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国际政治和民族宗教视角的分析
近来伊拉克境内局势急转直下，一个名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的组织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该组织英文名为“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 Shams”（以下简称“ISIS”），其中的“al Shams”的意思是“大叙利亚”，包括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等广大地区。ISIS从叙利亚转战到伊拉克，仅半年时间就已经占领伊拉克北方大片国土，一度直逼伊拉克首都巴格达，震惊了全世界。由此产生了一系列国际问题，引起了人们的广泛思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其政治诉求是什么？民族宗教的背景是什么？它的民众（族群）基础是什么？该组织缘何有如此大的能量，在短时间迅速发展为中东地区危险系数最高、扩张速度最快的武装组织？为什么美国对该组织先是支持后来却坚决反对？ISIS要建立的“伊斯兰国”的目标能否实现？一旦实现，对于西亚社会意味着什么？……本文从国际政治和民族宗教的视角，对上述问题进行分析。
从“基地”组织分支到“伊斯兰国”
ISIS的产生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末。时值苏联入侵阿富汗接近尾声，苏联的解体为当地的穆斯林提供了反帝反霸权的绝好机会。ISIS创始人扎卡维在阿富汗赫拉特附近的一所伊斯兰军事训练营，着手组建一个军事组织，成为ISIS的雏形。当时ISIS的政治目标是推翻约旦政府。因为扎卡维认为，约旦政府是推行非伊斯兰化的伪君子，他想要建立一个真正属于穆斯林的国家。由于处在特殊的地理环境，该军事组织不仅与“基地”组织建立了密切关系，而且很快发展到其他伊斯兰国家。
21世纪初，“9·11”事件激发了美国反恐战争的需要，美军发动阿富汗战争并推翻塔利班政权。作为“基地”组织的一个分支，ISIS也受到重创，不得不转移到伊拉克，与伊拉克东北部为基地的“库尔德伊斯兰辅助者”组织建立了联系。美军占领伊拉克后，ISIS发展成为由外国参战者、“库尔德伊斯兰辅助者”组织残余和本地逊尼派穆斯林极端分子共同组成的反抗组织，专门对抗以美国为首的占领军和伊拉克政府其他盟友。
2003年，ISIS在伊拉克制造两起自杀式爆炸袭击。2004年，该组织的手段由自杀式暴恐升级为机枪扫射、屠杀人质等残忍手段，制造多起恐怖事件，造成多数人员伤亡，促使冲突的等级不断提升，使伊拉克事态沿着恶性膨胀的道路发展。
从2006年起，ISIS再遭重创。6月7日，该组织领导人扎卡维在美军空袭中被炸死。6月12日，伊拉克“基地”组织在网上声明，已任命新的领导人阿布·哈姆扎·穆哈杰尔接替卡扎维。9月3日，伊拉克国家安全顾问宣布，伊拉克“基地”组织二号人物哈米德·朱马·法里德·赛义迪被伊安全部队逮捕。2010年4月18日，在萨拉赫丁省首府提克里特附近，伊拉克“基地”组织领导人穆哈杰尔被美国和伊拉克联军击毙。
2011年底，美军在撤出伊拉克前，对ISIS进行了扫荡清剿，ISIS节节败退，被迫进入当时已经爆发内战的叙利亚，暂时成为反叙利亚政府武装。为此，美国为其提供很多武器。ISIS凭借强大的战斗力逐渐掌控和巩固了叙利亚东北部大部分地区。
2013年4月，“叙利亚胜利阵线”与“基地”伊拉克分支、逊尼派武装组织“伊拉克伊斯兰国”宣布合并，成立了“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公开宣誓效忠“基地”组织，被美国列入恐怖组织名单。
