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伊拉克局势风起云涌。上半年以“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为首的逊尼派动乱横扫中西部地区，摩苏尔、提克里特、费卢杰等地相继失守，120多万难民流离失所，包括基督徒、雅兹迪教徒等在内诸多少数派族裔受严酷迫害。7月以后，国际社会加强合作，联合国通过决议制裁支持“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的组织，同时提供大规模人道主义救援；美国派出军事顾问团并展开空中打击；英、法等国相继表态可以向库尔德自治区提供武器支援；伊拉克新总统马苏姆和新总理阿巴迪先后登台亮相。伊拉克局势一时间有进有退、纷繁复杂，而其未来发展趋势也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和探讨的主要内容。
目前来看，伊拉克动乱发展趋势会有四种可能性：第一，在各方力量的联合绞杀下，“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迅速衰弱下去，但新总理沿着马利基的老路垄断中央政府权力，拒不进行实质性权力让渡和分享。在军事上压制“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并非难事，自8月8日起半个月里美军轰炸了90多处“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目标，摩苏尔大坝、基尔库克等地的迅速收复就是明显的例证。中国有句俗语：得人心者得天下。“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的宗教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和恐怖主义手段想要赢得人心很是困难，其命运轨迹应该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区别仅在于时间长短、影响大小。问题的关键是国内逊尼派的政治、经济边缘化地位和政府的打压排挤政策。不解决这个问题，“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就有生存的土壤与再次崛起的机会，其他逊尼派力量也会不断起而反抗。另一方面，库区政府利用当下混乱局势占领基尔库克的大部分土地，并绕过巴格达向土耳其、以色列、美国自主出口石油。基尔库克被视为库尔德人的“耶路撒冷”，石油储量为90亿桶，而库区的探明石油储量才40亿桶。兼并基尔库克、获取石油出口权不仅是库区政府的首要目标，几乎也已成为其“囊中之物”，未来的中央政府想要维持2013年以前对库区权力利益分配模式难度巨大。因此，沿袭旧制既无法应对当前混乱的局面，也不符合伊拉克政局发展的大趋势，可能性微小。
第二种模式是新政府停止歧视打压逊尼派的政策，调整现有政治体制——允许逊尼派聚居省份建立类似库区的自治政府。这种建立在民族教派地理分布基础上的分权模式本身不违背宪法，也符合伊拉克“三分天下”的割据现状。布鲁金斯学会的肯尼斯·波拉克7月24日在美国参议院外事委员会作证时也提出这一政策选项。不过这一政策涉及中央地方权力职责的重新界定、三大自治区划界、资源争夺、人口迁徙等严峻问题，笔者认为它的实施难度大，隐藏的矛盾多而尖锐，并不现实。
第三种情况是在现行权力体制范围进行调整和修补，简言之，既要维持什叶派的统治地位，又建立具有民族教派包容性的新政府。首先，要想赢得中部地区逊尼各政治力量对“反恐”的支持，必须对其在中央和地方权力给予保障，履行马利基在任时未曾兑现的分权承诺，甚至允许复兴党作为合法政治力量重登伊拉克政治舞台。在当前的动乱中，部分逊尼部落和党派是因受到马利基数年的压迫打击才加入斗争行列或者与“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结盟；普通民众更多的是因为对什叶派中央政府的失望而采取默许和观望态度，事实上很少有人或党派真心赞同和接受“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的理念与统治。“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看似势大，也只是在中央政府弃守的土地上流动作战，未能建立稳固统治。拉拢逊尼派不仅刻不容缓，同时也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其次，在石油出口控制、基尔库克归属、中央地方分权、军队自主权等问题上逐一展开博弈。这些议题解决好坏与否将成为未来伊拉克能否长治久安的政治基础，不过它们是新政府的后续工作，非短时间能见端倪。
第四种可能性就是伊拉克的分裂。目前来看，伊拉克周边国家和美国对伊拉克统一的态度基本一致，仅土耳其在库区问题上的政策立场较过去有松动。就国内而言，分裂的最大失败者是逊尼派中部地区，它实力最弱、资源最少、自然环境最恶劣，并将成为中东恐怖主义成长和扩散的“黑洞”与核心。逊尼派对这一前景也有清醒的认知。另一方面，分裂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领土重新划分——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新国家各自应占有多少土地和资源，标准是什么，由谁来裁定，权威丧失后的无政府状态将带来赤裸裸的权力角逐，并很可能转变为一场抢夺土地与资源的战争。分裂还会引发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分离主义、教派仇杀、难民、地区经济投资环境恶化、能源市场波动等种种外溢效应；同时出于民族、教派、国家统一或安全、地区霸权等诸多原因，周边各国包括其他西方国家势必卷入其中，谋求安全或利益最大化，其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局势失控，它甚至可能导致一场改变近百年中东民族国家格局的混战。因此，伊拉克的分裂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地区国家和美国最为恐惧的“噩梦”。
因此在笔者看来，完成既有体制上的修补，重建包容性新政府是目前伊拉克最可能出现的前景。8月14日，受迫于美国、伊朗和国内各派压力，握有胜选优势且态度强硬的马利基不得不放弃竞争新总理职位，同意达瓦党领导人阿巴迪授命组建新政府。这一变化拔除全国政治和解的第一大障碍，也被视为一个良好的开端，更可以看出各方对伊拉克危机造成威胁的相似认知与为解决危机而付出的努力和相互妥协。阿巴迪目前得到美国、伊朗的支持和认可，甚至伊拉克什叶派宗教领袖——大阿亚图拉西斯塔尼也表达对他的支持，这一政治背景与环境难能可贵。短期而言，摆在阿巴迪和各方势力面前的第一道难题是在30天内组建新政府，这也是重塑稳定、平息动乱的起点。达成这一目标是希望与风险并存，但我们仍可保持谨慎乐观态度。中长期而言，未来伊拉克政府要同时完成什叶派既有权力的让渡、对逊尼派的包容和与库尔德人扩张倾向斗争的三大目标，理顺中央地方关系，消弭教派分歧和裂痕，难度巨大，极富挑战性，前景尚难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