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债启动
2008年末，除了将基准利率下调至0.00%-0.25%的超低水平之外，美联储还做了一件大事：正式宣布购买那些拥有美国政府背景的房贷公司债务，同时购入它们所发行的房屋按揭贷款支持证券（MBS）。这一方面旨在缓解信贷市场压力，另一方面美联储也希望通过稳定按揭贷款及房地产市场来提振美国经济。
美联储在2008年11月25日发布声明称，它将购买1000亿美元房利美、房地美以及联邦住房贷款银行的直接债务（也就是为这些政府背景公司的部分欠债进行兜底），同时购买房利美、房地美以及政府国民抵押贷款协会（下称：吉利美）所发行的5000亿美元MBS。这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第一轮量化宽松。
自此，全球财经媒体的报道和文章中开始频频出现一个常用却又晦涩的名词——“量化宽松”。这个词原本是日本央行发明的，称之为“量的金融缓和”，用于指代其在本世纪初为刺激经济增长而采取的资产购买措施。然而，真正将这个词推广的却是美联储，这得益于它因美元储备货币地位而在货币政策方面获得的关注。
美联储的放手一搏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实际上，在备受争议的量化宽松政策推出之前，美联储一直在避免扩大资产负债表规模，在实施定期拍卖便利（TAF）及定期证券借出便利（TSLF）等工具时都对资产负债表进行了“冲销”。美联储有一个理由这样做：如果不进行所谓“冲销”，银行准备金将大幅增长，进而给联邦基金利率带来下行压力。这样一来，美联储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将利率维持在目标水平的努力可能遭遇挑战。
但在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产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美联储发现，如果想要提供更多流动性来稳定信贷市场，它将无法继续对资产负债表进行“冲销”。卡托研究所的桑顿提到，截至2008年9月10日当周与截至10月29日当周之间，美国货币基础扩大了约3900亿美元。从技术上说，尽管美联储当时还未发布声明，但量化宽松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2008年第四季度至2009年第三季度是美国经济衰退最严重的时期，各季度经济萎缩幅度折算成年率分别为2.8%、3.5%、4.1%和3.5%。失业率则从6%左右迅速攀升至10%。美国法律规定美联储有着双重职责，一项是控制通货膨胀，另一项则是促进就业和经济增长。这与其他经济体的央行（例如欧洲央行）控制通胀的单一职责有所区别。
考虑到经济形势严峻，美联储在2009年3月宣布扩大第一轮量化宽松政策，将其购买联邦住房贷款机构直接债务的规模从1000亿美元扩大至2000亿美元，并将购买机构MBS的规模从5000亿美元扩大至1.25万亿美元。与此同时，美联储还决定在六个月内购买高达3000亿美元的中长期美国国债。
美联储当时称：“工作岗位减少、股票和房地产财富缩水、信贷状况收紧令美国消费者信心和消费开支承压……将动用一切可用促进经济复苏并维护物价稳定。”考虑到金融危机时的不确定性，美联储并未给第一轮量化宽松设定结束日期。后来随着金融状况逐步改善，第一轮量化宽松在2010年第一季度结束，美联储购买的机构MBS和美国国债规模均达到上限，即1.25亿美元和3000亿美元。但它购买联邦住房贷款机构直接债务的规模为1750亿美元，未触及2000亿美元的上限。
艰难复苏
如果说金融危机翻开了美国资本主义的新一页并不为过，因为它挑战了自由市场经济的基石——有限度的市场干预。购买1.25万亿美元机构MBS，以及对联邦住房贷款机构1750亿美元直接债务进行兜底，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自由市场中应有的做法。美国财政部动用7000亿美元纳税人资金进行救助，更是引发了一场长期辩论，例如华尔街银行为何“大到不能倒”，以及它们所犯下的错误为何要由普通民众来埋单。
这背后的根本原因是金融机构监管出了问题。如果没有设计良好且力度适当的监管规则支撑，自由市场则很难持续，投资者过度冒险和投机的行为可能最终使市场崩溃。
同时，金融危机也造就了美国历史上最颠簸、最缓慢的经济复苏。虽然美联储提供了空前的低利率和资产购买措施，但美国经济增长率和失业率却屡次经历反复。这促使美联储不断推出非常规的货币政策，包括第二轮和第三轮量化宽松，以及旨在压低长期借贷利率的“扭曲操作”。
美国经济在2010年初摆脱了衰退，当年即出现强劲复苏，四个季度GDP增速分别为1.6%、2.7%、3.1%和2.7%。虽然美联储的银行救助与危机管理措施引发纳税人及国会的质疑，但在白宫的强烈支持下，伯南克仍在2010年年初得以连任美联储主席。
