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有一株桃树,每年八月都会给我带来一段最快乐的时光。为了吃上那个我认为最美味的桃子,我不惜攀树摘枝。一季桃吃完,那树象经历了一场浩劫,残断的枝丫撒满院角。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中专。于是,我离开了父母和那株我最爱的桃树,走进城市去习惯那些灯红酒绿的生活。那时候我喜欢给父亲写信,把自己在城里的所见所想统统写进了信里,一不留神就洋洋洒洒好几页。为了防止信件超重,我不得不选用最薄的信纸。那时的父亲总是把饭碗端到房前的田埂上吃,看那些赶集回来的人,是否给他带回了我的信。如果没有我的信,他回家会给母亲说谁谁谁去赶集回来了。如果有我的信,父亲的脸笑得开了花,顾不上吃饭,一遍又一遍地给母亲细读我的信,那神情就象基层干部在领会中央文件精神。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也慢慢有了电话,父亲卖了两头肥猪装了电话。每个周未我都会给父亲打一次电话,开始的时候总有很多话说不完,却因电话费太贵,我们的通话内容就变成了简单的问候,“最近身体好吗?”“家里有什么事吗?”父亲总是回答:“身体很好。”“家里没什么事。”然后我们就挂断了电话。父亲总是将电话放在床头,生怕我打的电话他没有接到,半夜常会摇醒母亲,“你听到电话响了没有?”。
后来,工作慢慢上了轨道,我似乎变得忙起来了,给父亲的电话也渐渐变得少起来。开始的时候,父亲总会忍不住给我打来电话,“我在外面陪客户呢,忙完了我打给你。”于是匆匆地挂了电话。几次之后,父亲不再给我打来电话,我也经常在周未和一些客户一起打牌而忘了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却习惯了周未守着电话,很晚都不肯入睡。
“爹摔折了腿你知道吗?”忽然有一天姐姐打来电话。“怎么搞的?那么大人咋这么让人操心呢?”我很惶恐。“那天爹听见电话响,就跑着去接,结果被门坎给绊倒了。”我更加惶恐了,我知道父亲一定以为是我打的电话。挂了姐姐的电话我慌忙打给父亲:“家里有什么事吗?身体好吗?”“没什么事,身体很好。”父亲一如以前。“没事?姐说你摔断了腿?”我有点生气。“只是绊了一下,不要紧的。”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给公司请了假就驱车往家里赶。
父亲躺在床上,人瘦了一圈,头发也白了不少,见我回来他很诧异,挣扎着想坐起来最终还是不能。床头那部电话红红的太刺眼睛,我的眼泪不顾一切的向外奔涌。父亲怯怯地说:“村医已经给我用过药了。”我不由分说将父亲抬上车,送进了城里的医院,经过手术治疗父亲终于能行动自如了。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将父亲狠狠地批评一通:“以后可要小心了,有事一定要告诉我。”父亲喏喏连声。
过年回家,我看见父亲坐在那桃树下,弯弯的脊背,苍白的头发,戴着老花镜正读着手中的几页信纸,身旁放着厚厚的一挪信封——我知道那是我读中专时写给他的信,都十几年了,他还保存着,还在读着。走近了我才发现,那株桃树不知道何时长满了虫眼,枝丫开裂,不少已经干枯了。我问父亲:“这树没有杀过虫吗?”“忙农活给忘记了。”父亲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