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全球化4.0时代未雨绸缪,重新定义其对外利益交换的格局、可行的策略、适当的贡献和提供具有感召力的理念。
逻辑上,从贸易到投资到货币是递进的过程。以贸易加深跨国经济联系,以投资输出过剩产能和资本,并在这两个过程嫁接人民币国际化战略,最终中国经济的影响力会伴随着人民币的国际化而提升。
目标上,中国希望在维持国际经济老循环的同时,打开新循环:中国将在维持原来的大循环,即传统的三个世界——资源国、消费国、生产国的格局基本不变的情况下,全力布局小循环:未来中国既生产也消费,中国在全世界购买品牌、技术,形成这样一个以中国内需为起点的资金链、产业链和价值链的循环,以中国为核心的-周边国-资源国(包括非洲)-科技国(美国)-品牌国(欧洲)的新动力格局,突破原来的三个世界和G2的牢笼,打破以中国制造、美国消费为主的循环圈,从输出廉价的中国制造,升级到输出工程、服务、产能、投资和资本,以至最终的货币。这就是全球化4.0,它才是未来世界发展的真正的可持续版本。
一切按计划进行。2014年7月15日,中国、巴西、俄罗斯、印度和南非在巴西福塔莱萨签署协议,成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初始核定资本为1000亿美元。上海作为总部,印度选出首任行长。同时金砖国家还同意设立1000亿美元应急储备基金,中国将出资410亿美元,南非50亿美元,其他三国各出资180亿美元。
美元引导的全球化变得迟缓起来
全球化总是关于贸易、投资、货币、人员和文化的交流。中国是上一轮美国主导的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但情况正在发生变化。金融危机后原来循环良好的三个世界结构运转已经变得迟缓起来,而危机的原因就是全球化3.0模式。
它由两个维度构成。第一个维度是在贸易方面,全球形成三元结构,分为资源型国家,比如中东石油国,俄罗斯、巴西、澳大利亚,他们主要的出口品都是大宗原材料。第二类是消费类国家,高居全球食物链的顶端,只要他们经常账户的赤字占到GDP的4%以上,我们就把他定义成消费型国家。除了美国,南欧的葡萄牙、西班牙都属于这类国家,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同时喜欢印钞票。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就是比较苦逼的生产国,经常账户的盈余占GDP的4%以上,就是制造型国家。制造型国家也分三六九等,性价比更高,比较成功的例如德国、日本,他们在汽车、数控机床等精密制造上具有优势,比较难受则是中国以及东南亚等较为低端的制造经济体。由于中国的制造型经济体的定位,就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买什么什么就贵,卖什么什么就便宜。因为中国处于夹心层,它必须要到资源国把原材料买回来,买得越多,自然就会越来越贵。不仅是由于资源是稀缺的,同时跟风炒作的投资者也会跟上,把它们炒得越来越高,例如石油从48美元炒到148美元。为什么卖什么什么就越便宜呢?因为这些经济体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赚了一点美元,又重新投资到产能建设中去,为了可以赚更多的美元,所以产能越来越过剩。产品生产得越多,就只能打折销售,自然非常便宜,这也是中国制造业陷入困境的一个根本原因。夹心层就意味着你的利润肯定是越来越薄的,除非能够在产业价值链上快速跃迁。
第二个维度就是在货币方面。中国目前积累有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这些外汇储备都会结售成为人民币,这些货币被称为基础货币或者高能货币,高达27万亿人民币以上。而广义货币存量M2也接近120万亿人民币,这120万亿的M2就是由27万亿的基础货币膨胀而来,这是通过货币乘数和商业银行体系的贷款投放来实现的。理论上货币乘数就是存款准备金率的倒数,我们目前的商业银行体系整体存款准备金率是20%,倒数是5,那么27乘上5,考虑一些漏损,差不多就是120万亿。而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高企的房价,以及人民币为什么会对内贬值的来源,它释放出人类历史上最高幅度的广义货币和购买力。
