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美国的文化外交起步较晚。冷战爆发后,美国加强了对盟友和苏联集团的文化外交攻势。冷战结束后,美国文化外交一度受到削弱,但在“9·11”事件之后重新得到重视和加强。4月17日,《外交》杂志网站刊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讲师希沙姆·艾迪(Hisham Aidi)的文章,分析美国的嘻哈文化外交。
输出美国黑人流行文化
2009年,美国驻法大使查尔斯·里夫金(Charles Rivkin)前往巴黎北部郊区的马丁·路德·金学校,参加一个壁画揭幕仪式。他向当地官员、学生和民众解释了马丁·路德·金纪念日的重要性,以及这位民权领袖的思想与法国社会骚乱的相关性。里夫金还与不少非洲和穆斯林裔中学生一起高唱《我们要战胜一切》。据说,现场的所有人都很赞赏这次活动。但是,法国媒体对美国大使的努力并不买账,认为他没有资格在种族平等方面教育法国。一名媒体专栏作者甚至将此称为“美国秘密操控”法国文化的证据。尽管如此,美国仍继续在法国和整个欧洲开展文化外交。原因何在?
对华盛顿而言,欧洲在使少数族裔融入社会方面的无能已经构成对美国国家安全的风险。官员们相信移民到欧洲的穆斯林可能会寻找机会伤害美国,他们认为缓解危险的唯一途径是输出美国黑人的流行文化,尤其是嘻哈音乐(hip-hop music)。面对严峻的经济压力、极右翼政党的崛起和突如其来的反恐政策,欧洲穆斯林日益感到一种身陷囹圄的状态。但是,华盛顿相信,美国民权运动和种族政策的成功范例以及黑人为争取自由而奋斗的历史,能够为他们提供表达不满的方式和以政治方式解决问题的动机。毕竟,非裔美国人常对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行径进行有效批判,并熟练地将当地贫民窟发生的事情与国际论坛上的决策联系起来。美国的外交官员希望说服欧洲穆斯林接受这种批判方式。
美国的文化外交根源于冷战时期。1955年,美国国务院开始组织由不同民族组成的爵士乐巡回演唱会,代表人物包括迪兹·吉莱斯皮、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杜克·艾灵顿和本尼·古德曼。这些乐队的演出被视为民主的胜利,因为爵士乐是美国自由主义理想的象征。历史学家彭妮·凡·埃申认为,国务院相信非裔美国人的文化可以向民众传递他们与生活在苏联统治下的人们有一种共患难的感受,以及“美国政治制度能够使人获得平等的信念”。此外,多数学者赞同哈佛大学历史学家英格瑞·闵森(Ingrid Minson)的观点,即爵士乐巡回演唱令美国赢得了超乎寻常的支持。
同样的思维催生了嘻哈文化外交。2005年巴黎郊区骚乱频仍时,美国开始向欧洲、非洲、亚洲和中东派出说唱艺人、街舞表演者和流行音乐主持人等嘻哈特使。很多艺术家参加在舞台和工厂举办的表演,与当地媒体谈论美国穆斯林的社会状况,并试图“扭转人们关于穆斯林在美国受压迫的错误认识”。如今,美国穆斯林说唱艺人定期受邀到美国驻欧洲各国的大使馆表演,当地的穆斯林嘻哈艺人也同样受到邀请。
各国深藏警惕之心
美国国务院选择嘻哈文化代表美国在全球演出或许有些出人意料。奥巴马的穆斯林事务特别代表法拉·潘迪斯(Farah Pandith)认为,嘻哈音乐是世界各地年轻人,特别是处于社会边缘的年轻人的一种新通用语。布鲁金斯学会的辛西娅·施耐德(Cynthia Schneider)和克里斯蒂娜·尼尔森(Kristina Nelson)在研究报告中指出,嘻哈音乐最初是“外来者”对美国制度的一种反抗形式,现在却得到世界各地被边缘化的穆斯林青年的共鸣,因为它“反映了反抗权威的斗争”,表达了跨越语言障碍的“苦楚”。
毫无疑问,美国国务院倾向于强调嘻哈音乐的某些方面。他们特别强调“伊斯兰对美国嘻哈音乐起源的重要性”,以及伊斯兰对这种音乐类型的影响。布鲁金斯学会的报告注意到,嘻哈音乐的创建者是居住在城市里的穆斯林,他们继承了“非洲裔美国穆斯林反抗权威的传统”。潘迪斯认为,嘻哈音乐可以向年轻人传递一种反抗外国“暴力思想”的“表达方式”。
