了,我失去的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你们懂吗?”
“懂!我们也着急!”杨建飞说得斩钉截铁,“所以,肖先生,您现在必须听我们的安排,外面,所有商场的大屏幕上都是警方安排的寻人启事,每条街道的监控视频都有人监看,各大车站也安排了人手,防止肖博霆离开市里。肖博霆来看奶奶,说明他担心奶奶,奶奶住院了,他心急,一定会再来看望的。我们只需在这里静候。”
“对的,肖先生,您只需在房间陪着奶奶,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办。”我趁热打铁。
“我暂且相信你们一回,要是这次肖博霆没来,我会跟你们拼命!不但如此,我还要你们付出代价!”肖博霆爸爸目光炯炯,盯着我们,见我们不说话,他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沉声喝斥,“做出保证!如果肖博霆不来,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如果这次肖博霆不出现,我愿意辞职!并向教育局递交检讨!”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杨建飞看着我,愣了下,当即给出答复:“我也和胡老师一样!辞职!并向教育局递交检讨!”
“好,这是你们承诺的,但愿你们走运。”肖博霆爸爸咬牙说着,又用力碾压了几下脚下已经稀烂的烟,拂袖而去。
我忧心忡忡,如果我的判断失误,杨建飞也会跟着我遭殃。
“我相信你。”杨建飞洞察到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说,“那么,安排接下来的计划吧。”
……
傍晚,我们三个人陷入焦急的等待中,尤其是肖博霆的爸爸,按耐不住性子,把我和杨建飞数落了好几回。杨建飞索性去了楼下,我在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他正好蹲在我们通过商议才决定的方位,那里正好能看到住院部大楼的前后门,不管肖博霆从前门或者后门进,都掌控在他的视线中。
而我就在住院部的一楼,拿张报纸,坐在长椅上,时刻注意周围的一切。但愿我们的守株待兔能成功。
天色已暗下来,杨建飞发来消息:没有任何发现。
我回复:杨老师,换班。
然后我去了外面,蹲守在杨建飞的位置,他这才匆匆去了楼里。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侦察兵,在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
杨玉洁发来信息:你们放心吧,机构里有我呢,还有,肖博霆今天没有回家,他家附近一直有人视察,不过,肖博霆只是在中午的时候出现在前进西街的超市门口,但是我们出动人员去找,还是没找到,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似乎在故意避开有监控的地方。
我回复:好的,辛苦了,杨老师。
我收好手机,聚精会神注意到住院部大楼的前后门。
好个肖博霆,为了找你,所有人弄得跟专案小组破案似的,你还四处和我们周旋,演这场堪比警匪较量还要紧张的戏码。
我仰望天空,肖博霆的爸爸出现在楼上吸烟处的窗口,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看着他那张脸就心里发怵。
还是那句话,不止他着急,我们也着急。
杨玉洁信息里说肖博霆曾在前进西街超市门口出现过,我们蹲守的医院就位于前进西街,超市位于医院西边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肖博霆出没于医院附近,我更加坚信我的推断没有错,他是在找机会来医院。
之所以出动人员去找都没找到,是因为超市附近环境复杂,巷子占多半,巷子里的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还没有监控,找人跟捉迷藏似的,还有可能通过巷子通向外面的树林里,树林那边是城乡居民的庄稼地,他一旦进了庄稼地,找起来更加费劲,出动的人员还不能多,多了万一糟蹋到庄稼,造成影响,那就麻烦了。除了巷子剩下的就是一些高楼,他不可能躲到高楼里去。一整天在楼道里转悠,不被人误会都难。肖博霆也不会傻到被人报警抓起来的地步。
我断定,他一定隐藏在树林或庄稼地,天黑了以后来医院。
可是,现在天都黑了,而且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他怎么还不来?正值盛夏,昨晚还下了雨,半夜露水重,他呆在野地里,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反正我的头发上都是湿湿的水珠,我偶尔还打几下喷嚏。
这时杨建飞发来信息:换班。
我回复:好。
我和杨建飞换了五六回班,最后一次换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但是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的那一瞬间,我泄气了。
街道上喧闹起来,上班的,锻炼的,忙各种事的……太阳越升越高,每上升一个高度,温度就升温几度。照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扇了好几个耳光似的。
肖博霆的爸爸怒气冲冲向我走来,他的目光夹杂着疲惫,另外一种光芒像只无形的长鞭,鞭挞着我的心脏。
“还有什么话可说?”肖博霆爸爸走到我面前,叉腰看着我,“故意拖延时间,认为只要警方会来处理是吗?那好吧,我现在就告你们!告你们玩忽职守!弄丢我的儿子还企图敷衍了事!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多一份懈怠,肖博霆就有可能多一份危险!你们饿了还可以有吃的,他呢?几十个小时了,有没有吃东西?你们这些搞教育的,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们?”
我无言以对,肖博霆爸爸还在对着我指手划脚大声指责,唾沫横飞骂着难听的话。
是的,弄丢了他的儿子,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换做我,我也是这样的不理智,堂堂大男人,发起火来跟泼妇骂街似的,或许我会比他还厉害。
未为人父母,岂能体会到他作为父亲的愤怒和无助?
肖博霆爸爸甩我两巴掌的时候,我直挺挺地站着没动,也没还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男儿被甩耳光,尊严何在?
我体会到他的愤怒和无助,他打我也是有原因的。所以,我没有还手的理由。
我在心里大声告诫自己:想要尊严?可以!先找到肖博霆再说!
“请兑现你的承诺!去辞职!别忘了给教育局递交检讨!”肖博霆爸爸喝道,“都在忙着推卸责任!骗子!你没有资格教书育人!”
我默默转身,朝住院部大楼走去。刚到门口,杨建飞挑开那白色的厚厚的塑料门帘正要往外走,看到我,一脸诧异,把门帘挑高,把我让进去。
“脸怎么了?红了一大片,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不对,不像蚊子咬的,他打你了?”杨建飞盯着我的脸,我避开说:“没事,这都是小事。”
“那就是他打你了,太过分了!他有没有看到,我们蹲守在这里一夜没合眼哪!”杨建飞前所未有的激动,“动手打人不对!犯法的!想让你辞职可以!先来道歉!不道歉,一切免谈!”
“道歉我是不会的!”肖博霆爸爸走进来,余怒未消,嘴角抽搐几下,“打都打了,还能怎样?你认为他不该打?”说完直接上了楼。
杨建飞沉声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我们也在想办法帮他找到儿子,他怎能这样?我去找他谈谈。”
“罢了。”
我拉住杨建飞无处安放的胳膊,低声说,“杨老师,你就在这里那也别去,我去去就来。”
“打都打了还能怎样?我气急了什么话也会说,人丢就丢了,找他干嘛?”杨建飞简直不可理喻,完全没有了军人的气度。
“还是那句话,罢了。杨老师,守在这里。”我说。
“你要去哪里?”杨建飞紧走几步欲拉住我,我已经出了门,他追出来大声说,“胡小易!没找到肖博霆之前,你不能辞职!是英雄好汉就别辞职!”
“不会!”我头也不回,朝后面挥挥手,大步走出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