然而，尽管经济增长加快，美国失业率却依旧维持在9%-10%的极高水平。这促使美联储开始考虑再次动用量化宽松措施，通过增加货币供应量刺激经济。
在2010年8月举行的杰克逊霍尔全球央行年会上，伯南克首次暗示了采取第二轮量化宽松措施的可能。他说，美联储将“尽一切所能确保经济复苏……如果情况必要，货币政策委员会将通过非常规举措提供额外的货币宽松度，尤其是在经济前景出现显著恶化迹象的情况下”。
伯南克还说，如果货币政策委员会决定购买更多中长期证券，则将对进一步缓解金融状况起到有效作用。
彭博社曾在伯南克发表言论当日对美国经济状况做了一番描述：“一系列经济数据都较为低迷，第二季度经济增速预期也被下调，这促使包括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马丁·费尔德斯坦（Martin Feldstein）在内的经济学家警告新一轮经济衰退的风险。”
2010年11月3日，美联储正式在政策例会上宣布采取第二轮量化宽松措施，在2011年第二季度结束前购买总计6000亿美元的中长期美国国债，合每月购买750亿美元。美联储给出的理由是，经济复苏与就业增长步伐持续缓慢，同时高失业率、收入增长缓慢、财富下降以及信贷收紧对美国家庭支出构成了制约。
宽松迷思
不过，第二轮量化宽松似乎并未达到预想效果。失业率不但没有下降，经济增速却放缓了。2010年第四季度至2011年第三季度，美国经济增速从2.7%下降至1.2%，失业率却维持在8.9%以上。同时，在第二轮量化宽松实施过程中，银行按揭贷款利率甚至不降反升，30年定息按揭贷款利率从4.5%左右一度升至高于5%的水平。而在第二轮量化宽松结束后，利率却逐步走低至4%。
2011年8月9日美联储政策例会的纪要显示，联储官员们对是否采用新的非常规手段刺激经济进行了激烈争论。一些官员提出再实施一轮量化宽松作为刺激手段，还有一些官员则倾向于采取一种卖出短期债券、同时买入中长期债券的操作。后一种操作可以压低长期利率，促进企业大额投资和房屋按揭等期限较长的借贷项目。
那可能是美联储在“八年抗战”中，最困难的一次会议。甚至有几位美联储官员对美国经济的增长潜力产生了怀疑。十位具有投票权的官员中，有三位与时任主席伯南克唱了反调，不赞成美联储对外承诺将零利率至少维持两年。《华尔街日报》当时称，那是20年以来任何一位美联储主席做遭遇的最强硬内部反对。
但支持采取强有力刺激措施的声音占了上风。《华尔街日报》当时猜测，时任美联储副主席、现任主席珍妮特·耶伦，纽约联储行长威廉·达德利，以及芝加哥联储行长查尔斯·伊凡斯可能做了赞成的表态。
2011年9月21日的政策会议上，美联储正式推出卖出短期国债、买入中长期国债的措施，即所谓的“扭曲操作”。按照这一操作，美联储将以每月450亿美元的速度，购买4000亿美元6年-30年期限的中长期国债，同时卖出等量的、期限不超过3年的短期国债。
“扭曲操作”不会导致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扩大。但是，它会推升短期利率，并压低长期利率。这相当于对国债收益率曲线进行了“扭曲”。美联储希望借助这一干预手段，实体经济的长期借贷领域能够得到提振。
按照原定计划，“扭曲操作”会在2012年6月末结束。但那时，美国失业率依旧高于8%。在6月20日的会议上，美联储宣布将“扭曲操作”的时间延长6个月至2012年年底。时间又过了三个月，美联储在政策会议上宣布每月购买400亿美元机构MBS，并对购债总规模不设上限。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第三轮量化宽松措施。
这时美国的失业率依旧超出8%。不仅如此，美国经济又重复了第二轮量化宽松后的现象：GDP增长率放慢。2012年第四季度，美国GDP增速从第三季度的2.4%大幅放慢至1.3%。
而美联储给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继续扩大债券购买规模，对实体经济注入更多的货币。12月12日的政策会议上，美联储宣布，在每月购买400亿美元机构MBS的基础上，再每月购买450亿美元的长期美国国债。
同时，美联储终止“扭曲操作”。由于“扭曲操作”的规模也为每月450亿美元，所以换句话说，美联储相当于停止在每月卖出450亿美元的短期美国国债。
但美国经济并未立即止住下滑。2013年一、二季度，美国GDP增速仅为1.1%和0.9%，第三季度增速反弹至1.5%。
量化宽松到底对美国经济有没有提振作用？这似乎成了一个迷。一些分析人士批评说，同样作为宽松政策，把利率维持在接近零的水平已经足够支持实体经济的借贷活动，额外采取量化宽松政策的效用并不大，却带来了推升资产价格、货币基础扩张等副作用。
美国国债价格大幅上涨，而国债上涨进而带动公司债市场上扬，导致垃圾债券交易进入繁荣期。美国股市持续走强，维持了长达六年多的牛市。2008年9月，即雷曼兄弟破产时，美国货币基础仅为8470亿美元，如今却高达3.9万亿美元。
而且更现实的问题是，在实体经济和金融市场已经习惯于充裕流动性的情况下，一旦经济复苏走上正轨，美联储应该怎样退出量化宽松与零利率政策？