欧洲各国一直对嘻哈音乐的影响保持警惕。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法国官员就表达了他们对该音乐或黑人文化在法国穆斯林青年中传播的担忧。法国评论者将嘻哈音乐贴上病态文化的标签,谴责美国将“好斗的美国黑人生活方式”等贫民窟社会疾患带到法国以及在法国推广非裔美国文化。1994年,法国政府由于担心美国化以及英语词汇进入法语,出台了一部限制美国嘻哈音乐在法国电台播放时长的法律。
近年来,法国更加关注电台对伊斯兰民众播放的音乐样式,阻止那些被视为“激进”艺人的演出。对于极端主义说唱艺人利用嘻哈音乐号召暴力活动的行为,其他欧洲国家大多通过支持倡导“温和”穆斯林认同的嘻哈音乐加以回应。2007年4月,英国内政部发起了一个名为“预防”的项目,向举办美国特色音乐会的穆斯林组织和进行“主流演绎”的英国穆斯林说唱艺人提供资助。德国与荷兰政府也做了类似努力。
当然,对于“温和”穆斯林的界定必然存在不同观点。法国文化保守派支持苏菲派说唱艺人阿卜杜勒·马利克(Abdel Malik)的说唱,认为他表达了对共和国的热爱,而不像那些寻求黑人权力的好斗者。而华盛顿常常对这种伊斯兰文化形式持更宽容的态度,认为应该在欧洲推广。
赢得欧洲穆斯林欣赏
嘻哈外交引发的冲突凸显了当前与冷战时期文化外交的某种差异:先前的实施对象是敌国苏联,当前则针对欧洲盟国。现在,美国花费巨资只为赢得欧洲穆斯林的人心,但常常与欧洲各国的计划产生矛盾,令一些官员感到美国为维护本国利益而侵犯他国主权。2010年12月维基解密曝光的外交电报证明了这一点。一些电报显示,美国官员私下责骂法国、英国和荷兰政府虐待其穆斯林族裔,因为美国外交官十分担心跨太平洋关系会因此受损,他们不满意欧洲应对这一“新威胁”的努力。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承认,多数法国人不可能接受美国关于种族差异和宗教差异的观点,也不会配合美国大使馆应对法国穆斯林不满的做法。电报表明,美国大使馆旨在向学者和民众解释美国维系社会多元性的战略将如何有利于法国实现平等的理想。
毋庸置疑,法国不会承认曝光的电报内容。2005年12月巴黎骚乱达到顶点时,美国驻法大使克雷格·史泰普顿所写的一份电报引起法国的极大愤慨。电报的内容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基督教白人无法正视有色人种和穆斯林同胞的公民权利。”法国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嘲笑说:“这份电报表明美国外交的局限性。”他还认为美国外交官从本国历史角度,透过宗教棱镜看法国城市危机,错误地解读巴黎郊区的骚乱。法国媒体对美国试图悄悄地塑造其在种族融合方面的话语权感到愤怒。
华盛顿的嘻哈外交项目也受到嘻哈社团的批评。他们掀起了关于嘻哈音乐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抗议音乐”的创建者是否应该与政府合作或接受大使馆的邀请等方面的热烈讨论。英国说唱艺人洛基(Lowkey)表示:“嘻哈音乐顶多是曝光权力和挑战权力,它没有为权贵服务。如果美国政府和你喜爱的是同一批说唱艺人,那么这些说唱艺人是在为谁的利益服务?”
极具反讽意味的是,尽管左翼说唱艺人与欧洲保守主义媒体人和政客之间吵闹不休,穆斯林青年却对美国嘻哈外交十分欣赏。如果美国的目标是在欧洲穆斯林中树立正面形象,那么计划已经奏效了。2008以来,法国年轻的穆斯林对美国的正面评价显著上升。塞内加尔裔法国人罗卡亚·迪亚罗(Rokhaya Diallo)说:“美国大使在巴黎郊区出现的频率比法国部长还高,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法国政府被迫回答该问题,这将是美国更大的文化外交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