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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发展不能将世界大部分人口排除在外

以“金砖国家与非洲:致力于发展、一体化和工业化的伙伴关系”为主题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五次峰会刚刚在南非德班落下帷幕。到底如何看待这些正在迅速崛起的发展中大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兴起的依附理论或可提供一个理解的框架。本报记者就此专访了“依附理论”的重要代表——巴西弗卢米伦斯联邦大学终身教授多斯桑托斯。

上周,以“金砖国家与非洲:致力于发展、一体化和工业化的伙伴关系”为主题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五次峰会在南非德班落下帷幕,金砖国家领导人就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外汇储备库和工商理事会这三大重要议题达成共识,来自中国、俄罗斯、巴西、印度和南非等国家的5000多人出席此次盛会,从而引发全球广泛关注。这也是金砖国家峰会首次来到非洲。

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后,和发达国家经济的低迷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新兴市场经济体发展迅猛,让全世界都刮目相看。当国际形势继续发生深刻复杂的变化、世界经济复苏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的时候,“风景这边独好”的金砖国家自然被寄予厚望,这也是此次峰会倍受关注的重要背景。人们相信,金砖国家之间的友好合作势必会有利于世界经济的整体向好。

然而,在人们将金砖五国看作世界经济政治格局中一股非常重要的力量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中国、俄罗斯、巴西、印度和南非之间所存在着的巨大差异。这些差异自然会给我们理解金砖国家的发展前景构成障碍。

那么,到底如何来看待这些正在迅速崛起的发展中大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兴起的“依附理论”,或可为此问题提供一个理解的框架。二战后,广大亚非拉国家先后取得政治独立;但在经济上,或是仍旧不发达,或是附属于西方发达国家,不发达与“依附理论”(Dependency Theory)由此应运而生。一开始的“古典依附论”倾向于认为,依附国家本身是无法发展的,后来,“依附发展论”发现了依附与发展之间的微妙关系,同时发现,由此走上发展之路的国家不得不面临经济结构、社会转型方面相继浮出水面的种种难题。

我们也许无法预测金砖五国未来到底会走上怎样的发展路径,也不知道诸如“中等收入陷阱”这样的问题会否成为他们前行的“拦路虎”,但是,“依附理论”至少可以为我们考察这些正努力携手前行的国家以些许线索。

在第五届世界中国学论坛举行期间,“依附理论”的重要代表,巴西弗卢米伦斯联邦大学终身教授、里约热内卢国立大学客座教授、联合国“全球经济与可持续发展”课题组协调人特奥托尼奥·多斯桑托斯(Theotoniodos Santos)来到上海发表讲演,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区域化必须在国家间更强有力的合作基础上才能形成

文汇报:您的“依附理论”主要是基于对上世纪后30年不发达国家对发达国家依附现状所作的分析。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原有的世界经济体系是否出现了变化?如果是,您又如何看待这些变化?

多斯桑托斯:全球化让国际格局更加一体化,关联度更高,但是,一体化过程中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一体化并不仅仅意味着大家可以在一起工作、生活,还意味着矛盾的增长,这也是目前正在发生的。很多人认为,我们研究的是二三十年前的情况,但其实这些理论在现在这个状况下体现得更加明显。

比如,第三世界的角色变得越来越重要。主流的新自由主义认为第三世界并不重要,但现实正好相反,在世界资本主义发展的同时,第三世界的改革也在向前推进,并且变得更加复杂:像“金砖国家”原本只是经济学家提出的一个概念,后来这些国家真的形成了一个组织。新自由主义也无法理解人口的力量,以及整个地区性目标所起的作用:如拉美地区的一体化会独立于政治介入,变得越来越深入。现在发达国家处于危机中。冷战以后,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其他国家也接受了这一现实,但是现在美国的地位正在下滑,他们以为自己还是唯一超级大国的时候,却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两场战争中损失惨重,现在他们不知道怎么办,虽然超级力量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文汇报:全球金融危机发生后,一方面,发达国家利用依附体系,很大程度上把危机的后果转嫁到不发达国家身上,从而使灾难更为深重;另一方面,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率下降,而新兴市场国家却发展迅猛,您怎么看这两方面的情形?