根据粗略计算,从1985年到2012年左右,中国年均广义货币的增长率接近20%。这意味着印钞机每年要多印20%的钞票出来,所以居民财富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怎样投资可以打败印钞机。估计除了冬虫夏草、上海的车牌,还有腾讯的股票等为数极少的几种投资标的以外,应该不会有太多选择。再有就是核心城市和核心区域的房地产,十年差不多翻了十倍,但是拉到二十年的时间长度,每年升值速度也就5%、6%左右。但是由于不少房地产购买是通过5倍杠杆,即首付两成,再到银行贷款80%实现的,所以每年5%的收益再乘上5的杠杆,每年收益是25%,差不多可以追上印钞机。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一线城市核心区域房产投资始终不败的原因,因为从投资的角度来看,中国居民其实没有太多的其他的办法可以打败这台印钞机。
这个故事还有更加诡异的另一面,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在中国确实创造了巨大的泡沫,因此不少著名中国经济学家就建议把它分给全体民众。如果说它是属于全体中国人民的话,笔者打心底里举双手赞同,但问题是这些美金真的属于中国人民吗?回忆一下,当你拿一美金到商业银行换汇时,银行给你相应的人民币,有可能是6.2,也有可能是6.5,早年就是7,就是说银行给了你对价(商业银行同理去中央银行换钱)。现在6-7元人民币属于你,你又跑到商业银行说你还得把这一美元再还给我,那不是打劫银行吗?所以,理论上这些外汇储备仅仅属于中央银行。但这4万亿美元并没有凭空消失,它们去哪里了呢?去买了美国的国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人并非富裕还借钱给美国人,如此大的外汇储备如果买不到一定量级的资产是根本没有流动性的(美国人也不让你买核心资产)。所以买了美国国债,当国债买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它的收益就会越来越低。中国买了1.2万亿的美国国债,日本也买了1万亿美元,再加上中东石油国,还有其他有美元储备需求国家,都在大力买入美国国债,这必然在边际上导致美国长期国债收益越来越低,趋近于零。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家齐心合力在为美国做着量化宽松(QE),这就制造了泡沫狂欢。伯南克等有选择地把危机的源头归结于中国的过剩储蓄和外汇储备,这无疑对他们在政治上是正确的,但这完全罔顾了包括日本等制造国和石油美元等最早也是最大的贡献者角色。因为在时间序列上看,中国的疯狂外汇积累仅仅发生在2001年以后,尽管在边际力度和速度上中国的贡献确实是其中的最大者。
所以货币面上最诡异的就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居然用第一大经济体发行的货币(债务),作为自己的货币发行基础!其实,这是个愿打愿挨的传统G2结构。确实,现在出了状况以后,彼此就起争执。而当年合作融洽愉快,美国得到廉价资金,可以对中国进行FDI,买房子买车子,买中国制造的产品,买各种资源,实现美国梦——穷人都可以住豪宅;中国则得到滚滚而来的FDI和贸易盈余,然后去进行产能的再投资和发动城市化,进行和平原始积累。如果把中国和美国的整体经济活动拼在一起看,结论就是——完美,G2可谓相濡以沫。这样一个循环(再带上资源国一起玩)就使得全球经济一同高速增长,所以我们看到同样一美元在美国和中国(和其他的盈余积累国)创造了双重的泡沫,直到2008年这个泡沫由于美联储加息而导致最终崩溃,大家一起完蛋,这才是全球经济失衡的真相。
所以在全球化3.0中,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们的成功和我们的失败都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即美式或者美元引导的全球化,美国也亦然。我们对全球化3.0(美国主导的1944年-2008年)既爱又恨,欲罢还不能。爱它,是因为它至少部分地让我们完成了原始积累,而且是通过和平的方式。客观地说,中国的崛起代表工业革命以来全球财富和权力最大规模的一次重新分配。恨它,因为这个国家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很多的批评者列举了环境污染、劳工剥削等,好像真的还有什么其他可以选择似的,其实和平环境下的原始积累你根本别无选择。但看看以前的全球化1.0和2.0版本(英国主导的1797年-1914年)中,哪次中国不是受损害甚至是受侮辱的。
补上金融短板金砖“小三驾马车”启动