2014年1月起，ISIS与叙利亚自由军等其他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交战。1月4日，ISIS占领伊拉克安巴尔省省会拉马迪、安巴尔省重镇费卢杰、费卢杰与巴格达之间小镇卡尔马，以及费卢杰以西城市拉马迪部分地区。6月10日，ISIS攻占伊拉克北部尼尼微省全境及其首府摩苏尔，在摩苏尔银行截获4.29亿美元巨款，并占据当地的土耳其领事馆，土耳其领事和职员等48人被挟持。武装分子亦向其他地区推进，进入炼油业重镇拜伊吉，并迫进首都巴格达。12日，伊拉克库尔德族武装发言人说，在政府军弃守的情况之下，他们接管了伊拉克石油城市基尔库克。18日，ISIS攻入伊拉克最大炼油厂拜伊吉炼油厂，连日与政府军激战，以争夺炼油厂。
6月29日，ISIS宣布建立“伊斯兰国”，推选其首领巴格达迪担任首任哈里发。随后，ISIS继续向巴格达进军，同时还准备控制并接管沙特重要口岸阿尔阿尔，并威胁攻击圣地麦加。
广泛的国际威胁
伊斯兰国“立国”后，公布了宣称的领土范围，打算五年内占领西亚、非洲北部和中部（南至喀麦隆、肯尼亚等）、中亚地区，还包括欧洲的西班牙、葡萄牙、巴尔干半岛、克里米亚等地，以及巴基斯坦、印度和中国新疆。因此，ISIS的发展已经对上述相关国家构成极大的威胁。美国、沙特、伊朗、叙利亚对此作出了积极回应。
由于伊拉克将边境部队都调往首都巴格达防守，伊拉克与沙特边境空虚，沙特在伊拉克边境部署3万兵力，以防止ISIS对沙特的渗透。
由于伊朗与伊拉克马利基政府同属什叶派，有媒体传出伊朗为了支持马利基政府将“派遣革命卫队施援”的消息。但伊朗总统鲁哈尼否认派兵进入伊拉克作战，称“伊朗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接到请求，将帮助伊拉克。如果美国对伊拉克境内的恐怖组织采取行动，伊朗可能考虑与美合作，打击逊尼派极端分子”。这意味着为了遏制ISIS，伊朗与美国甚至有了开展合作的可能，共同帮助伊拉克政府对付和瓦解ISIS。
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伊朗政府和伊拉克的马利基政府，同属于什叶派穆斯林，自然有很多共同的利益所在。ISIS带领1.5万名武装分子离开叙利亚，攻陷伊拉克北部大片领土，短时间内令叙利亚内战的局势稍趋缓和，但是随着ISIS在伊拉克获得了其在叙利亚所不能轻易得到的地盘、资金、武器等，未来ISIS则很有可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之间开辟一个实际管理区域，成为两国现政权的共同心腹大患。
ISIS缘何“战绩显赫”
ISIS为什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其原因是多方面的，直接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该组织人数众多、成分复杂、训练有素、战斗力强。ISIS自称拥有数万名武装人员。一项来自美国的调查显示，该组织武装分子在叙利亚境内可能有6000到7000人，在伊拉克境内有5000至6000人。ISIS成员的国籍难以统计。但有资料显示，该组织起初多在伊拉克、阿富汗、车臣等地招募武装分子。另据一份法国研究机构的报告分析，该组织头目多来自伊拉克、利比亚、沙特和突尼斯。该组织还有3000多名来自西方国家的“志愿者”，拥有包括悍马车、夜视仪以及防弹衣等大量美军装备。另外，众多萨达姆当政时的军人在2003年被解职以后加入了该组织。该组织成员不仅训练有素，而且熟悉伊拉克地理环境，拥有海外武装力量的补充。这支武装队伍曾在叙利亚内战中经过了长期的战斗考验和训练，协同作战能力比以前有很大提高。相比之下，伊拉克政府军则不堪一击。