多斯桑托斯:在全球金融危机发生之前,人们还在鼓吹自由市场和霸权主义,但迎来的却是美国霸权的结束。对于如何应对这次危机,美国并没有做好准备。新自由主义认为,这是一场冒险,垄断者们试图说服世界采取自由市场的政策,但世界却进入了完全不同的方向,所以他们没有备选方案来应对。很多人认为,我们必须要构建一个新的世界,让这些在政治和经济中心以外的国家回到中心来。所以我们要继续研究,建立起基本的政治要素和行动模型。这不容易,但我相信是可以实现的。中国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中国在世界经济、政治和思想界中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

文汇报:有观点认为,随着诸多发展中国家加入国际分工体系,原来以“中心”和“边缘”为两分法的“依附”关系可能会发生某种逆转。您是否同意这样的观点?

多斯桑托斯:是改变而不是逆转。这个体系很大程度上在发生变化,当我们来分析这个以“中心国家”、“依附国家”为两分法的体系时,并不是说它会永远存在。实际上,它在不断变化,而变化的方向和逻辑将会越来越倾向于新兴经济体。资本主义体系无视了世界70%的人口,没有把他们融合进来,而我们不能把经济发展停留在一个将世界大部分人口排除在外的体系中。

融合的意思是:比如,民主并不等同于所有人都希望成为决策机构的一部分,而是意味着主体性的觉醒,主体们希望融合到整个经济、政治、社会环境中来。又比如,全球范围内的媒体虽然并不一定能在所有事情上给出正确的理解,但媒体可以让人们认识到未来的世界将会更加复杂。身处专制帝国中的人,会对世界其他地方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会认为自己的生活是唯一可能的方式,而资本主义力量成长起来以后,发达国家的人们越来越认识到信息是非常重要的要素,这也是发展。现在,资本主义体系内的每个人都从某种程度上明白自己的生活状况是可以不一样的。但是,与此相对的,另外那70%的人口很明显仍旧生活在困境中。

文汇报:在这种改变的基础上,世界政治格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多斯桑托斯:未来30多年,世界发展和重塑的趋势,将会是围绕特定的一些经济体,形成更加明显的区域化格局。当然,区域化趋势是在更强有力地促成国家间合作的基础上,才可能形成的。

很显然,美国试图保持原有的世界格局。所以,他们依靠自己的军事实力,不断干涉他国。但是美国在伊拉克、阿富汗战争中所遭受的挫败显示,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我们现在应该秉持的观点是:人类不能过多地依靠战争来解决问题。人类已经不能承受战争了,任何战争都没有赢家。二战以来,美国多次参与地区冲突,但都没有赢得胜利。相反,参战导致美国实力衰退。

如果美国一直秉持战争理念,那么在未来几十年内,对于协调那些如今还能够勉强支撑起来的全球经济、政治、文化进程都将是于事无补的。我想,未来的危机或许会非常令人震惊。

经济发展的动力是由新兴经济体创造的

文汇报:您觉得“依附理论”适用于新兴市场经济体吗?如果适用,为什么他们会在全球经济低迷的状况下发展那么快速呢?

多斯桑托斯: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新兴市场经济体都在增长,实际上,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中,大多数国家都处于增长中,哪怕是中心国家也没有负增长,只是增长速度非常缓慢。眼前,我们已经度过了2008年那一波金融危机,世界经济又开始回暖。可以说,新兴经济体正在维持世界经济的增长趋势,而且很重要的是,经济发展的动力是由新兴经济体创造的。所以,如果把全球经济看作一个整体,就可以看到在这个体系中,二战后的那种旧的动力正在被一种新的动力所取代,而且这种新动力正在不断增长。新兴经济体拥有非常强大的国内市场,无论是在需求还是生产、组织、技术方面,都给世界经济增添了一份新的力量,并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对于拉美而言,10年前,中国还不是其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但在这10年,中国已经成为拉美最重要的贸易方向。这就是非常重要的变化。

文汇报:在金砖国家内部,由于资源禀赋和产业能级相近,会不会存在某种竞争?