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式了。我们欣喜地看到在全球大金融危机的废墟之下,新一轮交流的萌芽正在茁壮成长,中国在其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从经济总量来看,金砖五国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它们的人口总量占全球的40%强,经济总量占全球的四分之一,国际储备占全球的一半以上,彼此间的贸易额占全球的15%。金砖五国中,中国和印度是生产国,俄罗斯、巴西、南非是资源国,有机会形成一个小循环。他们彼此需求,包括商品、投资和基础设施。
遗憾的是,在金融权利层面,它们的地位却仍然无法匹配。在世界银行中,“金砖五国”加在一起只有13%的投票权,而美国一家就占15%;在IMF中,“金砖五国”表决权的总和不过11%,而美国拥有近17%,英、法两国各自持有的表决权也均大于任何一个金砖国家。
必须补上这块短板,这是更加富有远见的布局。这种布局早已经在展开,例如金砖德班峰会就力图打造一个平行世界的新格局,小三驾马车(IMFvs储备库,WBvs金砖发展银行,WTOvs工商理事会)正在启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始终扭扭捏捏不肯让出太多的份额和话语权,美国的否决权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期都不会有变化,世界银行(WB)可以提供的弹药,在发达经济体自身的高负债下,援助和支持发展中国家的力度和意愿也不是太强,WTO的多哈回合其实已经死亡,发达经济体忙着构建TPP、TTIP等以形成新的贸易圈和游戏规则。总的思路是不带新兴经济体玩,或是以更高的入门费来玩,逼迫后发国家二次入世。
为此,中国需要考虑全球化的4.0版本。考虑在这个版本中,对外利益交换的新的格局和策略。对外开放带来的技术、市场和资源等红利始终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重要动力。只要大方向不错,中国的战略就是“先开枪再瞄准”,先行构架平行的贸易、投资和金融系统,并同时开放给所有的新兴国家。
贸易方面,中国将面临美国主导的TPP和TTIP等新协议的挑战,未来的看点在于传统制造业的升级与金融等服务业开放。长期来看,积极融入新一代协定对中国来说机遇大于挑战,也符合国内改革的导向。对此,中国一方面应加快与欧洲国家达成自贸协议,围魏救赵;另一方面,在亚洲继续推行RCEP,合纵连横。战略上,中国希望在新一代协议中主动施加影响,融入自己的风格,并为国内的改革赢得时间;战术上,由于试错成本变高,中国打算通过自贸区的形式,逐步探索对接新一代贸易协定的途径。
投资方面,中国版的“马歇尔计划”伴随着地缘布局正逐步铺开。未来中国将通过不断扩大内陆沿边、外部沿海开放和远程飞地绿地投资,力图最终形成全方位开放的新格局。向西,是丝绸之路经济带,这既是地缘与资源战略的交汇点,又是内部地区发展和外部战略结合的典范。向南,是与中国有深厚联系的海上丝绸之路,他们既有较大的基建需求,又与中国有很强的贸易互补性。在非洲,中国带来的是龙的礼物,以基建换资源:以国家力量支持企业扩张输出产能,以政治睿智和长远眼光打开非洲资源宝库。另外,中国资本在澳洲、南美等地区的收购和合作计划也徐徐展开。
随着贸易和投资主线的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成了国家使命的召唤。人民币的影响力是与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地缘辐射能力同步发展的,随着贸易合作的深化与对外投资区域的扩张,人民币的国际化之路会顺次经历周边化、金砖化、亚洲化和全球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与中国资本账户开放并行的,并伴随着人民币逐步自由浮动,香港和上海等人民币国际金融中心的成长,以及境内金融体制的改革。
从货币的本质来看,生产型经济体的资产负债表上都是制成品和制造业产能,这才是他的货币发行的基础(以前是黄金数量),资源型国家的货币发行则用资源的储量做担保,储量越多就应该发行更多的货币,有更大的经济体量和更多的增长。但消费型国家,则用白条作为发行基础,用得越多欠条越多,反而债多人不愁。没有人质问消费国会有什么债务问题,这本来就是目前这个金融经济体系非常不公平的一种表现。怎么样做?很简单,实现所谓三足鼎立——中国以生产国、制造业这样一个基础作为未来货币发行的基础,才是未来整个世界取得再次平衡的关键,这就是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一定要国际化,这样就不会总是面对窘境——辛辛苦苦打工只是换来越来越贬值的美钞。
中国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全球化4.0时代
未雨绸缪
