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可以定义为克制原则。包括俄罗斯高层在内的许多人都十分清楚：白宫现在这位主人对武力持怀疑态度；在国际干预上谨小慎微，担心海外行动演化成长期义务；他坚信美国把解决方案强加于别国的时代已经过去，并且倾向于将美国的角色定义为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而非不可或缺的强权力量。事实上，奥巴马一直在强调美国实力的下降。
俄罗斯总统普京捕捉契机，对白宫外交政策的深刻转变加以利用。只要有机会，普京就会伸出触角探测美国的虚实，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乌克兰，现在又轮到了叙利亚。是的，奥巴马大可以将俄罗斯的行动称作其自身弱点的反映；他大可以嘲笑普京搞突袭是为了分散国内对经济下滑的注意力。但事实是，普京先是坚定地填补了因美国退缩而产生的实力真空，如今又志在（以一种奥巴马绝不会采取的方式）决定叙利亚局势走向。普京看得很清楚，最弱的一环就是白宫。
普京的举动或许可以算是俄罗斯的过度扩张；鲁莽干预或许正是奥巴马要竭力避免的“蠢事”；叙利亚或许终将成为困住俄国熊的泥沼。但至少目前来看，克里姆林宫先发制人，白宫受制于人。自25年前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斩钉截铁，华盛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逆来顺受。
奥巴马的克制原则是环境与气质交织形成的产物。奥巴马上台时，美国已被其历史上最长、最昂贵的两场战争消耗得筋疲力尽，他被选为总统，就是要带领美国走出战争的阴影。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投入了数万亿美元，却没能换来真正的胜利。奥巴马的首要任务是促进国内经济复苏，并提升社会的公平性与包容性。美国真正“重返”的，不是亚洲，而是本土。
随着中国经济规模自1990年以来翻了五番，美国不可能在新世纪里保持其20世纪的实力水平。奥巴马总统已经在思想上接受了重新定义本国地位的必要性，也就是说美国在制定外交大计时需要考虑多个地位平等、互联互通的大国；他审慎的个人气质也更倾向于使用外交手段，而不是动用武力。在美国的权力中心，奥巴马需要应付共和党的阻挠，以及外交政策的高度政治化。在他看来，美国作为世界大国，或许仍占有主导地位，但不足以决定世界局势。
2013年，奥巴马在接受《新共和》杂志采访时说：“除了我国超强的实力与能力，我恐怕比大多数人更留意我们的不足。”经历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教训，整个美国都弥漫着沮丧情绪，怎么能怪他说泄气话呢？
然而，当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世界安全的担保者开始强调自身不足之时，其他国家就会看到新的机遇和风险。在这样的形势下，不稳定因素会传染蔓延，中东等地区已一发不可收拾。世界难以维持稳定，因为唯一的中心已不复存在。
“诚然，国际环境变了，实力与影响力产生切实作用的难度越来越大，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认为奥巴马夸大了美国实力的局限性，低估了我们的优势，”美国外交关系协会会长理查德·哈斯对我说，“他这样做，可能进一步深化那些不利于美国的趋势。在他担任总统期间，我们总是拆自己的台，导致手段与目标之间总横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许多国际问题上，奥巴马总是举棋不定，显得首鼠两端。在阿富汗问题上，美国定下撤军日期，破坏此前的增兵行动；在利比亚问题上，奥巴马先是靠着“幕后领导”军事行动推翻了卡扎菲，然而却缺乏后续跟进计划；在叙利亚问题上，奥巴马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早在四年多以前便提出阿萨德“是时候靠边站了”，但又拿不出任何战略来达成这一目标，他说过化学武器是不可触碰的“红线”，却又没能贯彻到底。这些事无一不在向普京和习近平传递信息：美国人正忙着舔伤口，说话做不得数了。
当然，奥巴马并不是个缺乏勇气的人，也不是没有承担风险的准备。奥巴马与伊朗达成核协议是需要勇气的——要知道该协议受到以色列和由共和党把持的国会的尖锐反对。实现美古关系突破，也是需要勇气的。猎杀本·拉登行动更是充满风险。结束战争、重返本土、复苏经济、全民医疗，奥巴马的政策在许多重要领域取得了成效。
美国究竟将为奥巴马的克制原则付出多高的代价，我们不得而知，但世界确实变得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对美国实力充满怀疑的奥巴马，时刻准备着从欧洲抽身，在叙利亚谨小慎微，结果就是给中东带来冲突和断裂，并使欧洲失稳、普京得志。这种群龙无首的现实将把世界引向何方？请待我下回分解。
注：
原文译自《纽约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