第二，该组织政治诉求非常特殊，有很大的凝聚力。ISIS的政治诉求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伊拉克的一些武装组织不同，他们并不谋求参与所在国家的权力分配，而是要在中东地区建立政教合一的、纯粹的伊斯兰宗教国家。2014年初，ISIS宣布占领伊拉克安巴尔省重镇费卢杰后，也打算在当地实行严格的伊斯兰教法，实现伊斯兰化。
第三，阿拉伯世界的逊尼派对ISIS的支持较多。ISIS曾经得到海湾逊尼派宗教神权国家与沙特、卡塔尔团体等或明或暗的支持和资助，它们共同敌视什叶派国家。ISIS绝大部分头目和指挥人员来自沙特。很显然，如今的叙利亚、伊拉克危机已经演变为一场争夺领土的宗教战争。其中，宗教与领土诉求合一，博得了泛伊斯兰宗教分子的支持。在萨达姆、卡扎菲、阿萨德等泛阿拉伯主义政权式微的今天，中东面临着回到逊尼派和什叶派宗教混战状态的危险。实际上，目前伊拉克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力量的对抗，其中一部分就是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宗教混战。
第四，ISIS曾经得到过美国、沙特、卡塔尔的支持。根据约旦官方知情人士透露，ISIS成员曾在2012年于约旦的一个秘密基地接受美国教官训练。美国当时训练了数十名ISIS成员，以秘密援助旨在推翻叙利亚总统阿萨德政权的叛乱分子。2012年2月，WND（World Net Daily，美国的一个独立新闻网站）报道，美国、土耳其和约旦在约旦北部沙漠地区的一个城市建立了一个为叙利亚反叛者提供训练的基地。此外，据伊拉克官方称，ISIS装备的各种坦克、火炮乃至“黑鹰”直升机，都是卡塔尔、沙特等海湾国家资助的。环球网也报道，沙特班达尔王储曾暗中向ISIS等极端组织输送过资金和武器。
第五，ISIS在组织、宣传等方面善于利用现代化的网络平台。“你不用做太多，不错的薪水，包吃包住。”这是ISIS在类似推特这样的社交网络上发布的“征兵广告”。与其他组织只注重传播极端思想和信息不同，ISIS在网络上还注重包装自己，并且力图让自己的形象更加时尚、现代。在社交媒体“脸谱”上，ISIS还销售一种手持枪支、举着带有ISIS标志和写有宗教口号旗帜的玩偶。2012年，该组织开始发布年度报告，用数字和细节详细记录过去一年中实施的暴力活动。据其2013年的年度报告显示，该组织在伊拉克共发起1万次行动，包括1000次暗杀、4000次安放炸弹，多次劫狱并成功释放数百名激进囚犯、吸纳数百名变节士兵等。
如何给ISIS定性
ISIS起初由一些叛乱组织组成，包括圣战者协商委员会、伊拉克伊斯兰国、伊拉克“基地”组织等，还包括统一圣行拥护者、胜利派之军等叛乱组织和一些逊尼派的其他派别和部落。该组织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哈里发伊斯兰国家，在这个国家中，人们可以自由地表达他们对伊斯兰宗教的设想。
ISIS的性质是伊斯兰教逊尼派穆斯林武装，极端恐怖组织，有的人称其为“瓦哈比耶，逊尼派原教旨主义”，其口号是“生存、扩张”，旗帜是带有清真言经文的黑旗。从族群宗教属性来判断，ISIS是伊斯兰教中的多数派逊尼派。ISIS首领和指挥官主要来自于逊尼派大本营沙特，其战斗人员主要是伊拉克、叙利亚的逊尼派武装分子，还包括来自车臣和德国的支持逊尼派的武装分子。
ISIS与“基地”组织的性质并不相同。2014年2月3日，“基地”组织发表声明自己与ISIS毫无关系，还称其不是“基地”组织的分支机构，要求他们停止活动。原因不仅由于ISIS手段过于极端，还因为“基地”组织对教派斗争没兴趣，而ISIS则要求建立政教合一的逊尼派国家。
那么，ISIS是不是一个邪教组织？对此，可从两个方面来解读。
一方面，ISIS和一般的邪教组织有很大区别：其一，多数邪教是对宗教的歪曲，暴露出对宗教文化的无知。而ISIS恪守伊斯兰教的原始教义。其二，一般邪教具有反人类的属性，首先危害的是当地居民，因此绝对不会得到当地居民的支持。而ISIS则已经宣布建国，并且得到当地部分居民的认可与拥护。