多斯桑托斯:当然,我认为一定会有竞争存在。而且,金砖国家确实也需要竞争。这很正常。但此时此刻,这还并不是一个明显的问题。

中国也是资源和原材料需求大国。中国所需的资源可以从非洲、拉美获得。问题在于,在非洲和拉美国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逐渐意识到,出口原材料并不是个好主意。他们希望能够对本国原材料加工后再出口。中国一定要尽快对此作出回应,并不能只考虑购买原材料,也可以购买一些经过加工的产品,这不仅能使非洲、拉美等国获益,同样也可以对中国经济有所助益。

的确,这些国家现在尚有很多资源可以开采,但是,资源不可再生,总有一天会开采殆尽。目前,在资源领域的合作上,金砖国家之间的确还存在空间,还存在共同利益。所以,至少目前来看,并没有非常强烈的竞争关系。

在拉美,有一种观点认为,在工业领域的发展中,中国和拉美国家存在竞争。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是,拉美在国家层面的事务上能力欠缺,无力去推进一个有利于促进地区发展的大项目。而且,在与中国就相关问题的谈判中,也没有太多优势。中国很愿意在谈及拉美时将其称为世界经济力量格局中的重要一极,这不仅有利于中国和拉美更广泛的合作,且至少现在来看,拉美还非常落后,需要中国的帮助。

拉美自身是否有优势呢?随着种族问题的消解,如今拉美国家正在南美洲国家联盟(USAN)内部讨论有关原材料、经济发展以及区域规划、地区公共政策等问题。而这种规划,在我看来是拉美地区和中国谈判时的一个重要部分,可以促进金砖国家内部的共同发展。中国也应该很愿意对此做出贡献。拉美国家有着复杂的过去,且经济活动中的承受能力也比较弱。比如在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主导下,拉美国家或许在短期内可以获得经济规模的增长,但同时也会付出失业率上升的代价。

所以,拉美有自己的问题。当然,拉美国家现在也在积极重塑自身。拉美国家在积极为新的全球经济社会格局作出贡献。在这个过程中,拉美国家对于“区域”重要性的理解也在迅速提升。

文汇报:金砖国家基本上都是大国,这种大国意识会否妨碍合作的进一步深化?

多斯桑托斯:如果金砖国家仔细审视自身和彼此,就会发现,过去几十年里,金砖国家在本国生产方面也有相似的问题。这些国家现在必须清楚,什么是可以预先规划的。如果继续容忍经济发展中市场化手段所带来的问题,就会继续导致争端。而如果这些国家能够保持基本政策的持续性,那么就可以幸免于难,且迎来更大的发展。因为单纯的市场手段并不能解决国家经济发展中的问题,相反会增加人类之间的隔阂。

我们需要努力的是,如何解决世界上70%的人口被排除在主流世界以外这个问题。发展中国家的确落后,但是都在努力改变。他们希望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不仅在政治上积极参与,而且也希望在日常生活中融入到全球一体化进程中。

此外,犯罪率上升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世界上有组织犯罪力量的扩张,会伤及国家在经济发展中的承受能力。而犯罪率上升,往往是因为缺乏让边缘人群积极参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有效途径。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会成为发展中国家的消极因素之一。目前世界上一批有识之士认为,应该控制和引导某些不稳定因素,而不是直接予以摧毁。

新的发展必须尊重旧的文明

文汇报:“依附发展”(dependent development)学派提出在依附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依附到底能否带来发展,如果能,条件有哪些?

多斯桑托斯:如果金砖国家可以对世界的实体组织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对世界经济的依附就应该会越来越少。如果金砖国家未能影响世界,那么就不仅会把金砖国家,而且会把所有第三世界、不结盟运动国家(NAM)和南南合作国家都带入可怕的无序状态。因此,所有这些原则必须成为架构世界逻辑的一部分。我们正在为此斗争,应该还是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失败了,整个世界都会受到影响。

文汇报:您是否可以简要评价一下包括您在内的诸多理论家所提出的“依附性发展”理论?