必须承认这条路崎岖艰险无比,困难重重。不少人主张继续韬光养晦,笔者从心底里是赞同继续养或者继续装下去的。我们当然也想继续拥有和平崛起的空间和时间,问题是无人相信,特别是从美国重返亚太、支持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和TPP、TTIP的一系列动作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其实中国从来也没被真正相信过,只不过以前中国经济体量太小,懒得理你而已。进一步看,美国正在积极地通过再工业化和能源革命,力图把自己变为一个制造国/消费国/资源国的三位一体的经济体,三个世界格局将再度发生重大变化。
也有很多人认为退回去更加保险,或者先闭关锁国修炼内功,直到内部神功有成再说。问题是所谓的最优顺序仅仅是存在理论模型和教科书上,全球化发展到现在,中国早已深深卷入,显然是回不去了。难道能够退回所有的FDI吗?能够小国寡民,鸡犬相闻吗?所谓资本管制的高墙,已经是千疮百孔。
当然,我们同时必须清醒地看到,储备货币地位也同样意味着肩负重大责任和公共服务义务。中国仅仅承担与其能力相匹配的部分责任,特别可能主要集中在亚太周边地缘。例如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湄公河次区域、印巴缅走廊和海湾国家联盟等。所以中美之间其实是共同承担责任,而并非是竞争关系。老大是全球责任,老二是区域责任,原来是老G2,现在应该进化到新G2,世界也正眼巴巴地期待G2奏响交响曲新的篇章。
特别重要的是,其实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并非咄咄逼人地去取代美元,而是进行互补。这应该是新型大国关系的主要内涵,中国肯定是愿意合作而不是对抗。但不幸的是,国际关系历来是现实主义者的天下,他们总是认为挑战是实力的正函数,世界是个“黑暗森林”,世界格局是由力量的对比决定。这也是传统大国关系的悲剧之处,因为丛林法则历来是容易自我实现的,这恐怕也无从置辩。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即便中国放开货币自由兑换和开放资本账户,也并非是对资本流动不加任何管理,更不用说IMF也调整了其此前简单鼓励资本流动的传统观念。其实,目前环境下的资本账户开放不过是从原来的行政管理转型为更加市场化的宏观审慎管理而已。所谓“宏观审慎”,其实就是逆周期的市场化调节。例如最典型的就是托宾税,它会在国际流动性巨轮的疯狂而高速的转动中,放入更多的沙子或者刹车片。但不管怎样,显然未来的货币竞争仍然由良莠不齐的政府官员和呼风唤雨的资本大鳄所决定,这个游戏几乎必然是一如既往的肮脏或者血腥。
总之,中国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全球化4.0时代未雨绸缪,重新定义其对外利益交换的格局、可行的策略、适当的贡献和提供具有感召力的理念。细节尤其重要,因为在位大国在抑制军事和地缘挑战方面经验丰富,中国则需要保持弹性和注重策略,一方面维持既有格局,一方面创新模式,做增量改革(同时对内和对外)。
逻辑上,从贸易到投资到货币是递进的过程。以贸易加深跨国经济联系,以投资输出过剩产能和资本,并在这两个过程嫁接人民币国际化战略,最终中国经济的影响力会伴随着人民币的国际化而提升。目标上,中国希望在维持国际经济老循环的同时,打开新循环:中国将在维持原来的大循环,即传统的三个世界──资源国、消费国、生产国的格局基本不变的情况下,全力布局小循环:未来中国既生产也消费,中国在全世界购买品牌,技术,形成这样一个以中国内需为起点的资金链、产业链和价值链的循环,以中国为核心的-周边国-资源国(包括非洲)-科技国(美国)-品牌国(欧洲)的新动力格局,突破原来的三个世界和G2的牢笼,打破以中国制造、美国消费为主的循环圈,从输出廉价的中国制造,升级到输出工程、服务、产能、投资和资本,以至最终的货币,这就是全球化4.0,它才是未来世界发展的真正的可持续版本。
有理由相信,随着对外开放总战略的成功推进,中国将打造全新的对外利益交换模式,构建符合自身利益的国际贸易、投资和货币循环,获取新的国际化增长红利,在多极化的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作用,并最终成为一个受到尊敬的地缘大国。中国必须勇敢加入这场货币竞争和全球经济和金融一体化的新潮流。这次金砖银行落户上海,也是上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和人民币国际化的最新里程碑,上海的历史性的机遇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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