另一方面，从其自杀式暴恐、伤及无辜、屠杀人质、大批屠杀俘虏等手段看，ISIS无疑构成了邪教的本质元素。6月14日，ISIS在北部萨拉赫丁省一次屠杀1700名政府军俘虏，并将处决现场照片发到网上，震惊世界。这是自2003年伊拉克战争以来，受难者最多的一次“集体屠杀”，令世界重新认识到伊拉克危机的深度。7月27日，ISIS“立国”后，在网上发布了一段恐怖视频，视频显示，50名叙利亚政府军士兵被斩首后，头颅被钉在尖桩上示众。其非人道的残忍本性昭然若揭。
遭致打击 前景不妙
如今，在管辖地区部分逊尼派居民的拥护与支持下，事实上的“伊斯兰国”已经摆在世人面前。然而， ISIS的政治目的就是要将伊拉克和叙利亚合并成一个国家，建立一个逊尼派伊斯兰国家，这种政治诉求至少将会遇到四重障碍。
首先，伊拉克南部政府军将是ISIS的一大障碍。伊拉克北部是逊尼派的重地，因此ISIS能够得到当地民众的支持。然而，伊拉克南部是伊拉克什叶派分布核心区域。这个区域经济繁荣，社会安定，当地居民对巴格达政府支持力度很高，是政府军重点保护的地区。
其次，由于ISIS扬言要消灭什叶派，信奉伊斯兰教什叶派的叙利亚、伊朗自然成为ISIS的敌人。2013年，ISIS在叙利亚已经遭到有力的阻击。如果伊朗加盟制止，ISIS的政治抱负必将很难实现。
再次，ISIS建立统一伊斯兰国的最大障碍是美国，甚至是以美国为首的基督教世界。由于对伊拉克马利基政府不满，美国起初放任ISIS对伊拉克政府的进攻。由于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地区是美国的利益重镇，所以当ISIS进攻该地区时，美国对ISIS进行了军事打击。奥巴马曾说，美国这时如果不出手相救，ISIS很可能沿着建立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伊斯兰国”的道路大踏步前进，进而引发更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按照美联社的说法，美国眼下的目标实际上是“遏制”而非“消灭”“伊黎”武装。因此，美国今后介入的程度会有多深，空袭能否阻止极端武装的势头，都是未知数。
从古代十字军东侵到后“9．11”时代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利比亚卡扎菲政权相继被推翻，进而到叙利亚、伊朗面临的威胁，都充分彰显了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的冲突。因此，不难判定，西方基督教世界不会让一个强大的伊斯兰国崛起，将会极力阻止ISIS建立一个强大的伊斯兰国。
由于ISIS的手段之残忍遭致国际社会的谴责与反对，使得ISIS建立伊斯兰国的目标难以马上实现。8月15日，联合国安理会就“恐怖主义行为对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威胁”举行会议，并一致通过第2170号决议，决定采取措施切断伊拉克和叙利亚极端组织的资金和外来武装分子来源，并制裁有关人员，与极端组织ISIS和“支持阵线”有关的赛义德·阿里夫等6人列入制裁名单。安理会同时以“最强烈言辞”反对和谴责其恐怖行为和暴力极端主义思想，反对和谴责其严重践踏人权和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要求与之有关的个人和团体停止一切暴力和恐怖行为，立即解散。
注：本文是国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西藏问题”的国际化及中国对策》（项目号11YJAGJW001）阶段性成果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