多斯桑托斯:我们的学术界曾经因军政干涉而遭到破坏,我们需要时间来重组学术界。因为学术界不仅要批判性地思考世界,也要满足国家部门的需求。这是学术界的两种功能。但一旦致力于满足这样的需求时,人们就不会非常具有批判性了,也不想具有批判精神了,而只是为了这个体制服务。当然,要改变人们的想法是很难的,因为很多人也都是宣传灌输的受害者,即便在学术界也是这样。但是,如果你并不能理解、解释正在发生的变革,固然也可以进步,但进步的步伐会小得多。

中国正在走向进一步的开放,试图发展出对世界的一种更复杂、更有机的理解。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认为你们正处在改革的最佳时机,也具有相当大的改革能力,当然压力也不小。有种种有利因素也许并不能一定保证成功,因此,必须深入探讨如何才能具有批判性的思想能力。现在,学术界还未能适应目前世界局势的复杂性。尽管美国学术界也能够就此话题开展一些对话,但主流思想还是非常缺乏批判精神。欧洲也是,欧洲人只想着自己,但其实世界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们的理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具有很强影响力的,现在到了21世纪,是重新思考的时候了,但要重新发挥指导性的作用还是有点距离。我们在不断改进我们的理论,但现在还是不太完善。

文汇报:“依附理论”也提出,虽然依附带来了短期发展,但从长远看,持续依赖中心地区的市场、资本和技术会造成抑制发展的力量,使发展中国家处于不利地位,造成发展中国家国内经济的结构性畸变。如果产生了这种结构性畸变,有没有解决方案?

多斯桑托斯:应该大力发展新技术。现在的各类研究已经从纯粹的、形式化的知识转变为更实际、与世界联系更紧密的知识。这样的趋势下,我们有可能将技术运用到发展中国家

中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中国正在朝这一方向拼命努力。我想中国会成功,因为中国有5000年的知识积累,可以整合新的知识、科技。拉美同样也有非常强的传统资源,我们的知识基础也可以让我们很快地掌握这样的科技。一旦我们拥有了技术,就可以对其自由运用,而不用从属于那些拥有发达科技的国家如美国、欧洲、日本。当然日本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一旦你掌握了最高技术,就不用再依附其他国家发展。

现在,巴西、阿根廷、墨西哥和其他拉丁美洲国家也在朝这一方向努力。拉丁美洲在5000年前有很强大的文明,有宏伟的建筑和发达的生产体系。拉美文明后来被欧洲人破坏了,但是现在我们正在建立起新的社会组织和经济,并且更加尊重人性和差异性,更加尊重不同社群及他们的想法。

我们生活在拉美的人要理解世界、理解社会组织、理解现代化的进程,不能像美国和欧洲那样发展,发展必须成为既有文明的一部分,新的发展必须尊重旧的文明,整合所有好的知识和经验。

文汇报:也有人提出,依附性发展的结果是,参与其中的精英人物们受益很多,却把普通大众排除在增长带来的好处之外。我们是应当指望精英阶层来拯救普通大众,还是应该寄希望于政府来扮演这一角色?

多斯桑托斯:指望精英阶层对人民来说太可怕了。你知道非洲现在的情况吗?现在世界银行控制着非洲,想把非洲人民带到市场体系中去,但其实他们在市场里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们的产品根本没法在这样的市场里竞争。那么结果是什么呢?非洲人被强迫进入大城市,却在里面无所事事。而欧洲和美国是如何帮助他们的呢?他们给这些挣扎中的人们的那些援助,是来帮助他们发展自己吗?这样的援助对人民其实具有毁灭性的作用,它帮助的是政变上台的军政府,是世界银行、IMF以及这些大型国际组织在那些地区的部门领导。这样的援助更加强化了依附,让欠发达地区更加落后。欠发达地区并不是从来就是这样的,它们之所以成为欠发达地区,是因为资本主义带来了新经济。现在的这些援助实际上有助于维系依附的现状。要指望所谓精英阶层,绝对不是解决的办法。

我觉得解决之道是给这些人以工作,让他们参与到经济活动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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