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出这个问题就好像问“史泰龙和施瓦辛格哪个更具女性魅力”一样，我们可以比较两人的二头肌和个人魅力，但话说回来，俄罗斯和中国本质上都不是民主国家。中国人和俄罗斯人也许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但这两个国家都不符合民主的基本定义——开放性的选举。
不过，两国免不了要遭遇民主化、全球化的大潮。过去，非民主国家可以依靠君主威望或意识形态来支撑；如今，治理国家的权力唯一来源是人民主权。霸道不再是俄罗斯或中国的行事逻辑。民主化的必然结果人民赋权，尤其是在这全球化时代，技术和通讯进步助力颇多。非民主国家仍然阻止不了民众使用互联网与外界保持联系。
金融危机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危机爆发伊始，许多分析家认为这将破坏新兴民主体的稳定局势，还有人断言，此次危机向威权主义政府宣判了死刑。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民主主义与威权主义的界限变得模糊。俄罗斯与中国的体制虽然还不能说提供了一条替代性道路，但至少已经调整、适应了民主化大潮的挑战。宽泛地说，俄罗斯人假装民主，中国人假装共产主义。
两种诡辩
1989-1991年间，苏联和中国的共产主义领导层意识到，共产主义的体制已经无法有效运转。但两国对失灵的肇因有着不同理解。苏联的戈尔巴乔夫认为，社会主义理念有它的价值，坏的是共产党，苏共已经失去了社会动员的能力。戈尔巴乔夫的社会转型理念是超越政党统治，发展西方模式下的有竞争力的国家体制。中国共产党的想法迥然不同。后者认为，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理念（尤其在经济学意义上）出了问题，值得保留的是共产党本身，及其管理社会的能力。所以，中国共产党人全力以赴，确保基本的权力机制不受破坏。
这两个国家现在如何？俄罗斯政府乍看之下当然很像民主政体。俄罗斯有民主宪法、有选举、有多党制，还有一些自由媒体。假如外星人突然降临俄罗斯，他会觉得这个国家就是民主的。相反，中国看起来不民主，更像是一个典型的共产主义政权。马利德（Richard McGregor）在《中国共产党不可说的秘密》（The Party）一书中写道：“北京继承了二十世纪共产政权的大量特质。中国共产党消灭了政治敌人，解除了司法独立和媒体独立，限制了宗教和公民社会，建立了全面的公安网络，还把异见者送入劳改营”。
自1989年以来，中国的体制设计没什么大变化，但俄罗斯却天翻地覆。悖论却是，俄罗斯试图模仿西方民主体制，结果却丧失了政治能动力，决策能力低下。人们普遍认为，中国政府在决策能力上比俄罗斯更为高效。中国大概比俄罗斯更民主。中国政府更善于自我纠正。中国人成功地吸纳了民主制度的关键元素，同时，保留共产主义政权的基本权力制度。
权力更替
俄罗斯当然有选举，但那不是权力更替。苏共垮台后的二十年间，现任总统从未在选举中失手过。选举不是为了更替权力，而是维持权力。在中国，反对派也没有胜选的机会。但另一方面，中国领导人掌握最高权力不会超过10年，党的总书记和国家主席职位会自动进行新的选举。换言之，俄罗斯的选举是为了掩饰权力更替的缺失，而中国则是发展了具有权力更替特征的体制。当然，我们还是在讨论两个非竞争性政权。但中国人知道，你必须更换领导层，否则就会出问题。中国体制基于集体领导原则，防止了个人化的威权主义，具有更强的分权制衡因素。中国不同于俄罗斯，没有权力交接的困扰：中共具备明晰的权力交接程序。
倾听民意
按照定义，非民主政权本质上无法顺畅地响应民意。监听和民意调查无法代替定期的、自由的、竞争性选举所体现的民意。民主选举不仅是选领导人，也是测量民众立场的直接手段。
但在“倾听民意”方面，中俄有着巨大差异。必须提到的一点是，中国政府没有在法律上禁止工人抗议。劳资冲突通常都是指向地方领导或公司老板，对于党本身没有危险。所以，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罢工，并且这已成为可靠的信息来源。直接的抗议要比民意调查更有价值，更能考验地方领导处理危机的能力。在俄罗斯，理论上体制更加民主，但你看不到罢工，因为罢工代价极为高昂。俄罗斯的贿选现象削弱了民意表达的有效性以及地方官员的领导力。
宽容异见
民主的决策过程需要多元的意见和宽容的心态。比较中俄两国，俄罗斯对于反对派组织更为宽容。过程很糟糕，但你至少可以注册一个政党，甚至上街抗议要求普京下台。中国政府在这方面更为严厉。克里姆林宫对反对派持宽容态度，但对他们的意见充耳不闻。政府不允许异见者干预政策，官员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反对派站在同一立场上。
中国的体制更加威权主义和共产主义，决策的质量更高、更具包容性。在俄罗斯，就算你和精英们意见不同，大多数只会觉得这是“屁股决定脑袋”。而在中国的集体领导制度下，意见不同则是正常现象。只有到了真正的执行阶段，党才要求忠诚。在俄罗斯，总统一提出想法，“忠诚测验”就开始了。普遍的乐观精神和国力上升，也使得中国人对于政策走向的异议持更加宽容的态度。
吸纳精英
也许，中俄两国政治制度最有趣的差异是吸纳精英的方式。政府要职由哪些人来填补？新闻周刊《Russkiy Reporter》2011年末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实。第一，绝大多数俄罗斯精英都来自两所大学。第二，300个最高层的政府官员中，没有一个来自远东地区。第三，精英圈子在普京当上总统以前就对他十分熟悉。简而言之，俄罗斯是由一小帮子人统治的。这和选贤任能毫无关系：其中大多人都没有匹配的资历，但最终总能占据统治精英的一席之地。
这不是中国共产党的运作方式。中共尽可能扩大社会精英的阶层范围，选拔最为优秀的人才。如果你足够睿智、如果你想飞黄腾达，中共会张开双臂欢迎你。中共成为吸纳精英、让精英服务社会的工具，中国领导层投入大量精力，努力保证精英的地区代表性，让干部在各个地方获取经验。
试验精神
最后一点，中俄看待政治的试验性方式完全不同。中国的政治改革和经济改革围绕着不同地区、不同模式的试验，领导层从中考量何种模式更为有效。俄罗斯的情形完全不同，基本上，“试验”在那儿是句脏话。他们筑建国家的过程中从不试验。
有何意义？
总之，从前你可以通过制度衡量民主程度，现在你必须要问制度是如何运作的。在多大程度上像民主？可能是假民主吗？俄罗斯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俄罗斯搭建了民主的表面功夫，但表面之下，各种非民主因素暗潮汹涌。中国完全是另一个国家，威权主义、管制严厉。但由于体制压力、转型期各种思潮以及对外开放，中国的政治实践比表面上要开放得多。
自我纠错和问责制度是民主的根本优势。克里姆林宫里面有许多人以为，过度民主化是新兴国家问题的根源。许多人羡慕中国“货真价实的”威权主义。但事实是，中国在许多方面比俄罗斯更加民主，决策机制更加优越。过去二十年间，中国致力于提高国家能力，俄罗斯看起来则专注于掩盖无能。西方评论家考量新兴威权主义国家之间的差异时，思路应该超越形式上的制度设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