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最初的宣布,本次峰会似乎会是一次无聊事件。但是,9月4-5日在南威尔士纽波特举行的、原本要庆祝阿富汗军事行动结束的北约峰会,现在看来却很可能成为该组织成立65年来最为重要的一次聚会。自从俄罗斯总统普京今年3月下令军队挺进克里米亚,使其成为二战以来欧洲第一块被武力吞并的领土,北约就回归了它成立之初的意义:集体领土防卫。
在北约存在的相关性正受质疑之际,普京给了它臂上一击。北约的军事活动至2011年达到顶峰:在三大洲的6个地区部署有力量,包括阿富汗、科索沃、利比亚、伊拉克训练行动、地中海反恐行动,以及非洲之角反海盗行动。但现在,这些任务中大部分已经结束,或正逐步结束。而俄罗斯的军事现代化,以及其在近北约边界地区实施的大规模演习,却令北约的北部和东部成员感到担忧。而大部分欧洲人更担心的是国内不断下降的生活水平,而非外部安全威胁。
即使没有俄罗斯近期的行动增加紧迫性,即将卸任的北约秘书长、丹麦前首相拉斯穆森也会在纽波特呼吁欧洲成员国政府停止削减国防预算,以及更有效地利用国防预算。不过,类似呼吁过去都沦为了耳边风。北约内部只有4个欧洲成员国(英国、爱沙尼亚、法国、希腊)接近兑现2006年承诺,将国内生产总值(GDP)的至少2%用于国防开支;只有5个成员兑现了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承诺,即将国防预算的20%用于军备现代化。
在长达12年的阿富汗军事行动无果而终之后,北约在远离欧洲地区实施大规模军事干预的时代据信就要结束了。美国领导的一小支北约残余部队将可能留驻当地,协助阿富汗军队继续对抗塔利班(这还得在阿富汗新政府能很快与北约签署有关安全协议之后;而阿富汗选举就迟迟没能产生新政府。)。
不过,尽管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北非不稳定区域范围不断扩大,以及极端圣战组织 “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叙利亚)正在迅速崛起,但要想通过北约勉强运转的共识结合结构应对如此复杂的威胁,看起来还是太过困难。2011年推翻卡扎菲在利比亚统治的行动,虽然在实现其直接目标的意义上取得了成功,但却暴露了北约联盟内部的分歧,以及令美国受挫的、欧洲微薄军费开支带来的能力缺口;同时,也留下了可怕的乱局。
至于美国,总统奥巴马2012年年初拿到的新战略指引,完全把“大部分欧洲国家”视为“安全的生产者而非消费者”,并建议奥巴马利用将美国在欧洲军事部署再平衡至亚洲的战略机会,应对中国崛起带来的挑战;而在总统的优先事项政策清单中,重振北约被排在非常低的位置,华盛顿有些人认为,这一联盟只是冷战的遗物。
所有这些现在都改变了。北约成员曾在《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中承诺,针对任一成员国的攻击都将被视为针对联盟全体成员的攻击。而虽然乌克兰不是北约成员国(事实上,阻止其成为北约成员已经是俄罗斯国家政策的首要目标之一),因此无法享受公约第五条的保护,但普京有关任何(他所认为的)俄罗斯族人利益濒危时、俄罗斯有权采取行动的宣言,却直接威胁到了北约的波罗的海成员国。2004年加入北约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是苏联1991年解体前的加盟共和国,这些国家中都有俄罗斯少数族裔。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后,普京试图通过挑动和武装分离叛乱分子,将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编注:顿涅茨克及卢甘斯克地区)建成一个俄罗斯辖地的努力证明,克里姆林宫也可能使用同样的“混合战”策略破坏波罗的海地区的稳定。
而截至目前,针对普京侵略的回应措施主要是不断收紧的经济制裁。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及最高军事指挥官、欧洲联盟最高司令(SACEUR)、美国空军上将菲利普·布里德洛夫非常清楚,北约必须做出回应。这意味着立即向联盟最脆弱的前沿国家重申安全保证,同时寻求所有28个成员国,就欧洲当前所面临的安全威胁性质、所需采取的反制措施达成一致。这也意味着,在荷兰或德国政府是否真会派出军队为爱沙尼亚或罗马尼亚而战尚且存疑的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证明《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仍是联盟不可撼动的政策支柱。
有些措施已经正在实施。北约已向其在波罗的海国家上空的“防空警备任务”行动(air-policing operation)增派了战机。奥巴马6月访问波兰首都华沙,宣布了100万美元加强东欧军事演习和训练计划,将增加美军在该地区的轮换部署(编注:9月3日,奥巴马赴英参加北约峰会前,专程前往爱沙尼亚,重申北约对波罗的海国家的安全承诺)。而北约政治决策机构北大西洋理事会还要求布里德洛夫将军,针对俄罗斯的冒险主义建立可靠的威慑机制,并使其在峰会后付诸运行。
