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季节,天还是很冷的。我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前横杠上,经过一片碱树林。碱树叶还没有力量变成绿色,呈现出的却也是一种快乐的黄色,小小的叶子执着的黄。我的头有点晕,爸爸的汗水偶尔滴在我的头上、脸上。我没明白:为什么爸爸在出汗,我却感到很冷?
过了那片碱树林,是一片沙土路,爸爸的车前是我,车后是一大袋被地窖收藏过了冬的哈密瓜。那天还逆着风。车速慢到近乎停滞了。爸爸对我说:“你下来走走吧,过了这片沙地在前面等我。”我从自行车横杠上下来,身体不太听使唤,一屁股坐在沙地里。爸爸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来拉我的手,责备道:“怎么回事?地上全是沙,就往地上坐!”他拉到我的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我:“手怎么这么冰啊?”我无力地回答说:“我好冷。”爸爸俯身用脸颊试试我的额头,他自语道:“好烫!”爸爸脱下他的外套,用外套包着我。再把我夹起,放回到自行车的横杠上。我还是很冷。依旧是逆风。我们很慢地在沙地上行进着。迎面开来一部大车,卷起的可真是滚滚红尘啊!爸爸赶忙下车来,帮我挡住沙土。但是我的眼睛还是被吹进了沙子,我胡乱地撸着眼睛。爸爸用他大大的手虎口来帮我撸眼睛,碰到我的脸,他再次自语道:“咋还是这么烫?”
过了那片大沙地,是一条很窄的路,不到一米的路宽。两旁是幼树林,再旁边是小毛渠,里面有浅浅的水。爸爸小心地骑着车,因为后面的哈密瓜使我们的车本身变成很宽,要保证车轮在路的中央才能安全行进。我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困了。低语道:“爸爸,我想睡觉了。”爸爸说:“我的乖乖你不要睡,你唱个歌给爸爸听吧?”我想了想唱道:“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的声音低下去了,还没唱完时,爸爸就说了:“你再唱一个吧,乖乖唱得很好听。”我只看到路旁的小树倒移的速度明显比刚才快多了。虽然我头晕极了,但是听了表扬又唱了起来:“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歌声又低下去了,爸爸说:“乖乖再唱一个,好听。”我无力地说:“爸爸我唱不动了,要睡觉。”爸爸停了一会儿说:“乖乖你要唱给爸爸听,爸爸也很想睡觉,你如果不唱歌,爸爸就会睡着了,不能带你回家了。”我只好唱下去,后来自己都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了,但是一直没有睡着。
我们终于到家了,爸爸下车来,对着门里叫到:“老婆,快来!”妈妈从门里跑出来:“怎么啦?”爸爸说:“快把女儿抱到床上去,她发烧了。我一直没让她睡着,怕睡着了吹到风烧得更厉害!”……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等到再次醒来,转头看到家里淡蓝的窗帘已经变成深蓝色了——夜可能很深了。我满身是汗,这会儿头很重倒是不晕了——那是额头上放着一块凉毛巾。我的手仿佛也出汗了,不过那可能不是我的汗,而是爸爸紧攥着我的手的他的手的汗。妈妈闻声过来,她把毛巾拿开,手掌试了试我的头,片刻后说:“不烧了!”我疑惑地问道:“爸爸,我刚才没有唱歌,你怎么没睡着呢?”爸爸说:“是啊,乖乖刚才没有唱歌,我现在就想睡觉了。”
当时六岁的我当真认为:爸爸是因为我唱歌他才没有睡着,后来也是因为我不唱歌了,他就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