拉斯穆森面临的一个潜在问题是,即使在俄罗斯控制克里米亚之后,北约成员国对其所造成威胁的程度仍意见不一。莫斯科关于俄罗斯只是事后支持了自发起义的宣传,被有些成员国认为似乎合理。在德国,历史原因导致很多人更倾向于一种“理解俄罗斯”的政策——理解,实际上是同情俄罗斯。德国总理默克尔出生在共产主义东德,对普京先生不存幻想,但也不愿过分背离和平主义的民意。而幼稚的意大利新政府,因为敏锐地意识到本国的脆弱经济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也希望避免与俄对抗。
设置第一防线
北约只能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采取行动,部分成员担忧在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驻军,会打破与俄罗斯1997年《基本文件》(NATO-Russia Founding Act)达成的协议。该文件宣布,双方正式结束敌对关系。在北约今年4月举行的外交部长会议上,波兰要求联盟在其边境驻军一万士兵的呼吁就被断然拒绝。有些成员不愿听到拉斯穆森发出这样的讯息,即北约寻求将俄罗斯变成战略伙伴的多年努力失败了,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只是把北约当成了竞争对手。
不过,随着俄罗斯参与乌克兰东部血腥叛乱的证据不断增加,北约鸽派成员的理由似乎也越来越站不住脚了。民意的最大转向发生在今年7月,乌克兰东部分离武装用俄罗斯提供的先进武器击落了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17航班之时。北约一位高级外交家表示,“那些坚持对俄罗斯持乐观看法的成员不得不承认,这没有作用,他们没有回应”;“我谨慎认为,这不仅仅是普京个人的问题,而是深植于俄罗斯社会之中的问题”。
结果是,布里德洛夫将军制定的威慑计划不太可能在纽波特峰会上遭遇政治反对。北约已经为快速回应涉《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相关危机草拟了一个“应急行动计划”。那些认为北约在东、北欧近俄罗斯边界地区永久部署军队将打破《基本文件》(Founding Act)的国家,与那些认为俄罗斯自己的行为已经令该文件沦为一纸空文的国家,达成了妥协。布里德洛夫将军将很可能提议在波兰什切青现有基地预先部署指挥和控制力量、后勤专家、重武器及弹药。他说,这是为了可以“在必要时轻装行军、猛烈打击”。该基地很可能由成员国轮换驻军。北约将通过频繁、大规模演习传达其做好战备的讯息,让经历过阿富汗战争的成员国军队保持重要协同性。
保持住新成立的北约快速反应部队(NRF)是该计划的重要一环。这支部队要可以自由支配成员国轮换部署的13000名装备精良士兵,还要较联盟先前的未来部署“先锋”部队具有更高的战备能力。其中,要有一支旅规模的多国部队(约5000兵力)在首个战争迹象出现时就可实现部署——很可能是数小时之内:只需服从欧洲联盟最高司令部的指令,无需像通常一样,征得联盟成员国协商一致的政治批准才能行动。
拉斯穆森称,该计划的目的是确保“任何潜在侵略者知道,对我们任何一个成员国发动袭击,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成员国军队,而是北约”。其含义非常明确:敌人不得不首先面对将引发整个联盟共同反应的第一防线部队。正如一名北约高官指出的,“这一机制具有非凡的肌肉记忆功能。我们能快速武装起来。”
潜在的复杂性在于,俄罗斯在乌克兰实施的混合战比传统意义上的武装攻击更加暧昧不明。布里德洛夫将军表示,北约必须准备好面对“小绿人”——未佩戴主权徽章而穿越边境的特种部队,他们在所到地区制造动乱、占领政府大楼、煽动民众情绪,并给分离分子提供战术建议,以此破坏一个国家的稳定。德国《世界报》8月17日刊文,援引布里德洛夫表示,“如果北约注意到主权领土遭遇外国军队渗透,如果我们可以证明这些活动由某一特定联盟外侵略国家所实施,即可适用第五条约。”
北约或许已不再盲目摸索自己的定位,但即将于今年10月接替拉斯穆森担任北约秘书长的挪威前首相斯托尔滕贝格,还是不得不努力解决一直以来困扰该联盟的诸多老问题。拉斯穆森在峰会之前称,有一半北约成员国承诺不再进一步削减国防开支,不过,对于其中很多国家来说,这离其早前所做国防支出占GDP2%的承诺,还是相去甚远。而虽然奥巴马坚持表示,对他来说,欧洲安全与美国安全密不可分,但美国向中国偏移的战略政策也不可能有多大改变。奥巴马假装将俄罗斯视为一个制造麻烦的地区大国,而非军事和政治对手如前苏联。北约是否会在欧洲动荡的中东后院扮演重要角色,目前仍令人生疑。
尽管存在各种不足之处,北约还是保持了重塑自己、面对新威胁的非凡能力。而对于像普京这样的敌人,北约牵涉其中的持续相关性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